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聲聲慢
爹來後,原本空落的劉家一下擠滿了人,胖嬸更是瞪得眼珠子都快要出來了,只見她砸吧著嘴,無比艷羨地看著停在院壩外的馬車,還不忘掀開簾子去東瞅西看,嘴里更是叫喚道︰「我的個娘誒!這排場!羨煞死人了!要是讓我也坐上一回,這輩子可就值了。『**言*情**』」
翠倚樂了,笑道︰「胖嬸,你是真想坐這馬車?」
「那是自然!這麼好的馬車,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翠倚掩著笑,道︰「那還不簡單,這馬車是老爺的,將來就會是我家少爺的,你要是把胖妞嫁進楊家,你做了少爺的丈母娘,不就可以順順當當坐上這馬車了嗎?」
胖嬸豎起耳朵,細細地听著,不時比劃著手指,看樣子是在算著賬了。末了,她雙眼放光地望著翠倚,道︰「此話當真?」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兒胖妞在一旁大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翠倚肯定地點頭,還沖我眨眼,道︰「那是自然,你若不信,可以問我家小姐。」
胖嬸果然回頭看了我一眼,又嘖嘖道︰「我的個娘誒,要是你家少爺也跟小姐一般模樣,那不得美得跟天仙一樣啊?辛……小姐,您真是有還未婚配的兄弟?」
翠倚依舊笑道︰「胖嬸,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可是在汴都的大戶人家!以你們家胖妞的資質,正經夫人是沒有指望了,做個姨娘還是行的。」
說完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白翠倚你夠了啊!不就是使個絆子讓你在湖邊摔了一跤嗎?你憑什麼攛掇我娘做主我的婚事!」
胖妞一時羞憤難當,大罵出口。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我膝蓋上會留塊疤嗎?」翠倚哼道。
「像你風一吹就倒,誰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假裝摔倒呢。竟然還死乞白賴地讓漁郎扶你,我呸!」
胖妞說這話時,雙手叉腰,潑婦架勢真是和其母不相上下。
「你說什麼?我死乞白賴?劉大哥只不過是見我摔倒了伸手扶了我一下,你怎麼不說是你自己蛇蠍心腸呢。」
「你……」
胖妞說不過翠倚,一張臉蛋漲得紅紅的,小嘴一癟,快要哭出來。
翠倚一見,骨碌閃著眼楮,笑道︰「哦,我知道了。有些人是吃醋了!」
「你……你說誰呢?看我今天怎麼撕了你!你給我等著!」
說罷兩個年紀相仿的姑娘你追我趕,從冤家變成了朋友。
我知道這樣的打鬧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童真,也微笑著隨了她們去。
爹本來覺得翠倚突兀地說出這些話,有些丟了他的臉面,眉頭一皺,正欲怒,但觸及到我的目光,無可奈何地掉轉了頭。
是我眼花了嗎?為何我能從爹的眼里看到,愧疚。『**言*情**』
胖嬸這會已經把劉氏推了出來,還笑道︰「哦喲我就說嘛,你怎麼平白無故收留兩個姑娘,原來是大有來頭的啊。我說這位老爺,您是不知道啊,自從兩位姑娘到了我們板栗村,我們是又送吃又送穿,對她們好得不得了呢!尤其是她嬸子,把最好的房間也給騰出來了。」
我低低笑了,胖嬸也真好笑,第一回見面就想攀親家不說,還非要把黑的說成白的。若不是我手上這些銀兩給劉家添置東西,他們哪里會往這最偏僻的鄰居家來上一回?
不過話又說回來,胖嬸人雖胖,腦子還是靈活的,做個莊稼人,竟不願意讓女兒去大戶人家做妾,也算是有幾分眼力的。
但是她也太小看我爹了吧!以為我爹不說話就是好糊弄的,馬上就來邀功了,不去賣嘴皮子真是可惜了!
我爹還真的就走了過去,胖嬸的眼里冒出了無數星星。肥嘟嘟的手抖啊抖,張著嘴嘿嘿笑著,眼楮都看不到了。
我爹從懷中掏出一物,胖嬸一看,恨不能立刻接過來,嘴里還要拒絕道︰「這位大人不必如此客氣,其實,我們也沒有做什麼。」
說完眼巴巴地看著那物從她眼前過去,直接落到了劉氏的手上。
胖嬸當即愣住了。
「這位大嬸,小女頑劣,近日得你收留,不致風餐露宿,老夫感激不盡,這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就算是小女宿在你家的開支吧。」
劉氏模著那物,直問道︰「胖嬸,是何物啊?」
胖嬸瞪得眼楮都直了,許久才回道︰「是金子……金子,我的個娘誒,我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大塊的金子……」
接著失魂落魄地走了。
劉氏拿著金子,不像是得了珍寶,倒像是什麼燙手的山芋一樣,接連道︰「這……這……」
我把金子合攏在劉氏的手心,笑道︰「劉大嬸,我和翠倚在您家又吃又住,多有打擾,這金子是我爹的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想起昨日夜晚我偷听到的母子兩人的對話,劉漁郎對我竟是有這樣的情愫,當即恨不得金子能夠比現在還大上個十幾倍,才能填補我內心的不安。
我相信他對我還沒有達到愛的程度,但是我知道愛的前提是存有好感跟喜歡,然而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換得真心,一如我與尹風之間奇怪的糾結。
爹捻著胡須,打量了一眼幾間很不起眼的屋子,淡淡道︰「走吧,葭兒。」
我呆滯地站在原地,內心無比矛盾。雖說已經做好要離開劉家的準備,可是我並沒有想過要回汴都。
爹拍著我的肩膀,道︰「是不是擔心被人數落?」
我點點頭。
「擔心我們楊家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我再次點點頭,道︰「女兒更擔心,因為女兒的事情,讓爹蒙羞,更會讓爹在其他大臣之間抬不起頭。」
「哈哈哈!」爹笑道︰「葭兒長大了,會為爹著想了。」
我苦澀一笑,如果成長的足跡一定要付出這麼多代價的話,我情願自己永遠不要長大。
「爹老了,要臉面來有何意義?什麼都不要想,不要擔憂,你只要跟在爹身邊,萬事都有爹在,嗯?」
「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從小到大,哪里受過這樣的罪!你娘若是知道了,恐怕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
「跟爹回去吧,有爹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你難道要住在這里,連爹也不要了嗎?」
我拼命搖頭。
「別怕,一切都有爹在,以後,再大的事情也有爹擔著。葭兒只要在爹的身邊就好。等這些風波過去,爹再重新為你物色一門好親事,再不讓你受半分委屈!」
「不,不要。」我哽咽道︰「女兒不要再成親,不要!」
「好好好!」
爹攬過我的頭,慈愛笑道︰「我的葭兒說不要,那就不要。以後沒人敢娶你,爹就養著你一輩子,好不好?」
說完他自己也是眼圈紅了又紅。
「爹!」
我哭著撲進爹的胸膛,那里是如此溫暖如此靜謐如此溫馨。在那一刻我深切地感受到一位父親對女兒深沉的愛,那是我在現代從未有過的體會。我的心漸漸地融化了,化作柔軟的春泥,滋潤在甜蜜溫暖的心間。
翠倚很快收拾好了包袱,與胖妞依依話別去了。兩個剛剛還差點打架的女孩子,面對分離,突然變得比親姐妹還要親熱起來,翠倚送了胖妞一根金絲琳瑯簪,胖妞開始不肯接,後來經不住簪子閃閃的誘惑,這才忙不迭在身上揩了手,接過來穩妥地放進了袖口里。她家雖算殷實,始終比不得我們世代經商的楊家,自然是拿不出什麼好的頭面相贈。我是這樣想,翠倚也是這樣想的,但是胖妞是個有骨氣的,不肯白收翠倚的東西,非要攔住前行的馬車,讓等一等她,接著便興沖沖往自己家的方向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翠倚翹企盼著,連我都有些期待起來,胖妞會送什麼給翠倚做念想呢?
但見皎白的雪地之上,一個胖乎乎的女孩子興奮地向前跑著,她白女敕的臉龐滲出細細汗珠,一邊跑一邊喊著,手中還揮動著一紅色的物件。
五米、三米、一米,待她走近了,胡亂抹了把汗,道︰「這是我第一次繡的,沒有你的針線細密,權當念想吧。」
翠倚見胖妞緊緊捏著,也以為是很重要的東西,忙小心地接過來,展開……
居然是一件看不出繡的是鴨子還是天鵝的紅色肚兜!
翠倚訝然地抬起頭來,想笑現胖妞臉紅著,生生憋著,听她道︰「我娘說你許了戶好人家,你把我的鴛鴦戲水圖帶回去,順便幫我打听打听,你們家周圍有沒有適合我的公子哥。」
說到最後兩句,竟是小若蚊蠅。
「鴛……鴛鴦?」翠倚看著肚兜上鴨子不像鴨子天鵝不像天鵝的圖樣,差點砸人。
「嗯。」胖妞害羞地點頭。
我無語地看著蒼天,可惜我只能看到馬車蓋。
說著說著兩個女孩子也哭泣起來。我想起這些天的點點滴滴,也是唏噓不已。
淚眼迷蒙中,我仿佛看到遠方靜靜站著的劉漁郎,滿目哀傷。
我擦干眼底的淚,回了一個微笑。
不想面對的場景,終于還是來臨了。
無比熟悉的房間里,還有我熟悉的氣味。這里曾經是劉漁郎的房間,後來成了我和翠倚暫住的地方,日子不久,然而我過得很安心。
劉漁郎就站在上次站著的門口,自進來後一直沒有開口,眼楮盯著房間里唯一的窗戶出了神。
最後還是我先打破了這份沉默,我壓低了聲音,道︰「劉大哥……」
離別的話還沒有出口他就擺了擺手,道︰「你要走了?」
聲音里隱隱帶著哭腔。
我低下頭來,道︰「我要跟我爹回汴都了。」
「我知道。那里才是你的家,那里……還有你的他。」
說完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我知道他是誤會了我與尹風,也不辯解,道︰「這些日子,謝謝劉大哥你。」
他沒有接我的話,也沒有看我,眼楮依舊盯著那扇尹風曾經出現過的窗口,許久才道︰「這一走,怕是再也見不到了吧。」
我忙道︰「劉大哥是像我哥哥一樣的人,只要你願意,以後……也可以來汴都找我的。」
「哥哥……哥哥……」
他輕聲呢喃起來︰「是哥哥,應該是哥哥呵。好妹子!」
外間的門被輕輕叩了幾聲,我知道是爹在催促了,施了一禮,道︰「劉大哥,我走了,你保重。」
「辛姑娘!」
他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我。
我緩緩地回過頭去。
七尺男兒,此刻卻像個小姑娘一樣,聲音極小,帶著幾許不舍,道︰「你能,抱一抱我嗎?」
瞧見我的沉默,又解釋道︰「就像兄妹之間的擁抱。」
我愣了愣,踮起腳尖夠上他的肩膀,最後一次道︰「劉大哥,你要保重!照顧好大嬸!」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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