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喜 第9章 刑部食堂陪吃半日游

作者 ︰ 秋若耶

在男子惱羞成怒的咆哮中,姜冕大義為之解惑︰「在下觀閣下鞋帽擱置任意,可見性情頗為隨意,唯獨衣衫特意疊在一旁,袖囊掖得嚴實,想必藏了什麼私密。既在美人閨中,又行如此風月事,怎樣私密之物怕是不難猜到。何況,近來京中似乎頗為盛行遇仙丹。當然,在下只是姑且一猜,閣下既已坦然承認,那位姑娘或許也不會責怪于你……」

話音弗落,颯颯風聲追來,一只枕頭凶器橫飛而來,為了避讓,姜冕帶我往旁側閃了一閃,這一挪,枕頭直撞房門,噗通一聲悶響發出,與外間官兵喝聲相映成彰。

「什麼人膽敢撕毀刑部封貼?!」

「撕跡尚新,人未走遠,速速封鎖卿月樓,附近人等一律出房!」

「發出響聲的是哪里?人都出來!」

姜冕終于撤了手,我睜眼去看,那對男女均已披衣而起,男子依舊怒目向姜冕,女子似笑非笑向姜冕。他二人整好衣裳相攜推門出去,臨去時女子回眸含笑︰「這位公子要不要暫時避一避?」

姜冕風雅地搖著扇子,「在下堂堂七尺之軀,此地哪里可避?」

我側仰頭望著他︰「爹,元寶兒只有三尺,可以先藏起來麼?」

姜冕一低眼,「你當然要跟爹同甘共苦。」

刑部幾名官差網羅了一批閑雜人等,正篩選嫌犯,方才房中的男子直接將藏身于人群中的姜冕與我舉報了。

「報告大人,這對父子方才行色慌張,闖入妙香姑娘閨房中,應是嫌犯無疑。」衣冠已然楚楚的男子大義滅仇,一舉擊破,手指點到了姜冕方位。

領頭官差黑亮著一張臉,抬手示意嫌犯父子出列。未等我與姜冕行動,人群已自動分開,將我們暴露于人前。官差上前打量我們,視線在我身上停留較久,便愈發認定姜冕可疑︰「公子帶著孩子逛青樓來的?」

「唔。」姜冕半垂著眼,扇面壓住半張臉。

「把扇子拿開。」黑臉官差不怒自威。

姜冕只好慢吞吞收起扇子,把一張臉盡露出來。官差重又打量我與姜冕,發現新案情一般,嚴厲道︰「相貌相差如此之大,怎可能是父子?如實交代,這孩子可是拐來的?」

因被揭發嗑藥而與姜冕結仇的男子在旁恍然道︰「難怪我一早覺得蹊蹺,這孩子一看就頗富貴,原來是從大戶人家拐來的,這位公子見多識廣,原來是人販子啊。報告大人,此人極有可能私自倒賣管家禁用藥品,譬如遇仙丹之類,所以才鬼鬼祟祟出沒卿月樓。」

姜冕一臉欣然遇敵手的表情,望著該男子,繼而轉頭向官差︰「報告大人,孩子跟在下長得不像這件事,在下覺得應該由在下回家質問一下娘子。販賣禁藥一事,在下十分冤枉,遇仙丹胡僧藥相思引七夜郎之類,在下委實聞所未聞。」

黑臉官差略思忖︰「此話當真?」

「在下可向當今聖上發誓。」

黑臉官差相信了他。

復仇而失敗的男子十分咬牙切齒,那位妙香姑娘愈發笑靨如花,花枝亂顫。

官差一回頭,猛然見上封又被毀的房門前的我,遙指我道︰「那小孩,刑部封條不得亂踫,快快松手……」

我沒有放手,順著垂耷下來的趨勢,往下再撕了一段,「我爹方才撕得比我好呢。」

眾人頓時將預備消失的姜冕望住,刑部官差佩刀齊齊拔出︰「撕毀官封,藐視王法,還不束手就擒!」

姜冕瞬間便被官差們圍住,也只好束手就擒了,「大人,那孩子興許真不是在下親生的,才這般坑他爹。」

復仇失敗又復成功的男子歡然大悅︰「大人,我就說此人疑點重重,請一定嚴審此人,為民除害啊!」

妙香姑娘橫了他一眼,略擔憂地目送秋波與階下囚姜冕。

刑部官差拘了嫌犯,滿載而歸。我亦掏出扇子,壓到半張臉上,含蓄溫婉地笑了。

姜冕于官差們的左右擁簇中回頭央求︰「各位大人,請順便將在下那不孝子帶上吧,免得走失了這心肝寶貝,在下娘子跟在下沒完。」

「少廢話,一起帶上!」

我欣然跟去了刑部。

直接被投進了刑部大獄。

青石壘砌的監牢內,幽深晦暗只得以壁上火把照明,每隔十幾步外一支火把,半嵌壁環上,火把之下人影憧憧,仿佛把人魂魄都給拘了。

我挨著姜冕腿邊亦步亦趨,听他邊走邊與官差聊道︰「听聞刑部尚書早年理想便是致力于打造一座堪與地府媲美的監獄,彪炳史冊,看來尚書理想得以實現了。」

依舊是黑臉官差將押解進行到底,聞言很是贊同︰「算你有見識,我們尚書大人行事手段自然是朝中一絕,像你們這樣觸犯律法的宵小之輩,無不在我們尚書大人的嚴刑峻法前如實交代犯罪事實。不管你是什麼出身,什麼罪行,先來大牢里蹲一陣,在我們尚書大人親手打造的監牢內,一定能讓你提前預習地府氛圍,好生反省你們這蠅營狗苟碌碌無為雞鳴狗盜的一生。」

「唔,大人說得極是。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如大人這般肯定不會拒絕。在下想,既然要反省這雞鳴狗盜的一生,在下希望能挑個靠近重刑犯的方位,譬如財殺情殺仇殺這類,定能受其燻陶感染,痛悔此生。」姜冕從他腿邊將我定住,扇柄挑開衣襟,自我脖間扯下一塊小型元寶,轉手就贈與了官差。

吏治清明律法嚴明的刑部官差豈會將尋常財物放入眼中,當下便要直接拒絕,途經一只大火把,火光頓時耀亮小元寶,金光四射,燦然生輝,前路盡在元寶光芒下,滿室亮堂。官差愣怔的工夫不妨礙他將金元寶納入袖中,袖內光芒卻也經久不滅。

于是,我們就被安頓在了左邊是滅門案疑犯右邊是連環變態殺手的煞氣寶地。姜冕被牢里地上肆虐的蟲鼠逼到了死角,以扇捂臉道︰「元寶兒,你再掏第三個耗子洞,回去就給我抄書加五遍!不,十遍!」

我只好嘆口氣,失望地扔了伸進鼠洞里的稻草根。

姜冕深吸口氣,手里扇子都在顫動,「你再往身後藏幼鼠試試!不準放手里!扔了!也不準放衣服里!拿出來!也不準丟到為師腳邊嗷!你不要過來……」

……

扒著柵欄奄奄一息仍然不忘將抄書加到五十遍無上限的少傅,青絲凌亂神態淒楚,我決定放過他,將他周身附近的小鼠都給收回到鼠洞里去了。

我坐到他身邊,手指戳了戳他心口︰「少傅。」

他轉動著淒然的目光,「穆元寶兒,你欺師滅祖會遭報應的。」

突然,左邊牆內傳出一聲大笑︰「報應?哈哈哈哈!老子給人滅門,他們才是遭了老子的報應!」

右邊牆內響應道︰「沒錯,都是他們罪有應得的報應!」

接著,多處鄰居回應,取人性命乃是別人遭的報應,與己無關。唯有對面一處狹小幽暗的牢房內,一個單薄的人影寂然無聲。

姜冕倚在柵欄邊,痛聲道︰「可是在下是冤枉的,在下不曾害過人性命,卻遭人誣陷,一身功名盡被剝奪,連累親族坐及上司。」

有人不屑道︰「我呸!落到這處重刑監獄區的就沒有干淨的,做了就做了,誰不是一條漢子,喊冤個鳥,還指望給青天大老爺听呢?」

眾人附和。對面孤寂的人影忽然動了動,似乎略顯激動。

姜冕將那邊望了望,重振精神,接著喊冤︰「在下實在是冤吶!在下不過就看上一個花魁,想替她贖了身,誰知她根本就是玩弄在下一片痴情,在下生氣,與她吵了一頓,可在下當真沒有想過害她性命吶,她莫名死去,在下卻成了殺人凶手,實在是冤吶!」

對面牢內人影終于渾身一震,轉過身來,昏暗光線中可見其衣衫凌亂,蓬頭垢面,難見真容,兩手激動地握住柵欄,不停顫動。

我打開小扇子,腦袋湊到姜冕跟前,低沉道︰「看來,那就是舅舅了。」

姜冕給我腦袋推出去,嫌棄道︰「玩過老鼠的離我遠點。這麼機靈知道那是舅舅了,你有辦法救他出去?」

我眨眨眼,搖搖頭。

姜冕繼續趴柵欄上喊冤︰「在下所犯的案子疑點重重,所以在下相信定會水落石出,還在下一個清白。听說刑部刑具眾多,但今上早已禁止刑訊逼供,那刑部尚書頂多會將刑具拿出來恐嚇一番,絕不敢將在下屈打成招。何況此案已由聖上過問,只要在下堅持在下是冤枉的,料想他們也不能空口直斷將在下定罪。」

對面蓬頭垢面的舅舅使勁點頭。

余眾牢友全不信姜冕所說,紛紛報以唾棄。

有一陣急促腳步聲往牢獄深處趕來,姜冕起身整理發絲衣襟,對我道︰「準備走了。」

「去哪里?」

「刑部食堂。」

一隊持火把的獄卒涌入,分列兩邊,正道上疾步行來一眾衣冠楚楚的官員,最前頭一位面目黝黑且面無表情,在與他頗為神似又形似的正是那位押解我們入獄的官差指引下,來到我們牢門前。

亮堂火把將我們一照,面目黝黑的官員帶頭跪地,「刑部尚書撒正浩領刑部眾員接迎太子殿下,臣等失職,陷太子殿下入此污穢之所,臣等萬死難辭其咎!」

牢門被打開,獄卒們十分希望我與姜冕快點離開。我想去看看舅舅,被姜冕不動聲色阻止。我只好來看看傳說中的刑部尚書,抬頭看他許久,直看得他一溜汗自額頭滑下,卻依舊是面無表情。

他將一物捧出,雙手間正是我佩戴脖子上的赤金小元寶︰「殿下出生所餃之寶,臣等豈敢不識,請殿下速速戴回,以免陛下追究。」

姜冕從他手里取回,系回我頸間,覆以衣衫,赤金光華頓斂。我有些不解︰「你是說,你們都知道這是我的?那他怎麼不知道?」我手指黑亮小官差。

黑亮官差跪地上就沒起來過。刑部尚書撒正浩滴著汗面目表情替他回答道︰「他讀書少。」

姜冕解釋道︰「蘭台史館有記載,殿下餃寶而生,乃是儲君異象,故當立為太子。殿下你多讀點書就知道,否則與他一般容易被騙。」

此後,我們果然如願以償吃遍了刑部食堂各色菜系,還是我與姜冕坐著,他們全站著的吃法。我尤其喜歡邊吃少傅夾來的菜邊望著刑部尚書,隨後,便能瞧見他黝黑腦門上一溜溜的瀑布滑下,頗有意趣——

第九章到此結束——

番外一︰元寶兒與少傅

從此我有了師傅,雖然我們的初見是那麼的意外,我還差點搬走他的凳子,讓他死得更加意外,好在我們並沒有走入這人生的歧途。

我的少傅依舊想與命運抗爭,大概坊間流傳的痴兒儲君的種種典故讓他心有余悸,並對自己即將與痴兒產生的契約關系表示了最大的生無可戀。

他企圖對我視而不見。

我用完早膳,讓眉兒包好剩余的包子,讓目兒給我準備書本,讓傳兒搬來筆墨硯池,讓情兒找來包袱皮,我親手將這些學堂備用物品放做一堆,打了個包,背上了後背。

眉兒哆嗦︰「殿下,姜少傅他就在十幾步遠的偏殿,讓他過來給殿下授課,不用背這些!」

我歇了口氣,回頭︰「眉兒,你應該多讀點書真的,你不知道怎麼獲得一個清高男人的心麼?」

目兒大驚︰「殿下,姜冕乃世家子,只是被陛下請來做你先生的,你為什麼要獲得他的心?」

傳兒含淚︰「殿下,莫非你開竅了?」

情兒惶恐︰「萬萬不可!殿下不可與他單獨呆在一起!」

我嘆了口氣,貼身侍女們一個個都不讀書,讓我十分為她們扼腕。見我表露出如此替她們惋惜的神情,眉兒嬌軀一震︰「等等,殿下,你昨晚藏被子里究竟看的什麼書?」

我決意為她們指條明路,明示與她們︰「宮里到處都有的書,你們居然都沒看過,就是《龍陽逸史》、《龍陽十八式》什麼的。」

「……」頓時,她們一個個都呆若木雞望著我。

可見我不該說她們無知不讀書說得那般顯而易見,如今將她們都打擊到了。我整了整背上的包袱,轉身要出門。誰知她們忽然集體行動,一個關門,一個攔阻,一個跪下,一個抱腿。

四人中,眉兒為首,便由她來審問于我。

「殿下呀,你怎可私看那種書!」

我想起了少傅說過的話,便挺起了胸膛︰「莫非世間最大的過錯真是學問?」

眉兒噎了噎︰「咱不用學那種學問。好吧,先不論那書該不該看,且問殿下,那個……你看那什麼十八式就沒發現自己跟上面畫的不太一樣?」

我凝思半晌,確實有那麼點,但這不是很好理解的麼,往臍下三寸一比劃︰「這不是因為我還小,還沒有長出來麼。」

眉兒、目兒、傳兒、情人四人忽然又石頭般望著我。

——「目兒,你快打我一巴掌,告訴我剛才是幻覺……」

——「姐姐,別掙扎了,當初被陛下委以重任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大概活不了幾年……」

——「情兒妹妹,你快醒醒……」

——「傳兒妹妹,別叫了,能暈過去才是福氣……」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我還是心懷善意地問了一句︰「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去找少傅學課了。」

眉兒氣息奄奄自暴自棄掙扎了一句︰「殿下,你可千萬別跟姜少傅試龍陽,等你長出來了也不遲……」

※※※

我背著沉重的包袱,站在父皇指給姜冕的留仙殿緊閉的大門前,示意跟隨上來的宮人們全部退開,自己恭敬小心地敲了敲門,一下兩下三下。

內里終于傳來低沉慵懶生無可戀的嗓音︰「不管誰,都不是吵醒我午睡的理由,速去。」

原來少傅在午睡,我收回手指,背著包袱蹲坐門檻上,一動不動替他守門。十幾丈外宮女太監俱都一動不動守望于我,連過路一群神鴉都蹲在屋頂棲落,也默默望著人群。一時間,整個東宮靜謐無聲。

兩個時辰後,留仙殿大門吱呀一聲開啟。姜冕午睡醒來,以為四下無人,便開了大門,絕想不到大門外竟是黑壓壓一片人,全深情凝望于他,便驚在原地,不過作為一個擁有百年歷史的世家公子,他隨即釋然。

「當初誆我入京,只說是為太子定名,可沒說讓我姜冕任太子師,陛下負我在先,如今要拿我問罪,但請無妨,天牢里打掃干淨了便成……」

少傅姜冕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直接披垂于後,一襲素淨長袍松松閑閑解帶而著,側身負手站在殿前門內,雙目一闔拒與世同流合污,濃密睫毛幽幽覆下,沾染一層日光薄暈,閃耀一線金色光芒。

我從門檻上爬起後,將脖子仰得略酸,咽了咽口水,恭敬喊一聲︰「先生。」

他微微睜眼掃視一圈,未看到人影,大概正疑幻听,忽覺衣動,往下一看,看到我了。大約是要秉著對我視而不見的宗旨,當即將頭撇開,「姜某本事有限,做不了你先生,還請另謀良才。」

我負著包袱挪向他撇頭的方向,繼續仰著發酸的脖頸。

他眉頭一動,語氣不善︰「太子有話直說,不必這麼看著草民。」

我吸了下鼻子︰「我並沒有什麼話要說。」

「那你仰著腦袋作甚?」

「我在流鼻血。」

「……」姜冕放段,將我仔細一瞧,很生氣,「殿下流鼻血怎不傳喚太醫?」說著便要往殿外喊人。

我撲上去拉住他衣擺,鼻血抖落一串,當即將他袖子一拿,捂住鼻子,甕聲道︰「太醫又要給我吃一堆難吃的東西,我不要!我喝點水就好了!」

他回頭見我舉止,臉上輪了三個色,拖著我往桌邊去,單手倒茶,遞到我手里。我抱過茶杯,咕咚直灌,暫時舍了他袖子。他瞅了一眼自己袖口,很是忍辱負重又氣急敗壞地解衣月兌掉,便只剩了最內一層單衣,鎖骨隱約可見。我一面望著他一面咕咚吞咽,不妨同他忽然投過來的目光相遇。

「莫非你的鼻血還在流?」

我拿手擦過後,確認道︰「不流了。」

「那作甚還盯著姜某?」

「我想噓噓。」

「……」少傅姜冕繞地走了半圈,仰頭望向房梁,再低頭看了眼凳子。

我也同他一般目測了片刻,據實道︰「夠不著的。」

……

最後少傅終于在我憋得滿臉通紅時,同意帶我去便房了。

東宮殿多人多,便房自然也很多,幾乎每座主殿都配有一處潔淨的便房。留仙殿自然也有,而且還不是單人用,我同少傅進去之後,便各自佔了一個位置。我蹲坐著,他站著。

隨即我們互相對視一眼。

少傅撩衣擺的手頓了頓,「倘若不幸我做了你先生,這第一課我便要教你,男兒堂堂七尺之軀,頂天立地是要站著來解決的。」

師傅講得太好了,我當下便站了起來,學他一般,撩起衣擺……

萬萬想不到在這樣緊迫的時刻有人闖了進來,嚇退了我的尿意。

「殿下使不得!快住手!」是眉兒驚慌失措的聲音。

少傅大怒︰「什麼地方,都亂闖!」連忙甩下衣擺,面色緋中帶青。

眉兒抱起我便往外跑,「奴婢得罪了,改日再向姜先生賠罪……」

※※※

又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場因灌多了茶水而引發的噓噓案,驚動了我日理萬機的父皇。

眉兒等四姐妹跪了一地,父皇面色非常難看地坐在上面,「你們都是死人嗎?連個孩子都看不住?當初怎麼跟你們交代的?元寶兒日常起居決不能經別人手,你們當是耳旁風麼?」

眉兒等人驚惶交加,「奴婢們萬死!奴婢們不該听殿下吩咐都留在殿外!奴婢們不該將殿下獨自交給姜少傅!」

父皇神色一動,「那姜冕是何反應?」

眉兒擦了把眼淚,據實回道︰「奴婢闖進去的時候,只見殿下學著姜少傅的模樣站在恭桶前,雖撩了衣擺,卻也不甚分明。姜少傅也並沒怎麼樣,只在奴婢無禮闖入後斥責奴婢……」

父皇面色稍有和緩,「你這樣急急將元寶兒抱走,只怕更令他疑惑。」

目兒見場面緩過來了,便提議道︰「就說殿下年紀小,需人伺候。」

父皇斜她一眼,將一旁呆著的我拉過去,拍了拍臉,「元寶兒沒嚇著吧?」

我呆呆道︰「少傅說男兒堂堂七尺之軀,頂天立地是要站著來解決的。為什麼眉兒還是要我蹲坐著?」

父皇嘆了口氣︰「傻元寶兒。」父皇也說我傻,不過他怕我多心,又補充一句︰「這也不怨你,都怨我。懷你的時候,若不是受那賤人的挑撥,我也不會去圍場。往遠了說,還得怨你大表皇叔,非要同曜國交戰,落得國破家亡。還是你三表皇叔識時務,拐了大曜女相去隱居,還不安分,絲綢茶葉生意做得九州遍地,錢財美人兩不誤,要江山何用。他們那脈的重擔便落到我們這脈頭上,便只有我和你了,元寶兒,你可得乖,父皇什麼都可以給你。」

我呆呆地听了听,沒听懂,只囫圇應了一聲︰「元寶兒要少傅。」

番外二︰鄰國奸臣的日常

大曜第一奸臣,非中書相公容素年——容相莫屬。

據史官記載,當今聖上發布的詔令,在容相公眼皮子底下的通過率,為零,不僅如此,容相公還要在聖上與皇後恩愛兩不疑之間橫插一腿,塞了各地特色美人入後宮待寵,以此腐蝕聖上的一顆勤政之心。把持朝政不說,還橫加干涉聖上的私生活,如此居心,何其歹毒,何其奸佞。

這枚奸臣,年紀雖輕卻已獲得「寧惹聖上小老婆,勿惹黑心容相公」的美譽。據說坊間賣得最火熱的話本就是《容相艷史》,足見大家對其變態人生的考證**有多強烈。不過一向有著身心雙潔癖的容相是否真有那麼些個艷史,這個重要麼?

長安城西,京兆府內。

姽熬夜讀完所有話本,提筆蘸墨,總結如下︰潔癖,禁欲,黑心。

「軍師,我們該怎麼做?」剛升為京兆尹的官場老油條子張知微陪同軍師熬夜,毫無怨言,且適時表達自己的駑鈍。

軍師又揮毫寫下三個字︰抱大腿。

※※※

大曜天冊五年夏,帝京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上,販夫走卒人來人往,文人雅士車馬喧嘩,一派繁盛景象。

而與此相距不遠的帝國中心,大明宮含元殿上,君臣關系正在經受一次殘酷的考驗。

新帝繼位才五年,在群臣輔佐下勵精圖治,未蹈前廢帝的暴虐之路,朝臣們終于松了一口氣。然而這位新帝未免有些太過勤懇,竟在今日大朝會上提出改革科考,開闢一條女子恩科取士之路,朝臣們松到半路的那口氣又哽在了喉中。

不過好在還有政事堂三位相公坐鎮,中書、門下、尚書三相決策才成正式詔令。聖上私發詔書,是違法的。不過話說回來,政事堂那三位相公可都不是吃素的,議事必天翻地覆暗無天日,里里外外的隨侍官員都不得不經歷一次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災難,帶傷值勤乃至重度傷殘都是日常。小事尚且如此,開女子恩科這樣的大事該掐成什麼模樣,就可想而知了。聖上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

散朝後,百官出含元殿,這是個微妙的時刻。禮儀制度上,百官應讓宰相先行,但問題是,本朝有三位宰相並列。所謂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一個宰相好辦,可目中無人傲然出殿;兩個宰相也好辦,可彬彬有禮攜手出殿;三個宰相怎麼辦?殿門擠不過去三位並肩而行的偉岸男子。

百官們眯著眼,樂于圍觀三位相公的各種矛盾與不和諧。誰叫聖上遲遲不定下來誰是首座相公呢,說不定聖上也很樂于圍觀呢。

資歷最老、年紀最長的四朝元老——宰相漆雕白拿出自己的絕招,裝老眼昏花看不清路,磨磨蹭蹭險些撞上門框。

被聖上提拔上位的宰相蕭讓賢也借故拉了禮部尚書聊天,聊得相見恨晚一般。

而走在大家最後面的一位宰相,就是傳說中的黑心相公容素年。

在年紀上,他借鑒不了老眼昏花那一招;在人際關系上,他也借鑒不了跟誰相見恨晚那一套。敢同他隨便搭話還能心跳平緩的,滿朝不出三個。

容素年一身紫綾羅廣袖袍,腰上束玉帶,墜以金魚袋,華貴的**靴輕輕一頓,人便站在了距離大殿門五尺的距離上。他身後官員立即剎步,生怕將他撞上,或者是帶了灰塵到他衣上,被發現的話,務必要以第一時間辭官告老還鄉,還能得個全尸。

當然容素年不知道這位小吏的恐怖想法,他稍稍轉身,向老眼昏花正往柱子上撞的漆雕白虛扶了一下,並十分有涵養地牽了牽嘴角︰「漆相,晚生扶您過去,當心門檻。」

尊老愛幼的容相就這麼跟漆相流暢自如地邁步出了含元殿。誰也不敢去瞅這時候蕭相的黑臉膛。

早朝後,百官各入署衙處理當日庶務。

容素年率領中書省一眾官員回鳳閣,所過之處,人人回避,亦有些暗中瞻仰容相公風采的不怕死人士,外加揣測這回聖上的主張能否通過大奸臣的玉筆。

中書省留守官員見相公回閣,迅速各就各位。主殿屏風後,侍從官捧出寬松衣物,親自替容素年更換。相公一天要換十來套衣物,不同時辰不同場合換不同款式服飾,弄錯了的話,不僅侍從官遭殃,整個鳳閣都要為相公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與蘊著森寒笑意的目光,弄到精神崩潰,三日不覺在人間。

換上一套蓮青色絲綢寬袍,袖角繡以竹葉花紋,下擺瓖以槿花邊,發束青玉簪的容素年轉出屏風。候滿一殿的中書官員紛紛覺著眼前風過青蓮,滿室流光。當然,這樣的享受表情千萬要克制,一旦流露出來,年終清算名單被新添一筆的時候,任你捶胸頓足也枉然。

中書令當堂一座,官員們便以最高效率進呈文書,匯報事項,容素年按順序一一答復批示,需要細看審核並潤色的文書留下待批。

本朝政出中書,定旨出命,中書令責無旁貸。原本應由中書舍人起草詔令,中書令只要選出一份便可,但自從容素年出任中書令後,中書舍人們再也不用擔心被聖上罵了,因為容相公甚是看不起舍人們的文筆辭藻,不用聖上責罵,容相公就能以殺傷力極強的只言片語,侮辱得舍人們生無可戀,爭先恐後塞滿護城河。

大家跳河後,容素年便在一盞茶工夫內揮就一篇詔書,再令幸存下來的舍人將詔書送與聖上朱批畫敕。當然,這僅僅是第一步,更激烈的還在門下省等著。負責詔書審核的門下省蕭讓賢蕭相公的封駁權不是蓋的,說駁就駁毫無回旋余地。那些好不容易被救起來的舍人們,將再度因容相公與蕭相公的隔空對峙冷氣流激得不如再回護城河躺一躺。

因此,京中都管中書舍人們稱作「躺河舍人」,可見舍人們的日子過得何其悲催。

但是,不要以為封駁就是終點,回回駁斥後,蕭相公家里親眷好友總有那麼幾個被發現出來是豬隊友,把柄嘛,則恰好在容相公手里。所以說,寧願給聖上找堵,也不要得罪容大奸臣。

連續幾個時辰一口氣處理完政事後,眾人告退,容素年從案前起身,不知想著什麼事,居然沒入屏風後更衣就直接出了殿門,侍從官不敢提醒,怕擾了相公思維。

中書省佔地龐大,殿閣眾多,四處都是忙碌穿行的官員,見了容素年,紛紛讓行。容素年漫無目地溜達,思索著朝會上開女子恩科一事,此制若開,利弊紛擾,干涉千古,實非易事。

聖上不會無緣無故提出這曠古設想,十有**是受太師及大長公主夫婦所托。太師是自己老師,自然不能忤逆,但將改革科考這個重任留給自己,分明是太師懶得麻煩,鎮日與公主畫眉吟賦帶孩子,做這天下第一閑人。

思及此,容素年一回神,眼前一片紫薇花。京中紫薇花大概中書省佔了大半,如今已全部開放。誰道花無紅百日,紫薇長放半年花。

花牆之隔,男裝打扮的姽空著肚子在石桌邊喝了壺茶,正罵鳳閣上下吝嗇,連份多余的中午飯都不給外客準備。不過連自己東家京兆張大人都沒資格趕上中書省會食,想必在前殿一樣餓著肚子拜見中書令,更慘一點也許是別人吃著他看著,這樣一想,就安慰了。

微風動,一牆花葉簌簌,露出一片身形。姽握茶的手停在了當空,對著那身影,不由自主吟道︰「獨坐黃昏誰是伴,紫薇花對紫微郎。」隨地就瞅見一枚中書省紫薇郎,蓮青衣袍槿花邊,青玉發簪鬢若裁,還真是不白來。

似是听見她吟詩,那紫薇郎轉過頭瞥了她一眼,不帶絲毫溫度,沿著腳下步廊便回了身,往別處去了。

「噯,壯士,留步!」姽擱下茶杯,提步追去。

紫薇郎微微頓了一下,回身等著。

被對方以漠然審視的涼涼目光看著,姽心道糟糕被當成登徒子了搞不好還被認為斷袖,不然怎麼會有對著男人吟詩這種齷齪舉動。

「是這樣的,在下陪同家主前來拜見中書容相公,但好像正趕上中書省飯點,听說中書省沒有留客用餐的習慣,雖說這樣很不好……啊在下沒有說你們中書省小氣的意思。看到閣下散步,想必已會食完畢,不知閣下可否帶在下去前殿外頭等候家主,在下餓得有點找不著路了。」

紫薇郎繼續以那種涼颼颼的視線打量姽,後者以為在自己這樣熱切坦誠的剖析下,他怎麼也要說幾句話,誰知,此人連個嗯啊哦都沒有,徑直在前面走了。

完全不在掌控啊,姽感嘆。也顧不上其他了,跟著便是,總歸不至于把她帶去滅口。

一路紫薇花開,畫廊樓閣雕欄玉砌,難怪中書省要叫做鳳閣,中書舍人被稱作紫薇郎呢。姽在地方縣衙混了許多年,初入京,還不到混開的時候,今日有幸跟著京兆尹先來中書省瞻仰瞻仰。她做軍師的人,得開開眼界才成,不然京兆尹不給提薪總不大美。

一座大殿堂赫然出現在眼前,想必就是中書主殿。姽正準備道謝,就見殿前跑來幾個侍官,「相公哪里去了,都等著相公會食呢,饌食是否讓堂廚熱一熱?」

容素年嫌棄地看了看自己超時未換的一身衣物,「不用,待我更衣。」

一眾青袍紅袍官員簇擁著容素年徑自走了。

姽立在原地,預備喬裝一下,這時候逃離京師也許還來得及,再待下去只怕尸骨都沒人收。造孽喲,早知道就先去醉仙樓開開眼,免得見識膚淺,對人吟什麼紫薇花對紫微郎,大腿沒抱上反被仇殺就太可恥了。

容素年一面走一面問︰「可有人要見我?」

侍官道︰「京兆尹張大人求見相公。」

容素年一手解了衣帶,恨不得立即更換,「多備兩份飯食,會食後再議。」

侍官奇道︰「兩份?」

容素年一眼瞥過,不再言。侍官心髒險些停跳,愚鈍的下屬是被清洗的對象啊,怎麼忘了前輩們的血淚教訓了。

後來,改裝進行到一半的姽被拖入正殿,同本朝第一奸臣及其滿堂下屬一起,吃了一頓生不如死的堂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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