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鄭家這邊,二老爺鄭佑禮隨鄭佑誠送完徐璟,一並往王氏的松菊堂去,鄭佑誠因方才衣袖上灑了酒,先行去換衣裳,鄭佑禮便得空兒在路上問鄭澤瑞︰「你那跟在身邊伺候的小廝長嶺呢?今兒怎生沒見?」
鄭澤瑞尚自悶悶不樂,隨口答道︰「先前被叫去辦差了,大約還沒回來。」說完自己也知道不對了,——這都什麼時辰了,天都黑了,辦什麼差到現在還不見人?
長嶺自從當了鄭澤瑞的貼身小廝後,外院的管事一般支使不著他,今兒是有王氏的話鄭澤瑞才讓人去了,這會子一想倒明白過來,說︰「二叔,您是不是知道?長嶺挨罰啦?」
二老爺道︰「你听話些,你祖母總是為你好!」
鄭澤瑞心里本就郁郁,聞言立時炸了︰「為我好,為我好!我這便找祖母說明白!」
二老爺忙勸,又要拉他,然而鄭澤瑞步子又大又快,鄭佑禮緊著走才能趕上,叔佷倆便一個走一個追的進了松菊堂。
還沒到廊下,就見林氏的大丫鬟梅青神色不安,對著二老爺使眼色,而先前也跟著伺候的于嬤嬤卻不在。
鄭佑禮心里頭一咯 ,放緩步子進了正房,入眼正見廚房的一個管事媳婦跪在地上,而二夫人林氏則站在一旁拿了帕子在抹眼淚,一邊哭一邊道︰「三弟妹說這話可要講證據,父親母親在上,我雖不沒有三弟妹那樣的出身,可也是正八經兒的嫡出,打小也是人捧著長大的,萬不能任由旁人往我身上潑髒水!」
三夫人扯了扯嘴角,正瞧見二老爺鄭佑禮與鄭澤瑞進來了,便挑著眉陰陽怪氣的說︰「呀,二哥來了,二嫂快跟二哥說說,這麼大的事,二哥肯定也知道。」
二夫人帶著哭聲道︰「老爺甚少問及內宅的事,此事他怎會知曉!」
二老爺看了林氏一眼,忙轉向鄭老太爺和王氏,一臉惶恐的問︰「母親,可是華靜做了什麼錯事?」
王氏幽幽看了他一眼,看得鄭佑禮像扎了刺一樣難受,聲音卻是溫和︰「你叫她自己給你說說吧。」
鄭佑禮沉著臉斥責林氏︰「快說!做了甚事惹父親母親生氣!」
林氏揩了兩下眼角,淒淒地說起方才的事。
時間倒回兩刻多鐘以前,老太爺一行人剛回到王氏的松菊堂。
大家少不了說幾句關于徐璟的閑話,又因連著幾天沒能去給老太爺請安,便問問老太爺這幾天飯用的如何,夜里安不安睡的話,說話的期間,廚房照例送了飯後消食的甜湯過來,老太爺平日在吃食上倒沒太大偏愛,只是有點兒嗜甜,因而鄭府里平日的甜湯都是變著花樣的做得十分精致,但今兒的甜湯他嘗了一口就不悅的放下了。
其余人一喝臉色也不好看,這湯寡寡的像水一樣。
王氏也十分不高興,這等事第一個責問的當然是管家的二夫人林氏。
林氏表現的頗是委屈,她自己跟明鏡似的,——廚房管事的是三房的人,難保這不是故意給她難堪,趁著老太爺在場,她立即叫人將廚房管事的劉蒙媳婦叫了來,當眾責問。
劉蒙媳婦道︰「二夫人,奴婢兩天前就去跟您回稟過廚房的采購銀子該領了,您卻叫咱們緊一緊,昨兒早上我又跟您報過的,不知您是忘了還是暫時沒有銀子支給奴婢,還叫奴婢明兒再說。廚房里的銀耳、庶糖、蜂蜜等的一應物什都是沒了的,就是手再巧的廚娘也難成這無米之炊呀!」
劉蒙媳婦的話一落,三夫人立即就接上來︰「胡說!這個月這才過了幾天,連月中都還不到呢!公中又沒什麼特別用銀子的地方,二嫂手里怎會沒銀子撥給廚房?」
听到這里時,都听出了點兒炫外之音,橫豎沒長房什麼事,鄧環娘便坐在一旁默默不語。
林氏豪不慌亂,起身朝著王氏道︰「娘,不是我不給廚房撥銀子,實在是」,她說著頓了一頓,似乎在想要不要如實說。
明玥在座位上悄悄看了眼焦嬤嬤,見她神色平和,沒有看向兩人中的任何一方,想來這是三夫人自己暗知龔嬤嬤已被王氏厭棄,想順勢將二夫人也牽進去,只消王氏一怒收了二夫人的管家之權,眼下鄧環娘又懷著身孕,最好的人選就是她自己了。
可明玥瞧著林氏的神情又覺得沒那麼容易,——明知道廚房管事媳婦是三房的人,做什麼要給她們留話柄?
林氏正猶豫的時候,三夫人董氏便又道︰
「二嫂莫不是有什麼難言的?若是一時有難拿了公中的銀子去救急,說出來咱們都是一家人,能體諒的都會體諒的。只是你應該提前報備了母親,且要及時還回來才是,若是只用不還哎,二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啊!我可听說二嫂前陣子在城西新買了處宅子?下人們暗地里亂傳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
董氏這話說完,林氏就委屈了,邊委屈邊掉淚,這才有了二老爺進門時的情景。
二老爺听完妻子的敘述,不由茫然道︰「什麼宅子?」
三夫人冷笑︰「新宅子呀!二哥,二嫂都置辦好了,你們這是打算分出去住還是怎麼著?」
她這話說的有些重,不僅鄭佑禮沉了臉,老太爺也敲了敲杯子,三夫人方訕訕的閉嘴。
林氏擦干了淚,娓娓道︰
「這事本要和老爺說來著,瞧著你這幾日忙便沒顧得上,今兒索性當著大家說個明白,省得日後再叫人拿出來說!
城西那宅子最早便是我娘家祖產,只是後來不幸,世道艱難,那宅子便在我幼時被父親變賣掉了。父親一直為此事羞惱,閉眼前拉著我和我娘的手老淚縱橫,說他對不起祖宗,連最後一處祖產也沒能守住,如今沒臉去見先人。
我後來一直念著此事,年初終于听說這宅子有人要出手,便賣了些自己的嫁妝將宅子買下,想來,總算能對我那已故去的父親有一點兒告慰。倒不成想如此被三弟妹誤會」
林氏說的聲情並茂,一時倒沒人出聲,鄭澤瑞同二老爺一塊進來,本要問問長嶺的事,見了這情景傻站了一會兒,默默走到鄭明珠下首坐下,朝明玥長一聲短一聲的嘆氣。
靜了片刻,大老爺鄭佑誠進來了,四下一瞧︰「怎地了這是?」
鄧環娘起身示意他過來,鄭佑誠尷尬的咳了兩聲不明所以的坐到鄧環娘一旁。
三夫人回過神來,卻不買賬,說︰「照二嫂這麼說,原是我小人之月復了,那我向二嫂道個歉,二嫂也別怪我。我就是這麼個直來直去的脾氣,既然話說到這,那我就多嘴再說一句,城西那宅子,少說也得七、八百兩銀子吧,況且听說二嫂又翻了新的,那更不止這個數了!呵,二嫂賣嫁妝」
——真當自己與鄧環娘一樣呢,隨便拿出幾件嫁妝就夠了,你那點兒底誰不清楚!三夫人不屑的想,紅紅的嘴唇簡直要撇歪了。
轉而又沖著王氏道︰
「娘,此事並非我信口胡說,我也沒那個膽子。是有人瞧見了二嫂身邊的于嬤嬤拿了錢出去放高利兒,試問一個尋常婆子,哪里來得那麼多現銀?那可是個來錢快的法子,二嫂你難道又要說不知?
哼,這背地里的營生還不知道有多少,父親母親若是不信,大可問問龔嬤嬤,龔嬤嬤也是得過甜頭的,不過不用出本錢罷了,只需替二嫂應承著母親,倒是更保險。真是枉自二嫂也說自己是出身書香人家,咱們鄭家的名聲就要毀在二嫂手里啦!」
三夫人聲色俱厲,顯然是有備而來。
林氏渾身發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只道︰「沒有的事!三弟妹若是不信大可以將龔嬤嬤和于嬤嬤叫來對質,若是于嬤嬤真背著我干了這等子事,我自然不能饒她!」
三夫人這頂帽子扣的大,二老爺也背不住,他驀地轉身往地上一跪,深深看了鄭老太爺和王氏一眼,叩頭下去,說︰「都是兒子平日治內不嚴,若是真有三弟妹所說之事,兒子兒子」說到此處他竟有些哽咽,抬手一把拉的林氏也跟著撲倒在地上。
王氏沒言語,溫和的看著他,似乎在等鄭佑禮將後半句話說完,大老爺鄭佑誠在一旁蹙著眉頭要去拉,被王氏橫了一眼。
老太爺卻最是受不住老二這般,方才鄭佑禮看他那一眼讓他心里頭一抽,那眼神,太像他死去的親娘。
他心里微一嘆氣,今兒這煩亂的家事是避不開的,他便只好過問上一回,因皺眉道︰「老二你先起來!事情尚未弄清,何至如此,等下問清了該罰也少不了你的!」
鄭佑禮抬頭看了看,見王氏神色平平沒說話,便只好拉著林氏先行起來,心里萬般滋味,都只不能言。
林氏一瞧老太爺這態度倒是放心多了,她之所以要在剛才說這事,就是因為有老太爺在場,她心頭有個最大的依仗,——老太爺疼二老爺,並且王氏也有點避諱。
雖然她不知道這里頭的因由,但很篤定,——不然王氏怎能放任讓她管家?
如此想著,便安生在自己丈夫旁邊站定了,仍舊一副萬般委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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