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冬至,大地就已然一片銀裝素裹,這場雪著實來的有些早了,且也來得猛。
皇上躺在床上,已經有十幾天沒下過床了,咳嗽一陣接一陣,听得旁人肺都不由跟著擰著疼。
寧安見他實在是咳得狠了,就端來碗糖蒸雪梨,「皇上,喝點這雪梨水潤潤喉吧?」
皇上無力的擺了擺手,喘息的功夫,咳意又沖上來,拿著黃娟捂著嘴咳了一陣,拿下時,霍然的腥紅刺目。
「皇上,奴才這就宣太醫,您可千萬要保重龍體啊!」
寧安喊完就要跑,卻被皇上虛虛的拽住了手腕。
「罷了。」皇上嘆了口氣,晦暗無神的眼楮望向窗外皚皚白雪,「朕氣數將近,宣太醫折騰作甚?與其白白遭受那些扎針的罪,還不如……好好兒享受兩日安身的。」
「皇上……」寧安撲通就跪在了床前,老淚縱橫。不過是衣不解帶的十幾天照顧,不光是皇上病如枯槁月兌了人形,就連寧安也添了白發起了皺紋,整個人看上去比十幾天前老了不止一星半點,「皇上可別說這種喪氣話,您會好的,不是還有國師嗎?這麼幾十年不也撐過來了嗎?」
「你哭什麼,多大的人了,真不嫌丟人麼?」皇上聲音虛弱的就像是喘氣兒發出來的般,幾乎含混的咬字都不怎麼清楚,臉色青白若躺著睡著,那簡直和死人無異了,「起來吧,人都……都是要去的,這麼幾十年……也不過是不甘的執念罷了……所幸,我大齊香火並未斷送在朕的手中,子嗣稀薄,倒是少了很多血腥……小七,是棵好苗子……」
話音未落,就听得外邊一聲唱喏通傳,「太子殿下覲見皇上!」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皇上無力的往門口的方向覷了覷眼,「寧安,你別跪著了,宣太子進來吧。」
「是。」寧安抬手抹了把眼淚,這才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不消一會兒,就見顏如玉闊步走進殿門,直奔皇上寢宮內室而來,腳步在龍床前停下。
「本宮有些話要和父皇聊聊,寧安,你出去吧。」顏如玉看著皇上,眼眸一如窗外飛雪寒冷徹骨,冷冷的對寧安道。
寧安有些猶豫的看了皇上一眼,得到他示意的點頭,方才躬身道,「是,奴才告退。」隨即便退了出去。
房間里的父子倆人久久彼此凝視,卻誰也沒有出聲打破沉默的打算。窗外雪花漫天,風聲鶴唳,似乎正預警著,這個冬天,注定不會太平。
「听說你已經開始代理朝政,日理萬機廢寢忘食,怎麼今兒倒是有空,來看望你父皇了?」良久,還是皇上氣喘著打破了沉默。
顏如玉就那麼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他說,「兒臣來送父皇上路。」
皇上恍惚間愣了愣,「哦?太子這是連幾天功夫也得不及了,想要弒君逼宮?」
「父皇這口氣,早就吊的很艱難了,這麼撐著又是何苦呢?」顏如玉淡淡的道,「你究竟在等什麼?在等國師救出大皇兄麼?然後廢太子,傳位于他,是麼?」
皇上不說話,眼珠一錯不錯的看著他。
「父皇。」顏如玉微微彎下腰,聲音很輕很輕的道,「兒臣已經賜了毒酒一杯,三尺白綾,午時三刻,大皇兄和你的愛妃常貴妃就該上路了。」
「你……」皇上渾然一震,驀地瞪大了眼,因為情緒激動,不禁再次猛咳了起來,而每咳一聲就是一口黑血。
「現在離午時三刻還剩下不到半柱香的時間,父皇可是還把希望寄在國師身上呢?」顏如玉動作輕柔的給老人掖了掖被子,「不過可惜啊,煉丹閣已經被兒臣下令包圍了,妖道惑主,助紂為虐,不問因由,其本人以及余黨,一律就地誅殺。」
皇上就像是突然被逼入絕境的老獸,憤怒,絕望,那表情再也沒有了淡定,睚眥目裂,青白的臉上倒是因為難得的染上那麼一點點人氣兒的血色。
「他,他是你兄長!」皇上伸手想要去拽顏如玉,卻給顏如玉隨性一閃避開了,「你就不能念在手足之情留他一命嗎?!」
「我還是你兒子,良蒂肚子里的還是你孫子呢,你不也一樣吃肉喝血麼?誰都有資格和我說親情,唯獨你不配!」皇上此等行徑實在誅心,如今父子倆面對面提及,顏如玉表情也不由變得扭曲猙獰,忽而詭譎笑了起來,「況且,大皇兄可是給你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這麼個違悖倫常的人面畜生,父皇你捫心自問,當真是念及父子情深?還是說,你還妄想著利用大皇兄壓制我呢,你覺得我能給你們這個機會麼?還是說,你們都禽獸不如,臭味相投惺惺相惜?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麼?呵呵……這個皇宮齷齪又骯髒,你真以為我稀罕麼,我恨不得把這一切骯髒都毀了燒了渣都不剩!」
「咯咯……」一口氣堵著上不來,皇上又驚又怒,卻是梗著脖子氣的喉嚨咯咯作響罵不出一個字來,良久才提上那口氣,虛弱的喃喃罵道,「逆子……逆子……」
「父皇,這大齊的天下,該換了。」顏如玉听著那逆子兩個字就覺得好笑,而且他也真的笑了出來,「你應該慶幸兒臣的謀逆,你一生昏庸作為,早就導致民間怨聲載道,大齊看似繁盛,其實早就成了別人眼中一塊案板上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美味肥肉,兒臣當了這大齊皇帝,至少這大齊朝還是顏家的,倘若不然,父皇,你以何顏面到地下面見我朝先祖,嚴家列祖列宗?!」
皇上沒辦法回應,梗著脖子出氣多進氣少,顯然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顏如玉也沒等他回答的興趣,自顧自走到香爐前用銀針挑了挑,嘴角的笑冷酷且無情,「這西域百日寐可最是難得,兒臣為了孝敬父皇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呢?」說罷放下銀針,又走到一邊的龍案前,捻起一塊墨把玩兒,神態悠閑而陰翳,「這墨可不是一般的墨,是西瓊烏青草汁混合提煉而成,這烏青草可也是稀少罕見的呢,如此世間罕見兩物,兒臣費盡周折弄來孝敬父皇,如此以德報怨,父皇也該泉下瞑目了。」
皇上瞪著眼,渾身都不可抑制的痙攣起來,情緒波動過大,儼然是毒氣攻心之兆。
「父皇纏綿病榻已久,後宮佳麗數以千計,臨終了,卻只有我這麼一個你恨不得喝血吃肉的兒子在身邊給你送終,呵呵……兒臣都為父皇感到無比淒涼呢,要不人們怎麼常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呢?」顏如玉話音剛落,午時三刻的鐘聲就敲響了,這一刻,他笑得尤為的燦爛,他說,「父皇,大皇兄已經去了,大勢已去,你安心閉眼吧,至于國師,很快你們就能在地獄,繼續狼狽為奸或是一起遭受十八層地獄的千刀萬剮了。」
午時三刻的鐘聲將落,皇上痙攣著不甘的徹底咽了氣。
大齊慶和四十五年冬,帝于乾貞殿,病逝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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