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岫只覺怒意盈天,這該死的林如海,簡直跟她八字犯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這當口,把好好一個生辰宴都給攪合了。竹箸往桌上一擱,蘇雲岫站起身來︰「我倒要听听,他今兒又能有什麼說辭。」
「娘,孩兒隨你同去。」蘇軒忽然開口道,低頭看了眼還殘留在碗里的半根細面,飄著兩三粒蔥花,白綠相間,清晰在目,卻叫人有些不忍直視。
蘇雲岫蹙眉看他,滿臉的不贊同︰「你安心待在這就是,湊哪門子熱鬧。」她可不願這些個糟心事,讓蘇軒也跟著麻煩。
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蘇軒起身走到她跟前,盯著她的眼楮,眸底滿是倔強之色,一字一頓地又重復了一遍︰「孩兒要與你同去。」
蘇雲岫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再勸。難道真的要讓他一起去面對林如海?這念頭剛一冒頭,身子忍不住晃了晃,打小捧在手心的孩子,當真要讓他去面對如此不堪的風浪,這叫她如何舍得?雖然她心里也明白,遲早總會有這一天,可私心里仍盼著晚些,再晚些。也盼著自己能快刀斬亂麻地解決了林如海的麻煩,只要他不再攪事,蘇軒也就沒事了,可眼下……
屋里的氣氛略有些凝滯,秦子浚默默地坐在一旁,看兩人都僵持在桌邊,輕咳了一聲︰「雲岫,澹寧既然堅持,你便隨他去吧。」母子倆的對話,他雖听得雲山霧罩,但大致的分歧在哪也听明白了,見蘇雲岫面色上仍有幾分不願,進而深勸道,「幼鷹總要獨自面對外面的風雨,才能真正長大。你這般護著,又能護他到幾時?澹寧也不小了,他心里會有分寸的。你也該放寬心,相信他能處理好這些。」蘇軒的懂事和早慧,是他這三十余年里所見的孩童里,極為出挑的一個,若非如此,他也不敢這樣勸解。
听了秦子浚的話,蘇軒的眼楮頓時一亮,懇切道︰「娘,孩兒知您一番苦心,可若是孩兒遇事就逃,毫無擔當,又怎配做您的兒子?」
蘇雲岫嘴里的苦澀更濃了,話雖不假,可臨到頭總會顧忌這,又顧忌那,恨不能替他生受了才好。然子浚的話,她不能不考慮,罷了,罷了,嬌養的花朵總不敵風中勁草經得住風雨,享得住長久,終是長嘆道︰「為娘應下就是。」定了定神,讓自己冷靜下來,回眸看了眼秦子浚,略作遲疑,忽然對來人吩咐道,「如此,請林大人到花廳來吧。」回過頭,果不其然便見秦子浚已然起身欲避讓往別處,探尋地看了蘇軒一眼,蘇軒微怔,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朝她用力地點點頭,心里略一松,便開口阻道,「你起來做什麼?勸留下了澹寧,自個兒倒退了,不若陪我們娘兒倆一道會一會這位林大人罷。」
聞言,秦子浚身形一滯,訝然看她。蘇雲岫輕輕一笑︰「你我相交多年,哪還有這麼多可忌諱的?」關于子浚的品性,她素來是信得過的,雖說此事干系重大,又極為**,但她心底也委實有些沒譜,身邊能商議的,也只有他了。見他眉宇間仍有幾分躊躇不定,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也盼著日後能從你這多討幾個主意呢。」
「這……」看先前情態,這位林大人必定涉及到母子倆極私密的糾葛,縱使關系再好,總歸,他也是個外人。外人,這個認知,叫秦子浚的心忽的一陣縮疼,卻也真的遲疑了。
蘇軒也在旁附和道︰「秦叔叔,您也是看著我長大的,是我親近的長輩,您若也不肯幫我,怕再也沒人會了。」他的目光誠摯,言辭懇切,這些年,又是真真切切拿他當自己晚輩疼惜的,秦子浚終究再說不出推辭的話,只得點頭應下了。
勸留了秦子浚,很快,林如海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外。看到屋里的滿桌菜肴,和正襟危坐的三人,林如海不由一愣,目光不自覺在秦子浚身上打了個轉兒,不免又沉了幾分,只一瞬,便又移開了去,落在蘇軒身上,深深打量著這張與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稚女敕臉龐,心里陡升出幾分愧疚和驕傲來,忽而,目光一凝,落到跟前的瓷碗上︰「今兒是……」
蘇雲岫清冷地笑道︰「自然是我兒的生辰宴,林大人貿然造訪,莫非不是為了此事?」她就不信,林如海能挖出蘇軒身世找上門來,還能不知道蘇軒的生辰。
林如海這才回過神來,滿心惦念石泉之事,倒真的疏忽了,不禁歉然道︰「林某確實忘了此事,是林某的不是。」再看到滿桌未動的飯菜,和碗里剩下的半根面條,心里更是內疚,更暗暗決心,改日定要好生彌補今日之過失。
蘇雲岫輕蔑地撇撇嘴,好一句忘了,這也能忘,那也能忘,怎麼就不忘了蘇軒身世?「林大人的這聲歉,民婦可當不起。」
林如海心中苦笑,長生面斷,難怪她這般置氣,也知自己再如何辯解都無濟于事,索性不再多言,將視線移到蘇軒身上,溫聲道︰「今日來得匆忙,不知是你的生辰,也不曾備禮。你想要什麼,缺什麼,便告訴我,回頭我再補上一份壽禮,可好?」
蘇軒站起身來,一絲不苟地朝他欠身一禮,道︰「林大人美意,學生心領。然軒眼下事事順心,無甚短缺,亦無甚他求,也就不麻煩林大人多心了。」頓了頓,又道,「軒與林大人不過一面之緣,往後也再難往來深交,自古無功不受祿,軒也萬不敢收大人的禮物。」回過頭,不意外地看到母親怔然望著自己,眸底滿是寬慰歡喜,朝她大大地露出個笑臉來︰母親,兒說過,此生只願常伴您膝下,孝順您,侍奉您,言猶在耳,怎會失信?
母子倆如此貼心對視,林如海的心情就不怎麼美妙了。先前的回答,話里有話,他怎會听不出當中的弦外之音?不由將目光轉向蘇雲岫,暗忖道︰這話的意思是所有的事蘇軒都知道了?再想到石泉祭奠一事,心里陡然緊繃,若是蘇軒亦不願,這事又該起波折了,面上卻是平靜如初,甚至還自己拖過把椅子坐下,若有所指地道︰「澹寧何需如此客套,以前往來得少,只因從不曾獲知,今後,自然就不會了。」說著,抬眸掃了秦子浚一眼,微哂道,「再不濟,林某總也是你的長輩。」
這是在數落她罔顧了父子天倫?縱使是她攔阻的,怎也不想想緣由何在?說句不好的,若非她當日毅然離府,就那陰霾遍布的內宅,眼下還有沒有蘇軒都兩說呢。蘇雲岫眉一挑,正欲開口,手上一暖,蘇軒握了握她的手,請她安心,扭頭道︰「林大人說笑了。軒雖自幼喪父,族親稀疏,但十二年來,亦有慈長照拂,縱然不是如何 赫人家,但也清白周正,富貴不能yin的道理,自然是明白的。」說罷,也不管他如何神色,回頭朝旁觀兩人咧嘴笑笑,道,「娘,秦叔叔,孩兒還有些功課尚需溫習,便先回房了。」徑自朝林如海不失禮數地見禮後,轉身便離開。
秦子浚略一沉吟,也跟著起身道︰「我隨他去看看,若有什麼不明白的,也好替他釋疑講解一二,總不至白擔了他這聲慈長。」也不顧林如海臉色如何,朝他拱手一禮,「林大人,請恕秦某失禮,無法在旁奉陪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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