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幾聲木魚聲傳來,一名小和尚面無表情地敲動著木魚,旁邊的鼎爐中冒出裊裊的青煙,他穿著一身瓖有金邊的袈裟。
在他身後盤坐著一名白須童顏的老和尚,他的胡須又白又長,頗有一股得道高僧的氣質,他身披大紅袈裟,盤腿坐在高高的蒲團上,左手執佛珠,右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詞。
忽地,他口中的聲音停了下來,清呼了一聲︰「阿彌陀佛」。
隨即他雙眼微微睜開,清冷的目光從下面一排跪在地上的男女面前掃過,最後目光落在跪在最前面的齊王楊諫身上。
這個和尚叫無覺禪師,是位游方僧人,一年前在白馬寺掛單,自稱已歷人世五百年,即將成佛,他高壽的說法得到了白馬寺眾僧的一致贊同,再加上他白須童顏和深不測的氣度,以及高深的佛法,這一切都令齊王楊諫對他深信不疑。
楊諫每次見他都是行五體投地大禮,還特地為他邙山修了一座別宮,以供他修行。這樣的待遇恐怕連楊廣都沒有享受過呀!
「懇請大師為我指點迷津!」
這些天楊諫心中頗為煩躁和不安,他無力控制京城持續生的騷亂,盡管他派出軍隊去鎮壓流民鬧事,此起彼伏的各種騷亂事件令他焦頭爛額,令他束手無策,他又害怕父皇責他無能,無奈之下,他只能來求無覺替他指點迷津。
無覺哪里能替他指點這種迷津,他是修佛之人,這種治理騷亂與他無關,不過他卻能安撫齊王心中的擔憂。
他用拿著佛珠的左手一指最邊上的年輕婦人道︰「貧僧觀此女貴不言,乃皇後之相。」
年輕婦人一驚,慌忙跪下︰「感謝大師指點!」
盡管道士有些答非所問,但楊諫還是暗暗吃驚,這名年輕婦人是他最寵愛的女人,但並非是他的姬妾。是三年前病逝齊王妃的姐姐,京兆名門韋氏嫡女,也是元壽長子元尚武的妻子,和他私通已經六七年。還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府中都稱她妃姐。
楊諫曾經在床頭給妃姐過誓言,將來他若稱帝,必封妃姐為後,這是他們兩人間的秘密,無覺卻能一語道破,令楊諫心中驚訝,同時也感到一絲欣慰,這就是暗示他有稱帝之望,也就是說他能渡過這次京城危機。
他慌忙跪下又道︰「求大師告之弟子。何時實現?」
無覺雪白的長眉微垂,搖了搖頭道︰「此乃天機不泄露,不過老僧奉勸殿下一句,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在怎麼求都無用。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說完之後,他眼楮一閉,不再多言,也不再理會楊諫,楊諫無奈,只能起身回頭令道︰「送大師回房休息!」
這時,站在下首剛剛敲木魚的小和尚卻道︰「我師傅今天要去邙山別宮。」
「去別宮……」
楊諫一迭聲令下道︰「送大師去別宮!」
從院外走進八名齊王府家丁。個個身強力壯,將一座瓖金嵌玉的亭閣式肩輿放在法壇上,幾名弟子慢慢將無覺扶坐上,坐上去之後,無覺眼楮一閉,‘起!’八名壯漢將肩輿扛起向府外走去。無覺的十六名弟子分再兩排,跟在後面,至始至終,無覺竟不理睬楊諫。
楊諫卻畢恭畢敬,跪在地上。送大師歸去,這時,他的一名姬妾再也忍不住,低聲嘟囔一句︰「這老和尚好生無禮!」
恰好被楊諫听見,楊諫勃然大怒,起身一巴掌將這名姬妾打翻在地,怒斥她道︰「大師風儀,豈是我等凡人所能妄測!」
他氣得暴跳如雷,喝令左右道︰「來人,將這賤婢,杖一百,關三天,看她再敢妄言!」
姬妾嚇得渾身抖,被幾名體壯如牛的健婦拖了下去,其他姬妾都被嚇如泥塑,杖一百,那是要打死人的,從未見過殿下這麼大的火。
楊諫的心情極度惡劣,依然余怒未消,他重重哼了一聲,拔足向內院走去,剛走到門口,一名家人來報︰「殿下,皇甫使君到了。」
楊諫點點頭,「請他到我書房等候!」
楊諫轉身向書房走去。
楊諫書房內,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正背著手來回踱步,此人叫皇甫詡,是洛陽府伊闕縣縣令,在兩年前,此人還是個窮困潦倒的書生,他是齊王心月復陳智偉的親戚,被陳智偉推薦給楊諫,一番詳談後,楊諫現他頗有謀略,正好自己身邊處理一個陳智偉之外還沒有什麼智謀高深之士,所以對他的效勞很是高興。
皇甫詡自從進入齊王府後,深得楊諫寵信,在去年被補為伊闕縣縣令,這兩天皇甫詡也同樣是憂心忡忡,京城持續不斷的騷亂令他感到不安,這樣下去的話,會顯示出齊王的無能,從而在聖上面前失分,最終失去問鼎東宮的機會。
他已經勸過楊諫幾次,但楊諫卻沒有采納他的建議,一味采取武力鎮壓,卻沒有任何懷柔的手段,從而使騷亂有愈演念烈之勢。
更要命是米價高漲,引起所有的物價上漲,已經波及到了伊闕縣,民怨沸騰,楊諫只管把耳朵捂住,卻不知道他已是千夫所指。
皇甫詡剛剛听說楊諫在做法事,這令他又氣又恨,迷信旁門邪術,這自古就是皇室大忌,齊王怎麼就不懂呢?而且韋德裕的奏折已經送到了御前,這個消息連自己都知道,楊諫沒有理由不知道,是楊諫似乎一點反應都沒有,一想到這兒,皇甫詡就心急如焚。
「皇甫使君今天怎麼有空過來?」門口傳來楊諫的大笑聲。
皇甫詡轉身對走進房間的楊諫躬身施禮道︰「卑職參見殿下!」
「免禮!」
楊諫走進書房坐下,笑了笑道︰「使君找本王有事嗎?」
「卑職听說韋德裕給皇上上了一份奏折。」皇甫詡小心的問道。
「沒錯,至于奏折的內容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有所耳聞吧!」楊諫苦笑道。對于楊廣將這個韋德裕留在洛陽的意思他一清二楚,但是他不能反對,平時自己見了這個韋德裕還得裝笑臉,自己別提多委屈了。
「那殿下有解決之策?」皇甫詡問道。
「沒有,听天有命吧!不過我想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不讓我當這個京城留守了,至于其他的處罰應該不會有什麼。」楊諫自信的說道。
對于這一點,楊諫現在真的很自信。誰讓他現在是楊廣唯一的兒子呢?以前的楊昭在的時候自己或許還能夠有所收斂。但是誰讓那個胖子的身體不好早早就去見閻王了呢?
皇甫詡雖然知道楊諫現在有這樣的想法很不好,是他並沒有做出什麼勸說的行動來,在他看來楊諫遲早是要登上那個位置的。雖然他也听說過林子軒說的那個立皇孫的建議,不過他卻不認為楊廣能夠執行。如果楊昭能夠活著的話,這個建議自然是一個很好的建議,是現在楊昭死了,楊諫是他唯一的兒子了。有兒子不立,立孫子,不僅朝中的重臣們不會同意,就算是民間的滔滔輿論都能夠將楊廣給淹沒了。所以面對這個不得人心的做法,楊廣是不會做的。
當然,如果楊諫能夠表現的再好一點的話,他就更不要擔心了。
「殿下。你不能有這樣的想法呀!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你也得我們這些下屬著想呀!你得振作起來呀!」皇甫詡雖然知道楊諫說這樣的話就是給自己听的,但是自己還不得不上前去勸慰。
「你看你,我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你還真急了。」楊諫見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也就不再裝了,他對皇甫詡道,「你知道嗎?本王剛剛得到消息,父皇任命林子軒為東宮左右衛率將軍,前來洛陽。」
「什麼?」皇甫詡一听這個消息大吃一驚,現在誰不知道林子軒是楊廣的心月復愛將,而且楊廣有什麼為難的事情都交給他去執行。現在讓他來洛陽,說明楊廣已經對楊諫很失望了。
「三天前父皇的聖旨快馬加鞭的送到了林子軒的手中,父皇是命林子軒來穩住京城局勢。而且父皇還給他一把尚方寶劍。」楊諫喝了一口茶,若無其事道。
皇甫詡見楊諫到現在仍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急道︰「殿下,東宮之軍是殿下所控。由林子軒來插手算什麼事?還有,命林子軒來控制京城局勢,不就等于認定殿下無能了嗎?」
楊諫剛剛听到這消息的時候,為這件事也很煩悶,否則他就不會請那個大師來解憂了。只是他不想表露出來,此時听皇甫詡說得刺耳,居然說他無能,楊諫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皇甫縣令,這是為人臣該說的話嗎?」
皇甫詡從來見楊諫都是這樣說話,從未見他擺過架子,今天情況危急,他倒擺架子了,令他心中一陣苦笑,只得跪下請罪︰「微臣心中焦急,言語中冒犯了殿下,請殿下恕罪!」
楊諫臉色略略好轉,擺手道︰「罷了,起來吧!本王心情不好,說話要注意點!」
齊王心情不好,說明他還是知道形勢危急,皇甫詡一時間又有了信心,他獨自在屋子里轉了幾圈後對著楊諫道︰「殿下,現在還來得及,只有對策得當,微臣覺得局勢還是能扭轉回來。」
楊諫注視著他︰「說下去!」
「殿下,臣剛剛在想,為什麼聖上只任命林子軒為左右衛率將軍,而不索性任命他為東宮六率府大將軍,那樣便直接把殿下的軍權奪走,微臣以為有兩個能。」
「哪兩個能?」楊諫也被他的話吸引住,坐直了身體。
「第一,聖上或許對他並不太完全信任,所以不敢把六率府的軍隊全部給他,但微臣又覺得既然如此,那為何不讓宇文成都過來,那就一下子解決了。宇文成都是皇上的侍衛將軍,他出馬比林子軒不是好很多嗎?」
「是啊!你說得有道理,既然派林子軒來,就不是信任上的問題,那會是什麼原因?」
「微臣認為是第二種能,那就是聖上並沒有完全下定決心奪殿下的軍權,聖上尚在猶豫,所以就沒有一步到位,或許聖上想觀望一下殿下的態度,微臣覺得這個能很大,如果是這樣,那還有彌補的能。」
皇甫詡的分析有條有理,將楊諫心中的頹廢頓時掃去了不少,他又振作起精神道︰「先生告訴我該怎麼做,這次我一定听先生的。」
「卑職有三個建議,首先殿下態度要好,聖上既已下旨,那就把左右衛給他,切不賭氣抗旨;其次,聖上派他控制京城局勢,殿下表面上要表示支持,態度要鮮明,這是做給聖上看,把前面這兩條做好,那重點就要做第三條,決不能讓林子軒成功,必須要讓聖上明白,並不是殿下平亂無力,而是事態太嚴重,連林子軒也平亂失敗。」
皇甫詡的建議,使楊諫如撥雲見日,心中一下子豁然開朗,他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中午時分,林子軒率領五百士兵從上東門進入了京城洛陽。
他現在已經不是涿郡太守了,而是出任東宮左右衛侍率將軍之職,他其實是一人領雙衛,而且這次為了讓他能夠有權利接掌東宮左右衛率,楊廣以他治理涿郡有功將他從五品升為從四品的上鎮將軍。當然對于他私開糧倉放糧的事,楊廣的聖旨上說的很清楚,只要將這次的事情處理好了,那件事就既往不咎,否則兩罪並罰。
更重要是為了讓他能夠很好的完成任務,楊廣秘密賜他一把尚方天子劍,這就使他的身份儼如欽差大臣,他以調動整個京城的資源,自己身上的磐郢劍是私劍,用的是皇帝之威,而尚方天子劍卻是權劍,如皇帝親臨,以先斬後奏,它權威要比磐郢劍大得多,只不過在完成使命後,尚方天子劍就必須上交皇帝。而且林子軒很明白,楊廣之所以讓自己前來洛陽,是因為自己這些年一直呆在涿郡與齊王沒有任何關系。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來奪齊王兵權的,如果讓一個和齊王關系好的人來,不但奪不走他的兵權,反而還會促使他擁兵造反。要知道自從楊昭死後,朝中的很多大臣都在和楊諫眉來眼去的,世上最大的功勞莫過于救駕和從龍之功。就像自己這樣的沒有救駕之功,要想混到現在的地位最少得需要二十年。
上東門前人來人往,格外熱鬧,林子軒率領軍隊到來,普通行人和商人都紛紛閃開,讓軍隊先入城。
林子軒騎在馬上,打量著兩邊街頭的情形,他想知道,連續不斷的騷亂給這座京城帶來了什麼樣的傷害?
從表面上看,變化並不大,如果細看,就會現身穿富貴衣者少,穿尋常衣者多,而且隨處見無家歸的流民,一群群蹲在牆角和屋檐下,女人抱著孩子,大都衣衫襤褸,目光警惕地望著軍隊進城。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聲高喊︰「無覺大師回宮,士庶及閑雜人等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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