卻說潘金蓮主僕幾個定下那一條毒計,就要將玉樓攀扯在內,無奈這幾日皆沒有一個由頭,暫且發作不得,偏生一日合該是那孟玉樓命中劫數,正逢著二房里李嬌兒的生日,只因她原不是什麼要緊的姬妾,西門慶一時之間也記不清爽此事。
倒是玉樓記得清楚,這一日早起服侍西門慶梳洗之時趁機在旁笑道︰「今兒是二姐姐生日,如今府里銀錢都在我手上掌管的,你且說說怎麼個過法兒?我好掂對著布置幾桌酒席,再請一班小戲進來伺候吧。」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西門慶,因笑道︰「我的兒,誰養的你這樣晶瑩剔透的,什麼日子都記得。」玉樓聞言啐了一聲道︰「都是你這不長進的,先前我原不用這樣兒,如今你過日子糊里糊涂,我自然要精細些,將咱們家打點的外言不入,內言不出,你面上也有些光彩,不然你出去不得臉,我們婦道也跟著受褒貶呢。」
一席話說的那西門慶心中歡喜無限,趁著梳洗已畢,伸手就摟了婦人粉頸親了個嘴兒,還要上炕時,早給孟玉樓將金蓮一蹬,狠命掙開了道︰「勸你安分些吧,今兒晚上記得早些回來,若是沒有旁的安排,我就照著往日里給姐妹們做生日的規格辦了,晚上你回來吃了酒席,可千萬往二姐姐房里睡去,不許耍賴再來我這里撈食兒吃了!」
說的西門慶洋洋得意,心中暗道娶了這樣的妻房夫復何求,因教玉樓服侍著用了飯,又強她將口中香唾含了乳酪喂給自己吃些,那孟玉樓見內外無人,只得紅著臉繡口含春喂給他吃些,夫妻兩個情誼繾綣,難舍難分了半晌,方才打發西門慶往前頭去了。
一日無話,至晚間開席,前頭請了勾欄院中兩個唱的,也都是西門慶素日相好兒,一個吳銀姐、一個李桂姐,並她兩個的兄弟,一對兒粉頭一對兒小優兒,端的歌如裂帛舞似天魔,演不盡世間男歡女愛、風月之情,倒把在座的幾個婦道眼內的金玉珠璣哄了出來,那眼淚斷了線的珍珠也似的滾落下來,瓊瑤匝地好不淒艷。
李嬌兒因一面拭淚一面笑道︰「都是三丫頭鬧的,不過是我的小生日,又不是整年,非要做的這樣熱鬧,倒叫咱們看了戲,跟著傷感了一回。」
那孟玉樓聞言笑道︰「二姐姐的生日怎麼好輕慢呢,因為大姐姐身子弱,家中一應事務都是二姐姐看顧費心,如今正逢芳辰,咱們姐妹自然應該在你跟前兒盡盡心才是,怎麼反說此番太過奢華了,如今二姐姐只管受用一日,很不必去操煩那些瑣事。」
李嬌兒聞言心里受用,因多謝玉樓費心準備,倒是那潘金蓮冷笑一聲道︰「二姐姐自然不必費心銀錢人事,如今都在三丫頭手上,咱們只要有酒吃有戲听,旁的一概不用管了。」
一席話說的玉樓臉上訕訕的,又不好和她吵,只得低了頭不言語,倒是吳月娘有些看不過去,因嗔了兩句道︰「五姐吃了兩杯黃湯,又沒大沒小這樣鬧,仔細老爺回來打你!」說的潘金蓮方不做聲。
一時間前頭小戲已畢,那幾個粉頭小優兒因上來磕頭上壽,李嬌兒因知道那兩個粉頭原是西門慶的相知,不肯十分受禮的,因連忙命人攙扶起來,賞了銀子打發兩個小優兒先到廊下「吃杯酒去去雪氣」,又留下吳銀姐、李桂姐兩個入席吃酒。
那兩個窯姐兒原是常在西門府上伺候的,如今自然知道那孟玉樓寵冠房下,又听說每回西門慶外出應酬,或有堂客之邀,竟多半不帶月娘,倒是常帶著孟玉樓出去會客行走,與那當朝一品大員楊戩楊節度過從甚密,心下忖量著那吳月娘想來身子不大好的,沒準兒何時有個山高水低,只怕這孟玉樓就一步登天扶正做了大娘子,來日自己兩個衣食都從這位夫人身上來的。
那李桂姐因比吳銀姐更伶俐一層,趁著銀兒正與旁人說話兒,因輕提裙擺款動金蓮來在孟玉樓身邊,盈盈下拜道︰「今兒奴家來替二女乃女乃拜壽,又久不見三女乃女乃了,特來請安。」
唬得孟玉樓連忙將她攙扶起來笑道︰「這可擔待不起,你原是爺身邊的人,不必如此見外的。」
那李桂姐趁機笑道︰「女乃女乃說的哪里話,端的將天比地,如今爺雖然往院里走動,卻不常見的,可見是女乃女乃治家有方,爺在勾欄中吃酒時,常常盛贊女乃女乃是古今第一個賢德的婦人,叫我們好生跟女乃女乃學著,奴就常想,若是每逢初一十五能夠進來請安,多在三女乃女乃跟前兒走動走動,您一調理,我們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孟玉樓听聞此言,心中倒怕她盛贊太過,倒叫吳月娘面上不好看,因連忙找補道︰「這有什麼難的,日後每逢初一十五,我就回稟了大娘子接你們進來服侍也罷了,你們只將那些不曾外傳的新鮮曲兒唱些給我們娘們兒解悶兒。」
李桂姐聞言笑道︰「三女乃女乃雖然恩準,只是若沒個由頭,你們正經婦人總是請勾欄院里的姐兒進來,只怕有礙幾位女乃女乃的清譽,不如索性認了干親,往後走動起來也就方便了許多。女乃女乃若是不嫌棄,我今兒就認女乃女乃做娘。」
因說著,也不顧玉樓攔阻,跪在她膝下納頭便拜,唬得玉樓一連聲兒道︰「使不得!」又嗔那吳銀姐快些將她攙扶起來,誰知吳銀姐听聞此言,對著那李桂姐啐了一聲道︰「壞透了的小蹄子,在家時怎麼商量來,明明是你我兩個想出來的主意,如今趁我沒理會,倒叫你搶先了。」
因也撲通一聲跪在玉樓膝下笑道︰「三女乃女乃若是只收這小蹄子,就是不疼銀兒了。」因說著,也跟著撒嬌撒痴起來。纏得孟玉樓無法,只得緩兵之計道︰「兩位姐姐兒先起來再說,倒沒得折煞了奴家。」
正鬧著,但听得那潘金蓮冷笑道︰「三丫頭,你攔她們怎的?如今別說這兩個粉頭,就是我們姐妹幾個,若不是臉上過不去,倒也想認你做娘呢!」因說著,嘰嘰咯咯笑了起來,說的那孟玉樓滿面緋紅,啐了一聲道︰「五丫頭越發學壞了,倒這般會落井下石的,還不助我將她兩個攙扶起來,都是爺身邊的人,何必非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呢。」
一群婦人花枝招展的正鬧著,忽听得棉簾之外有人笑道︰「大冷天兒,你們倒會樂!」唬得幾個婦人連忙回頭看時,早見丫頭打起簾子,原是那西門慶下了衙門回來,一面抖了抖身上亂瓊碎玉笑道︰「我來遲了,快拿酒來,先敬嬌兒一杯!」
那李嬌兒此番得臉,喜得滿面桃意,因親自給西門慶斟了酒送到他唇邊笑道︰「你若真心孝敬我,就吃了這一杯。」那西門慶聞言笑道︰「小浪蹄子,怎的這般無禮?」因說著,到底就著李嬌兒的手上將那壽酒吃盡了,一面俯身在她耳邊低眉耳語調笑道︰「晚間賞你吃更好吃的。」
羞得李嬌兒要不得,捂著臉說了句皇天菩薩,轉身跑了。當下一眾婦人不知他兩個說些什麼,那六房里李瓶兒最老實,因問道︰「你們夫妻兩個方才說什麼呢?二姐姐怎的羞成那樣?」
旁人未及答言,早听得潘金蓮笑道︰「左不過就是些背人的痴話罷了,六丫頭怎的不乖覺,莫非爺不曾對你說過這話?」說的李瓶兒站起身子離了席間,跑過來就要撕金蓮的嘴,那潘金蓮卻往西門慶身後躲藏著,一面嬌笑道︰「爺救我,瓶姐牙根兒癢癢,要吃我的肉呢。」
那西門慶見自家妻妾和睦,心中如何不樂?因一手一個將她姐妹二人的玉體抱住,仗著內間無人,左右開弓摟了兩個婦人的粉頸分別親了個嘴兒笑道︰「這也罷了,爺替你們姐妹說合說合,晚間都往嬌兒房里睡去,明兒自然丟開手沒事了。」
一席話說的眾位婦人紅了臉掩面而笑,倒是月娘看不過,因笑罵道︰「賊囚根子,外頭喝了多少黃湯?就回來作踐你這些渾家。」
因說著,眾女讓西門慶做了首席,月娘和嬌兒相伴,底下依次排開,那西門慶卻只拿眼楮覷著玉樓,想挨著她坐,玉樓因怕月娘寒心,只裝作瞧不見,底下找潘金蓮說話兒。
一家人正在言笑晏晏之際,忽听得門外爭吵之聲,那西門慶正與這幾個姐妹吃得柔情蜜意的,因不耐煩問道︰「誰在外頭?」
一個打簾子的小丫頭子因回稟道︰「是三娘的陪嫁琴童兒,在外頭吵著要見爺呢。」那西門慶原不欲見他,又怕當著眾人的面,倒叫玉樓沒臉,因點頭道︰「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還值得吵幾句,既然是你三娘跟前兒的人,想是有什麼要緊事,教他進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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