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扒飯途中,少傅他非常挑食地選取了幾個小菜品嘗,又喝了幾口湯,這才面向刑部尚書解釋了我們這一行混吃混喝的個中曲折緣由。
「是這樣的,在為太子少傅,對太子的成長以及教育肩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殿下既為儲君,自然應當了解上京百姓民生。」
刑部尚書面無表情道︰「這與撕毀刑部封條有什麼關系?」
我暫停扒飯,從飯盆里抬起臉,望著刑部尚書,忽然理解了一個叫喜怒不形于色的成語。撒尚書的色之黑黝,自然是不可能看得出喜怒的。雖然撒尚書被我望出了一腦門的汗水,卻毫不妨礙他表達心中對于干擾刑部辦案的權貴的不滿。
姜冕盛了一碗蘑菇湯推給我,才又正色向尚書道︰「自然關系極大。太子殿下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無貧賤之分,無富貴之見,與商販平等交易,與百姓同甘共苦,親自品嘗民間果月復之糧。听聞卿月樓發生命案,太子殿下當即登臨卿月樓,親臨命案現場。難道撒尚書覺得太子殿下如此一番苦心都是狗拿耗子?」
刑部尚書木然道︰「下官豈敢。」
我把碗里的蘑菇都吃掉後,抬手一指食桶,道︰「撒尚書,你們刑部的蘑菇很好吃,我想把這幾桶賞賜給刑部大牢里的囚犯,尤其是重刑犯,也許吃完後,他們就會感動而愧悔,從而反省自己的人生,撒尚書,你覺得怎麼樣?」
未等撒正浩回應,姜冕已露出悠然神往之情,並拊掌謳歌︰「殿下宅心仁厚,實在是社稷之幸,撒尚書,你不這樣以為麼?」
撒尚書默然片刻,向後指揮屬下搬走食桶,送往牢獄重刑犯囚禁區。
我鼓著吃撐的肚子,往椅子里一躺,覺得硬木椅略咯骨頭,便又蠕動幾下,蹭到了少傅腿上,便也不甚嫌棄,暫作軟枕,側躺下了。姿勢舒服了以後,我問道︰「撒尚書,那個什麼樓的案子進展得怎麼樣了?我回去好跟父皇說。」
原本一干刑部官員都掛著被吃霸王餐還賴著不走的辛酸表情,听聞我末一句後,紛紛打疊精神,上品飯後茶點旋即送到,撒正浩肅然與我匯報︰「回殿下,刑部經過多方取證,人證物證俱全,卿月樓花魁卿歌闕之死,嫌犯便是大理寺丞常毓,不日便可結案。」
我欲爬起來反駁,卻被一枚扇柄橫壓住了肚子。整個人被按住後,姜冕贊譽道︰「刑部辦事果然奇速,此案結後,刑部在陛下心中,一定非尋常司法譬如什麼大理寺可比肩。可喜可賀,姜冕在此預祝撒尚書為政理想即將實現。」
尚書臉膛終于由黑轉紅了一些︰「姜少傅過譽了。」
姜冕一抬腿,膝蓋將我踢出去後,起身將撒正浩悄悄拉往一邊,扇面打開遮在兩個腦袋之間,開始當眾私語︰「撒尚書,姜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是否合適。」
撒正浩無法推辭,只好木著臉道︰「姜少傅請說。」
「那個……姜某年輕時候求學頗染了些紈褲習氣,此生沒有什麼其他愛好,唯好酒色,每到一處總要打听當地名酒美人,不嘗個鮮不開心。」少傅眼神頓時纏綿,將刑部尚書望著。
木臉尚書終于木不下去,興許以為面前這位太子少傅口味獨特,從他漆黑的臉膛里看出了絕色,頓時別扭地呆不住︰「何、何必跟下官講……」
刑部僚屬站得近的,也都頗吃驚,完全不知道眼楮該往哪里放,于是紛紛投向我。我從椅子上爬起坐直後,就看著食案上的一只豬頭,覺得這只黃燦燦油閃閃的豬頭都比他們刑部尚書要美貌幾分,少傅一定是饑渴得緊。
姜冕絲毫沒有自覺,兀自敘述著纏綿悱惻的語調︰「姜某怎能不同撒尚書說呢,姜某就是要告訴尚書大人你啊。」
幾個從屬官沒抗住,扭頭表示十分煎熬。我很理解,我開始趴案上啃豬頭了,如此美貌的豬頭一定不能辜負。
撒正浩這個時候還是很好地體現了作為刑部首腦的定力︰「姜少傅的心意下官已經知道了……」
姜冕奇道︰「你知道什麼了?姜某還沒說呢。」
「……」還沒有說都到這個地步了,眾屬官全不顧威儀了,提著官袍一溜兒跑光了。
可惜我跑不了,舌頭被豬頭嘴卡住了,拔不出來,只好保持一親豬澤的姿態。
只听姜冕強行按著刑部尚書訴說衷情︰「所以,姜某自西京到上京後,便去了一趟卿月樓,品了美酒,自然,也見了美人,只是可恨吶,姜某為人迂腐了些,總要與美人談談歌舞藝術再升華至情愛,可是,還未待我升華,美人便香消玉殞,哎。撒尚書如此吃驚的表情,一定猜到了,沒錯,此美人正是身故花魁卿歌闕。姜某一腔深情,盡付流水。」說罷,開扇掩面。
「喔……啊……哦……」刑部尚書發完感嘆詞,長吁口氣,「姜少傅節哀,那花魁既無緣分,便可作罷。其實世間未必沒有值得你一腔深情付出之人,興許就在身邊,只是你未曾發覺。」
姜冕挪開扇子,神色復雜將身邊尚書掃視,不由側讓了一步︰「唔撒尚書美意,姜某心領了,但世俗不容之事,還是免了吧。」
撒正浩咳嗽一聲︰「姜少傅誤會了,其實下官心意是……」
「撒尚書,姜某說了,你的心意,姜某只能拒絕了。」少傅義正言辭,隨即差異道,「方才不是滿堂人麼,此際怎一個不剩,太子殿下尊駕在此,實在太無禮了。」
撒正浩替自己屬下辯解道︰「刑部掌大殷律法,自然事情多,事無巨細,均耽擱不得。伴駕太子殿下,下官一人亦可盡全力。」
終于提到我了,我抱著豬頭已嘴麻,既然要盡全力,那一定可以將我拔出,我便等著。
既然四下無人,姜冕便又拉著刑部尚書並坐,「太子殿下在吃東西,我們不要打擾他。其實姜某想懇求撒尚書一件事,可否讓姜某見一見卿歌闕最後一面,讓姜某親手去埋葬這一片深情。」
被少傅這樣詩歌一般的語言風格一激,我又深入豬頭三分。
刑部尚書猶豫躊躇許久,終耐不過東宮少傅那一雙深情桃花眼︰「那好,下官陪你去停尸房,但不可過多耽誤。」
「實在不知如何言謝。」姜冕款款道。
二人達成共識後,來請示我。
「殿下,這只豬頭你啃半晌了吧,既然如此喜愛,那就在這里繼續吃吧。我隨撒尚書去辦點事,你不要亂跑。」姜冕吩咐後,就要走。
我揮出一只油膩肥手,將他袖口攥住︰「唔唔……揍吾……」
「……元寶兒,這樣不太好吧?」姜冕為難道。
刑部尚書湊過來觀察片刻,面向姜冕︰「姜少傅,太子殿下似乎好像……被豬頭給咬住了,他是在說救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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