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吳二官抱了琵琶,來在師師姑娘的香閨之中,但見她穿著家常妝束,隨手挽了個麻姑髻在腦後,並非往日盛裝,穿的又有些單薄,坐在桌旁,伸著一對雕花玉腕捧住了香腮,正在蹙眉凝思。
那吳二官見了,只怕有些不方便,因低了頭往外退了兩步,咳嗽了一聲笑道︰「姐兒起得早,想是還沒梳妝呢?小人還是在外間等候吧。」
李師師听見是吳二官來了,眼內倒熠熠的生出許多神采來,因笑道︰「吳二先生來了,快請進來吧,不礙的,我今兒不耐煩弄那些花兒粉兒的。」
那吳二官听了,依舊不敢造次,因陪笑道︰「姑娘雖然心底無私天地寬,只是小人這樣嘴臉,怎好進去褻瀆姑娘天仙玉貌……」
李師師听了這話撲哧兒一,竟站起身子來在內間門首處,打起簾子,一伸手就扣住了那吳二官的手腕。倒唬得吳二哎喲了一聲,手上不穩,弦子都掉在地上。
那李師師見了,越嬌笑起來道︰「吳二先生大似閨閣女子嬌羞模樣!」
說的吳二官連忙一紅,連忙低頭撿了弦子,見師師姑娘拉拉扯扯的,只得隨她進了內間,兩個坐下,那李師師方放了手笑道︰「外頭千萬別說方才的事。」
吳二官听了,心中猜測只怕是這師師姑娘雖然豪爽,到底也怕女孩兒家名聲有礙,連忙點頭道︰「姑娘說哪里話,小人怎麼敢亂嚼舌頭……」
李師師听了撲哧兒一道︰「呆頭鵝,奴家是說,你別對你的心上人說起我方才逗你的事,省得人家醋海生波呢!」
那吳二官听聞此言,倒是唬了一跳,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道︰「姑娘說笑了,小人一個行院之中唱曲兒的小優兒,如何有什麼心上人的……」
李師師听了搖頭笑道︰「昨兒見了先生,覺得你這般老實厚道,今兒才看出來,你這人不老實呢,奴家雖然年小,也是自幼在勾欄瓦肆之中長起來的,什麼樣的風月心思看不透?不是奴家說嘴,我也算是生得略有些平頭正臉兒的,外頭爺們兒見了,誰不的往肉里盯著瞧的。
偏生昨兒見了先生,卻是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一般,若沒有心上人,我只不信你不意瞧我,也因為先生是個多情的郎君,奴家才敢這樣伶伶俐俐的打扮見你,若是尋常登徒浪子,自然是要隔簾相對啦。」
那吳二官听了,方知這位師師姑娘之所以對自己不拘小節,乃是因為看出自己心里早已有了別人,自然不會對她有何輕浮之舉,方才點點頭笑道︰「姑娘察于秋毫之末,倒叫小人無所遁形了……」
兩個說笑一回,那師師姑娘又說道︰「既然恁的,咱們閑話休提,吳二先生快快將昨日奴家要的那一種曲調試著彈出來,奴家也隨著唱兩句,合合節拍。」
吳二官听了,連忙調弄絲弦,緩緩的彈了一套《少年游》,但听得那師師姑娘唱道︰「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縴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吳二官一面彈著弦子,一面听那師師姑娘婉轉歌喉,黃鶯兒一般嬌啼起來,真是如琢如磨如泣如訴,連他自己也是听得沉醉了起來。
一曲終了,吳二官抬頭要問時,但見那師師姑娘竟是眼圈都紅了,像是忍住了方不曾哭出來的模樣。唬得那吳二官連忙站起來,手忙腳亂道︰
「這是怎麼說,莫不是小人譜曲不好,叫姑娘心里著急,方才動容麼?」
那李師師听見他問,方才回過神兒來,連忙收斂了小女兒之態,又換上一副嬌憨的模樣道︰「就是因為先生這曲子編的太好了,才叫小奴家想起我那狠心短命的來。」說著,臉上一紅,方流露出些許少女含羞的閨閣態度。
吳二官只這一眼,不由得看呆了,連忙低了頭收斂心思,一面心下暗道︰「怪不得這妮子往日里總是一副古靈精怪的模樣,若是一直這般淑女風骨,只怕尋常街上走走,也要了路上行人的命了……」
正想著,又听見那李師師姑娘問道︰「我听了先生這一段曲子,不知怎的,倒想起當年閨中定情的模樣,不知先生听我歌唱,心里又覺得怎麼樣呢?」
吳二官听她這樣一問,點點頭道︰「姑娘歌喉婉轉哀戚,十分傷感,小人听了,倒是想起當日抱著琵琶一路行乞,追隨小人渾家來到此處的那一種境遇呢。」
那師師姑娘听了這話,嘆道︰「我說先生是個多情的,果然就是這樣,只是不知如今尋見了你這位心上人沒有呢?」
那吳二官見她提起李嬌兒,心中也喜,因對她說了,一面又笑道︰「此番來拜會姑娘,也是小人的相好兒有件要緊的事情相求,就不知道姑娘方便不方便呢。」
李師師听見那吳二官的相好兒就是李嬌兒,因拍手笑道︰「原來是陽谷縣里的勾欄李家的姐姐,奴家前幾日听見她們來了,又沒地方住的,歡喜的了不得,和媽媽說了好幾日,只說我一個人住著三層繡樓害怕,左右她們也是擠著住的,倒不如此番叫姐姐們也搬進來,大家一處住著,又親香又暖和。
誰知媽媽到底不肯,說我年小不懂事,招了不相干的人進來,只怕我那狠心短命的不肯。也是小奴家命苦,怎麼就招惹上了這麼一個不得見人的冤家,若是旁人還好些,也不用這般藏著掖著的了……」
那吳二官听見李嬌兒說當今趙官家,一口一個狠心短命的,心中不由得暗暗咋舌道︰「若是她說,如何都使得了,若是旁人,只怕這會子早就株連九族了呢……」
一面又陪笑道︰「不就是這位姐姐了,這件事也是她再三再四的求我,一定要對姑娘說的。」
李師師听了笑道︰「既然是嬌兒姐姐有話,奴家不敢不听,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照辦就是了。」
吳二官听了大喜,因細細的對李師師說了,有位舉子意欲求見的事,那師師姑娘听了失笑道︰「這位姐妹也真是個奇女子了,哪里有幫著夫家來院里嫖的道理……」
說到此處,忽然愁上眉梢,因搖頭嘆道︰「只怕也是因為這姐妹出身勾欄院里,在那樣書香門第也沒甚地位的,就是明媒正娶過去做大房,家下人等知道底細的,誰還能拿你當太太女乃女乃看呢……
想是這姐妹怕籠絡不住漢子心,也是實在沒個奈何了,才想了這樣一個飲鴆止渴的法子,討好她夫主,說句不怕她惱的話,這也是白白在歡場之中模爬滾打,竟猜不透男人家的心思,一味柔順討好,人家也未必就肯把你放在心上的……」
那吳二官听了這話笑道︰「姑娘這一回倒是多慮了,听見這小兩口兒倒是十分恩愛的,只因那舉人老爺此番進京趕考,十分仰慕師師姑娘艷名,又听說難得的是這一樣任俠使氣的性子,方才想要當做朋友一般結交,並不是為了兒女私情,不然那位姐妹如何肯做這樣人情,為自己的漢子討情份來見你?姑娘細想一想就明白了。」
誰知那李師師听了這話倒有些歡喜起來,因笑道︰「旁人都說我百伶百俐,只有一件,就是性子像個假小廝兒似的不好瞧,難得這位舉子老爺偏生愛我這樣一種人品,自然是風塵之中的知己了,就沖著這一句,奴家自然要見的。
只是媽媽管教甚嚴,只怕不能輕易如願,不知這位舉人老爺家中資歷如何呢?」那吳二官听見事情有門兒,自然歡喜無限,因連忙陪笑道︰
「這個不難,听見這位姐兒嫁過去之後,也是供養得娘娘一般,凡是世上有的,莫不堆山填海的討她的好兒,罪過惜四個字竟是顧不得了。」
李師師听了這話,心中倒有些艷羨起來,因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對那吳二官說的嘆道︰「看來女子嫁人,也不用十分看出身的,是不是娘娘什麼要緊,只要他拿你當做娘娘一般看待,就是破窖寒窯,心里也是歡喜的,若是他心里沒有你時,便是一座金谷園,也不過是咫尺長門閉阿嬌罷了……」
說得那吳二官似懂非懂的,只得點了點頭。那李師師見他面目有些茫然,又恢復了方才活潑神采笑道︰「你看我,听見這樣的佳話,心里羨慕的很,倒只顧著自家絮絮叨叨的說話兒,忘了先生的事,既然他家道不難,你也知道我們蘊媽媽愛的是銀子,就叫他多拿些銀子疏通疏通罷了,只要媽媽肯來我房里遞話兒,奴家自然答應見他就是了。」
那吳二官听了大喜,連忙站起身來對著李師師一揖到地,多謝她此番成全,李師師也慌忙還了半禮,兩個又談講了一會兒理,吳二官方才告辭出來,那李師師听見他心上人原是李嬌兒,也備了一份表禮叫他帶了去。
吳二官歡天喜地的回在李嬌兒房里,巧桂姐不在,因笑嘻嘻的問道︰「事情只怕是辦成了,怎麼謝謝媒人呢?」
李嬌兒听了大喜道︰「這話真麼?若是真能見著這位姐姐一面,只怕也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好事。」
那吳二官原不知內中深情底理,因笑道︰「怎麼,難道那舉子為了這位師師姑娘,竟害了相思病不成,怎麼又扯上救人一命的說法。」
李嬌兒只是搖頭,但笑不語,那吳二官見相好兒的笑靨如花,心里如何不愛,因伸手摟了婦人粉頸就親了個嘴兒,一面笑道︰「我的心肝兒肉兒,如今你又跟我作怪,我也不來問你,只是這一回我替你出頭露臉,你怎麼謝我呢?」
那李嬌兒听了這話啐了一聲道︰「才替我說句話兒罷了,倒會撈食兒吃。」說著,也就半推半就的從了,那吳二官見狀大喜,連忙抱到床邊,按在炕沿兒就*起來,又怕那李桂姐撞了進來,一面大動,一面氣喘吁吁道︰「好是好,只是*苦短……」
那李嬌兒兀自嬌嗔,一面柔聲安撫道︰「你且從容耍子罷了,那小蹄子今兒有堂會,又是熟客,說是不回來睡了,叫我不必留門的,你越五更天再出去也使得。」
那吳二官听了,方才放下心來,專心致志,鞠躬盡瘁,兩個殢雨尤雲,當真是「一笑喜相逢,似嫦娥,下月宮。丹山念夜鸞求鳳,天台路通,巫山簇峰。柳稍露,滴花心動。正情濃,鴛鴦枕上,又被五更鐘。」一宿晚景題過。
到次日,那李嬌兒絕早起來,打吳二官穿了衣裳,兩個兀自痴纏,相摟相抱的不肯分離,忽听得頭進院子外頭門欞兒響動,知道是桂姐的轎子回來,那吳二官方依依不舍摟著李嬌兒親了個嘴兒,從後門處跑了。
兩個腳前腳後,那李桂姐就進得門來,真個是醉眼乜斜,醉楊妃一般,沒說幾句話兒就癱軟在炕上睡了過去。李嬌兒見狀,瞧瞧的喚來小丫頭子自去給她拾掇梳洗,自己稍作打扮,帶了一個小包袱道︰
「我今兒往姑爺家里瞧瞧我們姑娘去,若是有客就叫他改日再來會會吧。」小丫頭子答應了。
那李嬌兒因到了門首處,見李桂姐的轎子尚在,因上去搭訕著對那幾個轎夫笑道︰「煩勞幾位哥兒,抬了奴家往山東會館一趟吧。」
那抬轎子的素知這個姑娘原不是他們東京城勾欄李家的姐兒,因有些愛答不理的道︰「姐兒是出堂?這時辰只怕不對吧,李媽媽也不曾對我們哥兒幾個說起的,萬一一會兒用轎子,只怕拆兌不開……」
那李嬌兒听了,知道他們不肯抬,臊得臉上紅了,又不敢與他們分辨的,只得含羞忍辱,另外往街面兒上顧了一輛小香車,往那山東會館處去,坐在車里心中暗道︰
「當日先是做頭牌姑娘,原本風光無限,後來嫁到西門府上,雖說不受寵,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有人服侍著,倒不曾十分受過這般折辱,看來這吳二官雖好,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要想個法子救出大官人來,重回西門府上方為上策……」
想了一回,那車子早到了山東會館門首處,李嬌兒跳下車來會了車錢,怯生生的往門首處,見有一兩個店伙計在那里,倦倦的,想來也是一夜不曾合眼了。
李嬌兒上前道了個萬福道︰「奴家是勾欄李家來的,求見一位楊宗保楊舉人,煩請幾位請他出來……」
那兩個伙計見了,還道是風月故事兒,卻都是來了興致,說道︰「既然恁的,姐兒請里頭作罷,外面風大,仔細吹了玉體。」說著,兩個將李嬌兒讓進天井當院坐著,自去尋那楊宗保出來。
沿路之上弟兄兩個嘻嘻笑道︰「這姓楊的舉子也不知是上輩子修了什麼福了,家里跟著一個菩薩哥兒一般的大娘子,並兩個絕色丫頭,如今又有這麼個有風情的窯姐兒來尋他。」那一個笑道︰「敢情這楊舉子倒不是來趕考的,莫不是來選皇上的吧?」說著兩個笑了一回。
到了楊舉人門首處,但見內中幾個舉子早已起了,此番正在會文,拿著前科的卷子談談講講說的好不熱鬧,那兩個伙計因上前請了安道︰
「跟老爺回事,如今外頭有個勾欄李家的姐姐來找爺說話兒,您看是讓進來,還是您出去迎一迎?」
不等那楊舉人說話,幾個同學紛紛哄笑道︰「好個白面書生,平日里滿嘴仁義道德,卻原來這般男盜女娼,你何時會了這崔鶯鶯,如何不說與眾位學友知道?」
說的那楊宗保紅了臉道︰「這里頭好些事呢,你們原不知道,很不必亂說。」因說著,命那兩個伙計引著,自己迎了出來,見了嬌兒,深施一禮道︰「小弟不知二姐到此,有失遠迎,不想回信兒這般快的,也是多多勞動姐姐玉體,既然恁的,不如房中一敘吧。」
李嬌兒見了那楊舉人,有些時日不見了,倒是越出落得一表人物,十二分人才,心中也是喜歡,連忙深深的道了個萬福道︰「這不是楊家少爺麼?還要勞煩二爺引見。」說著,楊宗保前頭引路,李嬌兒後面跟隨,兩個迤邐著進去,丟下那兩個店伙計面面相覷的,不知兩個到底是何關系。
那楊宗保領著李嬌兒來在後院兒,卻不往書房之中領著,只因她雖是煙花女子,不怕拋頭露面的,到底給同窗的舉子們瞧見了不雅,再說她原是自己長嫂的同僚比肩,自己並不敢輕慢。
因引著李嬌兒來在孟玉樓的房子外頭,巧正遇見小鸞出來倒水,見了他們笑道︰「喲,方才我們女乃女乃還念叨呢,怎麼這會子二女乃女乃就來了。」說著先上前來見禮,就要給李嬌兒磕頭,唬得李嬌兒連忙攙扶住了笑道︰
「大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倒沒得折煞了奴家,如今你們女乃女乃和大姐兒在家麼?奴家特來拜見了。」
小鸞如今也算是他鄉遇故知,雖然往日里有些看不慣李嬌兒貪財愛佔小便宜的毛病兒,此番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倒也覺得親近,連忙笑道︰「兩個正梳洗呢,我扶了二娘到里邊兒坐吧,外頭風大仔細吹著了。」
李嬌兒听了點頭答應著隨著小鸞進去,楊宗保听見他嫂子和大姐兒正梳洗,不好進去請安的,就搭訕著出來,依舊回在前頭書房里,與眾位同窗學友會文不提。
卻說那李嬌兒扶著小鸞的手臂進了客房,在外間稍坐了片刻,就瞧見孟玉樓輕提裙擺蓮步輕移,從內間迎了出來,姐妹兩個經歷一番生離死別,自是不勝唏噓,忍不住抱頭痛哭了一番。
唬得內間大姐兒連忙挽著頭出來,與小鸞、紅藥兩個拉住了兩位婦人,紛紛勸解著,半日,兩個方才止住了哭泣,那李嬌兒拉了孟玉樓的手說道︰
「三娘,一家子的主心骨兒如今就在你身上了,你要奴家的辦的事情已經妥當,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若是此番能夠救出老爺來,咱們平平安安的回在陽谷縣中,還是一家子齊全人家兒不好麼……」
孟玉樓見李嬌兒此番這般上心西門慶的事情,心中也是十分感念的,因點點頭道︰「如今有姐姐牽線,只要咱們能順利見到那位師師姑娘,這事就沒有不成的了,姐姐如今想是見過這位師師姑娘了?常听人家說起,她雖是風塵女子,在那趙官家心中,卻是位同副後一般,不知這話真麼?」
那李嬌兒聞言點點頭道︰「怎麼不真?奴家出身籍,自是知道的,我們這一行當,算是個下九流,走在路上誰不唾棄,是自從勾欄李家出了這一位娘娘,當真是了不得,如今勾欄院門首處,一般的人家兒都要肅靜回避的過去,就連當朝一品、封疆大吏,到了勾欄李家師師姑娘的繡樓門首處,也只好感嘆一句門第尤峻,是輕易不敢高攀的。」
孟玉樓听了,點頭笑道︰「這位師師姑娘也算是為籍女子增光添彩的脂粉英雄了,只是她這樣高的身份,只怕性子驕縱孤高,不好相處吧……」
那李嬌兒笑道︰「原先我也是這麼說,當日從陽谷縣中舉家搬遷至此,也曾幾次三番的意欲拜會這位妹子,誰知當中又有她家媽媽擋駕,我們這些外來的不明就里,還道是那師師姑娘眼里沒人似的,原來都是那蘊姨娘,哦,就是東京李家這位媽媽搗的鬼了。
直到昨兒我求著的一個師對我說了方才知道,若說這位師師姑娘,端的百伶百俐,只有一節,模樣兒雖然嬌俏美艷,性子卻是個假小廝兒一般,最喜歡結交江湖豪俠綠林英雄的,听說跟那梁山泊的及時雨呼保義宋三郎都有些交情呢……」
那孟玉樓听了這話,心中倒是十分激賞這位師師姑娘,因笑道︰「這不就是美人兒的胚子,英雄的心腸,倒也活月兌月兌的是個奇女子呢……」
李嬌兒點頭道︰「正是呢,所以當日她剛剛出道時,就常常攏包巾,做男子妝束,市井之上以文會友,與客人們稱兄道弟的,教坊之中傳為艷談,她又姓李,那些個文人墨客們就封她飛將軍的雅號了……
只是如今自從伺候了趙官家,哪里還有人敢與她來往呢?所以原先那些朋友們也都疏遠了,不然,听說原先每年在她的繡樓之上都有賽詩會,如今改作了小御街,倒是冷清多了,說來也是叫人唏噓……」
姐妹兩個說著,倒嘆息了一回,因商議定了,明兒一早前去拜會這位師師姑娘,那李嬌兒再三再四的囑咐,旁的不用管,只要銀子必須多帶為上,實在是多多益善的,只因那蘊姐是錢如命,為了幾個錢,就算沖撞了趙官家,她也照樣敢叫師師出來見客。
孟玉樓听了,半信半疑的,只得答應著,那李嬌兒見玉樓面帶猶豫之色,還道是她手上有些拮據,因搭訕著笑道︰「論理,這營救老爺的事情,奴家也該出力,只是如今奴家自己都投身到勾欄院里,雖然不曾開板兒接客,到底名聲已經不好了,若是當日再有別的活路,也不能夠走了這一條腌路子不是?」
那孟玉樓見李嬌兒會錯了意思,連忙搖頭笑道︰「二姐姐別多心,奴家並不是為了銀錢小事費心,不過偶然想到別的事,一時愣神兒罷了……」
那李嬌兒听了方才放心,一面又好奇道︰「三姐方才說不為銀錢小事費神,莫非當日老爺竟留下什麼體己不成?」
玉樓听了這話,好似是疑心自己私吞西門府上家財似的,倒也不急著分辨,因笑道︰「老爺留下的東西也還夠用,都是過年過節時候賞下來的簪環首飾,衣裳頭面等物,我俱都已經當了死當,換出錢來打點此事,若不夠時,還有我兄弟楊二爺幫襯著,滿破也夠了,倒不用姐姐幫襯,如今要不是姐姐,奴家就是趁個金山銀海的,到底也難見師師姑娘的金面不是?怎麼姐姐反說自己沒有出力呢……」
一席話說的李嬌兒又是心虛又是得意的,面上似笑非笑,很有些尷尬,因坐不住,搭訕著起身就要告辭,玉樓和大姐兒兩個苦留不住,只得叫小鸞和紅藥送了出去。
兩個站在門首處,看著那李嬌兒走遠了,回來大姐兒方笑道︰「二娘還是那個脾氣,一叫她湊份子錢就裝作听不見,每回家里頭擺酒請客,不是三娘出錢出力,旁人就只會看熱鬧罷了。
想是五娘那樣的還罷了,自己知道是吃了白食的,倒也不端著架子,只要姐姐長姐姐短的,把三娘籠絡住了,自己倒吃了一個溝滿壕平,心底無私天地寬。
最氣笑的就是二娘那樣,明明不意出錢,有本事倒別來吃,誰知到了正日子,也沒事兒人一樣的來了,又悿著臉坐在大娘下首處,這會子才想起自己是二房女乃女乃來呢,三娘說好笑不好笑。」
孟三姐听養女說的有趣兒,也忍不住撲哧兒一道︰「你這蹄子倒會說嘴,人家好心好意的救了你月兌出火坑,你倒在這兒背地里嚼舌頭,仔細明兒你爹出來,我告訴他叫你大娘打你。」
說的大姐兒嘻嘻一笑道︰「我爹才舍不得打我呢,只是方才我見三娘有些愣神兒了,是在想什麼呢?」
孟玉樓點頭道︰「怎麼,你也瞧出來我愣了一會兒?只因二姐姐說了,咱們只要有銀子,那李媽媽自然意牽線,準許拜見那位師師姑娘,奴家心里是想,怎麼這李媽媽好大的膽子,竟連趙官家的女人也敢背地里叫人調弄……」
那西門大姐兒听了笑道︰「怨不得三娘不信,若是女兒不曾在那種地方待過幾日,只怕連我也不信呢,當日女兒給二娘救下,就安頓在桂姐房里,瞧得真真兒的,那鴇兒晌午剛收了一家的盤子錢,說是如今包佔住了桂姐,定然不讓她再與旁人沾身的。
誰知到了下午就叫小丫頭子來給桂姐梳洗打扮,送她去唱堂會,一晚上都沒回來,到次日,喝的醉楊妃一般的叫人抬了回來,身上好些腌印記,一望知是接過別的客人了……」
那孟玉樓听了,唬了一跳道︰「怎麼,這李桂姐不是你爹的粉頭麼,如今你爹還沒死呢,她怎麼……」說到此處也是一陣心寒。
西門大姐兒听了搖頭道︰「如今都什麼時候了,別說是桂姐等不得,女兒冷眼旁觀著,這個家里,就只有三娘對爹才是真心……」
孟玉樓聞言連忙對她搖了搖手正色說道︰「這話關乎婦人貞潔,不能瞎說,如今旁人我也不知道,大姐姐和瓶姐不是還好好的守著麼?」
那西門大姐兒听了冷笑一聲道︰「三娘,你好糊涂啊,若不是她們兩個,我和你女婿還用得著連夜逃出來麼?
如今爹爹不在家里,那官哥兒、孝哥兒兩個,活龍一般,成日里也不知她們是有心還是無意,就讓乳娘如意兒抱住兩個哥兒在女兒眼前晃悠,口口聲聲說什麼如今府上就指望著兩個哥兒早早成人,也好-受這偌大的一片家業。
女兒實在听不慣,方才與你姑爺商議著,帶了他家的東西逃了出來,誰知半路上又散了,如今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說到此處觸動自家情腸,眼圈兒一紅哭了出來。玉樓見狀,連忙將大姐兒摟在懷里安撫道︰
「好姑娘,快別哭,如今咱們也花錢雇人往你說的那一片山坳里找去了,並不見有什麼尸首,和那殺傷人命的勾當,如今沒有噩耗就算是好事,你凡事寧往好處想一想,別煎熬壞了身子,倒時候就算是找著了陳家姑爺,你倒病了,豈不是終究不能兩全麼……」
那西門大姐兒給孟玉樓好言相勸了一番,方才漸漸止住了啼哭,正趕上紅藥和小鸞送客回來,就瞧見母女兩個眼圈兒都有些紅紅的。
那紅藥姑娘見了笑道︰「喲,這是怎麼說呢,莫不是方才說要拿出重金來收買那李媽媽,你們母女兩個算著份子錢,誰也不肯多出,方才惱了,哭起來不成?」
說的玉樓兩個都破涕為笑,孟玉樓因啐了一聲道︰「你這蹄子倒詼諧得好,說正經的,你們二娘送出去了不曾?」
小鸞听了笑道︰「哎喲喲,再不要提起這位二女乃女乃了,自從出了院門兒,一路上就絮絮叨叨的說那勾欄李家如何待她不好,早起要過來時,連個轎子也不肯派,還是她自己花錢雇車來的,回去時只要走著。
女乃女乃想想,奴婢原是西門府上的丫頭,如今能眼睜睜的瞧著二房女乃女乃拋頭露面賣頭賣腳的在街上走著不成?少不得替她雇了一輛最好的香車送了回去,紅藥姐姐會了車錢,拿了一錠銀子呢,說剩下的叫二女乃女乃將就著用吧。
咱們家二女乃女乃旁的都好,就是見了銀子是命,登時就眉開眼笑起來,直夸紅藥大姐姐會辦事,千恩萬謝的上車去了……」
孟玉樓母女兩個听這丫頭說的活靈活現的,好似說書的女先兒一般,都忍俊不禁起來,連紅藥也喜得伸手在小鸞的香腮之上擰了一把笑道︰
「趕明兒家里沒嚼裹兒了,就把你這蹄子送去給人家宅門兒里的太太女乃女乃們說書解悶兒,倒省得你在家里頭貧嘴貧舌的討人嫌罷了。」
說的小鸞上來與紅藥捉對兒,要撕她的嘴,兩個丫頭鬧做一團兒,玉樓兩個瞧著倒熱鬧,主僕幾個玩耍了一回,眼看又到掌燈時分,玉樓因說道︰
「咱們今兒早些開火做飯,吃畢收拾了就早早安置了吧,明兒早起往勾欄李家去,寧多等一會兒,別叫貴人反倒等咱們,晚了,只怕那趙官家一來,更沒閑功夫兒應酬咱們了。」
兩個丫頭答應著,自備了干淨家伙,借了那會館的小廚房做得了飯,先送與楊氏姑媽吃了,又叫小鸞撿了菜送到楊宗保書房里,勸他多吃一碗,方能夜里溫課,這廂母女兩個帶著丫頭也吃畢了,幾個閑坐一回,商議妥當,方才吹燈睡覺,不知明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離、粉豬、西西亞、碧城、莉莉桃花、蝶雙飛、小狐狸、櫻桃小微、曇花一現、3307277、岐水、知柏客官的大力支持~過節了大家稍微抽點時間留個言唄~我也好送紅包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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