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著老夫人困頓,周氏便帶著杜瑩然輕手輕腳離開了老夫人的院子。花燈初上,長廊里八角畫著吉利圖案的燈已被丫鬟們點亮,給這個夜多了些明亮和溫暖。
「這次你回去了,要好好孝敬你爹爹,平時又不在身邊。」周氏開口說道。
「瑩然知曉。」周氏細細說著,杜瑩然一一應了下來。周氏並不是什麼壞人,作為拖油瓶呆在齊府之中,周氏並沒有在物質上苛責了自己,先前就算是瞧不上原本的「杜瑩然」懦弱的性子,也不曾在杜瑩然面前表現出什麼,這次周氏想讓自己出去,也無非是因為覺得自己搶走了原本屬于齊灼華的佳婿,一時有些不想見著自己罷了。
「舅母。」杜瑩然有些猶豫地開口,「我還有一樁事。」
「什麼事?」
「海棠。」杜瑩然小聲開口,「我剛來齊府的時候,外祖母把她予了我,按道理,長者賜不敢辭,我這次也當是帶她走,只是……。海棠的父母都在府上,我,我想另挑個小丫頭替了海棠。」
周氏知道海棠不想離開齊府,此時眉頭蹙起,「我記得听華兒說過,你素來倚重海棠。離了她,你可使得?」海棠也是自詡杜瑩然身邊的第一人,若不然周氏也不會听到海棠說起杜瑩然有意圖想要離開齊府的時候,在老祖宗面前推了杜瑩然一把。
杜瑩然仰著頭看著周氏,目光中有些傷感,「她畢竟是府中的家生子,若是我帶走了,讓她時常思念父母,便是我的不是了。」
要是周氏願意,也可以把海棠的一家人,作為陪房送給杜瑩然,但是因為杜瑩然不得她的心,周氏也不像做出寒了下人心的事情,也就順水推舟說道︰「海棠留下便是,我會同老祖宗說的。」
杜瑩然帶著羞澀的表情垂下頭,如同夏日里初綻荷花般的溫柔,「表姐還在府中的時候,我同表姐時常在一塊兒,海棠這丫鬟表姐是知道的,也十分喜歡,若是可以讓海棠跟著表姐吧。這樣表姐見著了海棠,也就相當于見著了我。」齊灼華可是個心思重的,海棠這樣的性子在齊灼華那里待著,恐怕會十分難受。
「這不和規矩。」周氏的眉頭再次隆起,眉心聚成了川字形。齊灼華的丫鬟,莫名有一天多了個卷碧,還頗得齊灼華的信任,這點便讓周氏十分不喜,此時更不會讓海棠也做了齊灼華身邊的丫鬟。重重捏了捏沒心,周氏覺得杜瑩然的提議簡直是荒謬,想到杜瑩然的性子向來軟糯,緩了緩語氣說道︰「我知道你和華兒的感情好,只是華兒去了舞樂院,用不上那麼多的丫鬟,海棠給了她並不合適,我再想想罷,總歸這幾日你還在府中。」
杜瑩然原本就是順口一說,此時听到周氏的說辭也就不再多說,而是說起了她要帶走劍蘭,「那海棠就憑舅母安排,我想要帶走的那個丫鬟叫做劍蘭,她性子同我差不多,我見著她便覺得可親。」杜瑩然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是個三等的掃地丫鬟,我也問過了,她不是家生子,也願意跟著我。」
周氏再听到杜瑩然的說辭,深深看了杜瑩然一眼,只覺得幸好眼前的人不是她的閨女,問清楚是不是家生子也就罷了,哪里有和丫鬟去征求意見的。她的駑鈍還有她的性子十分讓周氏不喜歡,也不知道那日怎麼就入了孟府夫人的眼中,想到了原本是屬于齊灼華的得意夫婿,周氏的心情更壞了,揮了揮手,語氣雖然平靜杜瑩然卻嗅出了火藥味,周氏說道︰「不過是一樁小事,我知道了,到時候我讓人把那丫鬟的賣身契給你送過去。」
「勞煩舅母了。」杜瑩然听出了周氏的語氣,此時襝衽行禮,低聲告退。
此時明月已經高懸,杜瑩然走在花園之中的小徑上,腳步輕快,如同踏著如歌的行板。鳶尾不擅長音律,也覺得小姐的腳步輕盈,夜風鼓起了她的衣袖,長長的披帛被風揚起,如同翩然欲飛的蝶。
「鳶尾。」杜瑩然驀然回首,面上是狡黠的笑容,「海棠的去留,記得要先保密。」
鳶尾應了聲。
杜瑩然的好心情甚至在見到海棠的時候,也沒有消散,面上的兩點梨渦煞是甜美可愛,這讓海棠的心中一突,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小姐,你心情很好?」
「是啊。」杜瑩然說道︰「過幾日,我便要出府,和父親一塊兒了。」她的語氣輕快,「我原本還不知道怎麼開口,幸好舅母見著我有心事,讓我開了口。還說為人子女就應當常伴長輩的膝下。」
海棠的表情一瞬間垮了下來,面色難看地說道︰「這樣很好。」
「海棠,你先前也去過及第巷子。」杜瑩然滔滔不絕說起了未來的事情,末了嘆息一般地說道︰「幸好,都有你,海棠。」
海棠幾乎已經再也听不下去了,匆匆說道︰「小姐,我替你燒水。」
「鳶尾,等會兒替我搓背。」杜瑩然輕笑一聲,說道。
吳嬤嬤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見著海棠的面色難看,素來嚴肅的面上帶了點笑,柔和了她的表情,「這小蹄子,就當嚇唬她。」
杜瑩然的眼眸微微眯起,鳶尾此時放下了她的長發,腦袋驀然一輕,身上也松快了不少,仿佛一只慵懶的貓兒,蜷縮在軟椅上伸著攔腰,「狗急了也會跳牆,我倒想看看她還有什麼手段。」單手點在紅唇上,圓潤的杏眸微眯起來竟是帶了幾分嫵媚的味道,這樣的風•情讓鳶尾的手一頓,復又給杜瑩然梳頭。
海棠在房間里輾轉反側,咬著下嘴唇想有什麼法子可以留在府中,這樣的結果便是第二日杜瑩然見著海棠,便發覺她眼角下的淡淡青色,還時不時伸手按捏眉心,仿佛在驅散頭疼。
鳶尾用紅木篦子梳理杜瑩然的長發,靈巧的雙手給杜瑩然梳理成了一個飛仙髻,鎏金燒藍蝴蝶蘭發飾隨著杜瑩然的動作,像是下一瞬便會振翅而飛,銅鏡比不得水晶鏡看人真切,多了一份模糊的古典美感,「頭疼了?」
「昨夜里沒有睡好。」海棠低聲說道。
「是不是想到要跟著我離開齊府了,心中也是歡喜。」杜瑩然轉過身,笑盈盈看著海棠,伸手拉著海棠的手,毫不意外地發現海棠的手背細膩手心柔軟,根本不像是丫鬟的手。
海棠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青筋直蹦,一陣陣生疼,甚至連腦袋也有些發暈,「小姐說笑了。」同時也從杜瑩然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好好好。」杜瑩然說道,「我可沒有說笑。」
海棠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發緊,月兌口而出說道︰「奴婢是家生子,父母都在齊府。」說完了之後,心中一陣痛快又有些發 ,飛快掃過這個房間,吳嬤嬤並不在,房間里只有杜瑩然還有沉默的鳶尾。海棠對著鳶尾說道︰「我想和小姐說說話,你出去一會兒。」
鳶尾看了杜瑩然一眼,見著杜瑩然微微點頭,便提著裙擺出去。吱呀的門扉合攏,把陽光留在屋外,空氣中是淺淡的燻香味道。
杜瑩然收回了看著鳶尾離開方向的視線,面上的笑容也淡了,眨眨眼說道︰「可是……外祖母把你予了我。」
「小姐是個心善人,出了府之後可以長伴杜老爺的膝下,可是奴婢出了府,便難見著了爹娘。」既然已經說出了口,海棠繼續說道。
「我舍不得你。」杜瑩然低聲說道,「就算是離開了齊府,我也會常回來的。」
以前海棠最為得意的便是杜瑩然親近她,此時以往的親近成了她想要避之不及的存在,「鳶尾要比奴婢更加沉穩,奴婢性子太跳月兌了,吳嬤嬤就總是對我百般不滿意。」海棠幾乎迫不及待說起了自己的缺點,最後說道,「小姐也很快要嫁人,如何回來齊府,拜托小姐行行好,和夫人說把奴婢留在府中。」
「你這樣,我很傷心。」杜瑩然低低地說,長發遮住了她眼眸里的冷意,如果是原本的杜瑩然,知道自己倚重時常說自己心里話的丫鬟這樣說,恐怕難以接受。「你先前也一直同我說過,就算是我嫁人了,也會一直跟著我的。我一直都拿你當做最貼心的丫鬟。我什麼話都同你說,鳶尾是一直跟著我的,她都不知道。」杜瑩然輕輕地說道。原本的杜瑩然就是因為海棠說的真誠,才會許多貼己話都告訴了海棠。
「奴婢小時候是這樣想的,現在已經長大了。小姐告訴奴婢的那些事情,奴婢守口如瓶,記掛在心中誰也不告訴」海棠說道。
海棠的話,讓杜瑩然面上露出了冷笑,只是長長在睫毛在眼瞼落下扇形的陰影,遮住了她的情緒。海棠的話或許能夠哄著原本的杜瑩然,卻哄不住她。
「小姐,實話同你說了,我娘親已經替我尋了一門親事,若是小姐的婚事定下來,就會同小姐求恩典,現在也不過是提早幾日罷了,我也真是因為同你親近,才會同你說這些。」
杜瑩然點點頭,「我知道了,原來,你一直都沒有想過要跟著我。那我想問一問,你想要跟著誰呢?」杜瑩然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已經被海棠說服了一般。
海棠一怔,「小姐……」
「我知道表姐是個好的。」杜瑩然的說道︰「你既然做過了我的丫鬟,我少不得替你打算。你跟著表姐如何?」
海棠的心中狂跳,心中也開始盤算這樣的可能性,在海棠的眼中,齊灼華同她打听杜瑩然的事情,是十分在意杜瑩然的,如果杜瑩然開口讓她跟著齊灼華,這件事情便有九成的可能性。
「我……」她的嗓子都帶了些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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