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誰家新婦 37、花開彼岸林海生疑

作者 ︰ 閑敲燈花

37、花開彼岸林海生疑

昨宿一夜難安,林如海躺在床上,腦中浮現的,卻還是小方卿清唱的十苦嘆,他弄不清楚那樁舊案究竟是怎樣的是非曲直,即使讓林平親自著手去查,卻也非一日半刻之功;他也弄不清楚為何蘇雲岫如此篤定是「一箭雙雕」,兩人當初分明不曾有交往,便是會面也不過是登門過府那日匆匆踫了一面;他更弄不清楚,賈敏究竟在其間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一箭雙雕,又會是哪兩只雕。

越睡越清醒,越睡越心煩,林如海索性早早地和衣起身,屋外天昏沉沉的,如潑了墨汁般濃黑,院中的老榆樹抽打著枝條,發出嗚咽的聲響,他不禁又是一聲長嘆︰這天,當真是起風了。

坐在屋里,听過打更的銅鑼悠悠揚揚地傳來,剛歇下去不久,屋外便有了響動。林如海道是早起的下人開始一日的忙碌,也不覺奇怪,卻不料喧鬧聲愈發厲害了,不由披了身外衣出去。

剛到屋門口,便見幾個守夜的婆子在推搡一名半百婆子,那婦人鬢發松亂,滿臉焦急地悶頭往里闖,啞著嗓子道︰「宋姨娘不好了,你們道是通稟一聲哪……」

宋姨娘?林如海怔了怔,想了好一會才想起是誰來,只是她自母親仙逝後便一直在小佛堂吃齋祈福,便是年節也不曾出門,怎會忽然就不好了?心里不由咯 一下,這宋氏,可不就是當初查出來陷害蘇雲岫的禍首麼?想到這,林如海連忙揚聲道︰「吵什麼?還不快讓人進來!」

沒有了眾人的阻攔,那婦人飛快地沖到跟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哽咽了一下,道︰「老爺,奴婢是宋姨娘跟前伺候的,不知怎的,適才奴婢進屋時,宋姨娘竟吐了血,已經昏迷過去了,可這時候,府門未開,奴婢也不知打哪兒去請大夫,又不敢去驚擾太太,這才,才……」

「還不快去請孫老過來一趟?」林如海瞪了一旁呆怔不知如何行事的下人,見有人飛似的小跑著離開,心里略踏實了些,抬步往院外走去,走了幾步,見那人還跪在地上,皺眉斥道,「還不快跟上。」那婦人聞言,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身子趔趄了一下,連忙又穩住,快步地追了上去,在前頭替林如海引路。

眾人面面相覷,這宋姨娘,不是早就沒音兒了麼,怎麼老爺還會惦念著過去看她?還派上了孫老!回過神來,見兩人已走遠,連忙拿了燈籠急急地追上去。

宋姨娘的住處極為僻靜,在後院最西北的角落里,一行人七拐八拐地走了許久,方看到一座簡單小巧的院子。說是院子,其實也有些稱不上,不過是三四間屋子,用白牆粉砌著圈了個半環,搭了個深褚色的木門,院中空地上只栽了幾株芭蕉,並一株老松,也未曾精心打理過,顯得有些疏朗過了。

院中伺候的人極少,不過是兩個粗使的婆子在角房里說話,听到響動,從窗稜子里往外張望了一眼,見是林如海,面上頓時慌張一片,只听砰砰的幾下聲響,似是磕著踫著了什麼,卻沒誰顧得上那些個俗物,出門見禮道︰「奴婢給老爺請安,老爺安。」說著,眼神不自覺往通信婦人身上瞟,沒想到這芳娘好手段,竟然真的把老爺給請回來了?心里又不免惴惴,先前那模樣兒,卻被老爺瞧了個正著,不知是否會怪罪上自個兒。

林如海微微皺眉,倒也沒多說什麼,徑直往屋里走去。屋里的光線並不好,攏著窗,又落下了簾幕,只在繡桌上燃了一燈如豆,影影綽綽的,透著重重的蒼涼,讓人心里不免隨之低沉。走到榻前,林如海腳步猛地一滯,震驚地看著床上靜臥的女人,蒼白如紙的面龐上皺紋橫生,滿是歲月滄桑,微霜的長發凌亂地攏在腦後,老態盡顯。若他不曾記錯,宋氏是他婚後數年方收到房里的,記得那時候還是個青蔥的少女,可眼下這模樣,暮暮沉沉,形如枯槁,莫說只是三十有幾,便是五六十他也相信的。細細打量著眉眼,林如海有些茫然,若非在府里,在這小院里,他怕是萬難相信,眼前的婦人,竟是記憶里那個恬靜的身影。

听到腳步輕響,林如海猛地回過頭,芳娘戰戰兢兢地掀了簾子進來,站在門口一副不知要不要進來的猶豫樣兒,林如海不禁皺眉︰「杵那做甚?」

芳娘連忙小步地進去,看著昏迷不醒的宋姨娘,心里著急難過,亂糟糟的一團,手不自覺地悄悄模了模袖管,咬了下唇︰「老爺……」

「到底怎麼回事?你是如何伺候的,竟然……府里養你們做什麼的?」林如海板著臉冷聲斥道,心里卻越發不安了,平白無故的,在佛堂待了近十年,怎會忽然就出事了呢。

芳娘惴惴地看了眼林如海,她一直在宋姨娘跟前伺候著,幾乎沒怎麼瞧見過老爺,從來不知道一向儒雅的老爺竟會這般叫人膽顫,見他目光又往自己身上掃來,連忙垂下頭,疊聲道︰「奴婢不知道,真的是不知道呀。主子喜靜,平時也不喜人在跟前伺候著,不是在靜室禮佛誦經,就是在屋里抄寫經文,昨兒奴婢在外間守夜,听到屋里動靜,道是主子起來解手也沒覺得不對勁,可後來又听到了咳嗽聲,這才進去瞧瞧,誰知道……」說著,又低低地啜泣起來。

林如海被哭得實在心煩,出了屋子往外透氣,卻也錯失了芳娘低頭時,眼底閃過的一絲淒涼愴然。

雖是凌晨,然下人催得急,孫老來得也不算慢,只微微有些氣喘,瞧見宋氏的臉色,神情多了幾分凝重,三根手指在腕上搭了半天,又翻看了會眸子,過了許久,皺眉道︰「真是糟糕。」說著,轉身從醫藥箱里取出金針,小心翼翼地在她風池、四神聰等穴一一扎下,才撫著胡須嘆道,「這般歹毒的藥竟也有人會用。眼下也只不過是盡人事听天命罷了。」

「中毒?怎會中毒?」芳娘不自禁地拔高了聲調,不敢置信地捂著嘴,瞪著孫老,「我家主子日日在屋里吃齋念佛,怎會平白無故就中了毒?」

怎會中毒?同樣的疑惑在林如海腦中閃過,十年來她如同隱形人一般在府里過活,莫名其妙地怎會中毒?忽然想起昨日的筵席,想到那一曲十苦嘆,林如海心里劇顫,身形兒一晃,連忙用手扶住桌沿,回過頭,宋姨娘蒼老的樣子,讓他不忍直視,移開眼,抿了抿唇,艱難地開口道︰「可有辦法叫她醒來?」

孫老心中喟嘆,低頭尋思了片刻,不大確信地答道︰「倒有個法子可以試試,只是老夫並無十分把握,而且……此乃激人精血之奪穴,成與不成,往後怕都……」

屋里靜悄悄的,只余下火油微微燃響的瑟瑟,芳娘低著頭蜷縮在角落,一顆心高高地懸在半空里,腦中不停地回放著主子空洞虛無的笑,和那一聲聲涼薄漠然的嘆息,芳娘不由瞥了眼榻前面色平靜如水的老爺,心里越發不安了。

過了許久,林如海輕揉眉心,朝孫老輕點了下頭。只一記,就讓芳娘整個人虛軟了,死死抓住身後的牆壁,借著那股子寒意,讓自己勉強清醒著,低著頭掩去眼底的悲愴,十年枯井死水般的生活,究竟換回了什麼?

孫老低頭慎重地用了針,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見到宋姨娘額角沁出了汗,喘息也比先前粗壯了幾分。待取了針,孫老便收拾了東西退出屋子,芳娘猶豫了會,也跟著退了出去。

屋里只余下林如海一人坐在桌旁,入目是搖曳閃爍的燈火,耳畔是時高時低的喘息,一手支著額角,一手在鋪著半舊素錦的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腦中卻是一片混沌。陳年舊案,他記得並不十分清楚,讓林平悄悄暗查,可事隔多年,當年府里老人走的走,嫁的嫁,皆已不知散到何處,再想重新歸攏起來十分困難。與內宅之中,他一向不甚在意,眼下忽然要悄無聲息地查訪,確實困難重重。昨夜未曾想起,待今時听聞宋姨娘之事,他才恍然記起,除開賈敏與蘇雲岫,這宋氏也算是半個當事人,可嘆他竟未曾記起過。

然也正因如此,更叫他心中震怒。

「咳咳……」一陣急促劇烈的喘咳聲打斷了他的思路,起身轉過屏風,卻見宋氏吃力地睜開眼,正伏在床頭難耐地咳嗽,猶豫了下,回身自桌案倒了杯水遞給她。

宋氏接過水杯,低頭啜飲了兩口,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手中的水杯晃當一聲砸在床褥間,迅速地彌漫開一大團水漬,她卻顧不得旁的,瞠圓了眼,死死盯著林如海︰「老……爺?真的是您?」

林如海喉間微微動了一下,嗓子眼卻干澀得厲害,只點了下頭︰「是我。」

「您怎會過來?」宋氏艱難地坐起身子,低頭又重重地咳了幾聲,「奴婢不過是苟活的罪孽之人,活著,死了,不過是換了個去處罷了,怎勞老爺親往?」

哀莫大于心死,林如海腦中不自覺浮出這樣一句話來,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還未等他想好措辭,卻听宋氏又低低地笑道,「也是奴婢想岔了,老爺過來自然是有事的,奴婢這樣子不過是捱時辰罷了,老爺有話直言便是,奴婢哪還有什麼受不住的?」

看她臉上微微泛上了些許潮紅,林如海心知是孫老用針的效果,再听她這般淡漠生死的言語,不可抑止地生出愧疚之意來,宋氏似是看出了些端倪,了然道,「奴婢的爹娘早不在了,也沒什麼可牽掛的,只是芳娘跟我多年,這些年,也是我虧欠了她,老爺若有心,往後……也不盼旁的,只願能安安穩穩過了余生就好。」

林如海應了一聲,又沒了言語。宋氏也不再開口,只時不時低低地咳嗽幾聲,微垂著首,凌亂的發散落在頰邊,唇角,點點雪斑綴在發間,有種說不出的淒涼,可低眉側目的深處,卻有一絲極諷刺極艷麗的笑意,如同忘川河畔的曼珠沙華,絕美,卻也絕命。

「當年,蘇……姑娘過府做客,你可做得?」

听他好容易終于把話問出了口,宋氏心里冷笑,面上卻浮出一縷無力的笑,捂嘴又咳了幾聲,方扯了扯嘴角,道︰「奴婢若說不是,老爺信麼?」說罷,低頭停頓了片刻,慘然笑道,「老爺既然不信,又何必多此一問?難道奴婢眼下這模樣,還不夠?」只是我的老爺喲,你既然吊著奴婢這口氣也要問個清楚,可不是懷疑您那最是賢惠的好太太了?

「這……」林如海遲疑著看她,當初不是她自請為母親禮佛誦經的麼?

「老太太走了,若是奴婢不這麼做,老爺以為奴婢還能活到今時今日?」宋氏輕嘲地笑了笑,也不待他回答,便自顧自地往下道,「反正,奴婢也沒多少時候了,又是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與其帶進棺材里去,倒不如說個痛快。若不是老太太讓奴婢去了跟前伺候,奴婢當年至多也是個打發出府的命數。呵呵,說什麼奴婢害了蘇姑娘,奴婢為何要害她?奴婢說破了天,也不過是個伺候老爺的下人,這府里有的是年輕姑娘,難道奴婢還能一個個都去害了不成?」

話到這,宋氏略緩了口氣,歇息片刻,復又抬眸看向林如海,一字一句道,「更不消說,太太掌事多年,手腕兒高,能耐兒足,這府里上下,哪沒有太太的眼楮,哪一樁事是太太不清楚的,怎麼平日里太太平平的,蘇姑娘一來,潑皮無賴淨能往內院里竄?難道那些個守門的婆子,也都是奴婢能指使得動的?」

林如海的面色越發凝肅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更何況宋氏言之鑿鑿,細究起來確有不少可推敲的地方,只是……

「當初,你為何不說?」

宋氏慘然笑道︰「老爺可曾給奴婢辯解的機會?蘇姑娘一出事,那幾個不知打哪兒進來的潑皮往地上一跪,就把這屎盆子扣到了奴婢頭上,太太抹了把眼淚,說是持家不嚴,奴婢就被壓往了柴房看押。緊接著,又听說老爺要叫蘇姑娘入奴籍方可為林家妾的事兒,還未等奴婢醒過神來,又說是蘇姑娘走了,太太便把府里的下人敲打了個遍。」

宋氏越說越急,心里的怨憤也越積越深幾欲滂沱而出,拼命地想壓下來,卻覺胸口一陣憋悶,嗓子眼像是被堵了什麼似的,窒息般的難耐讓她大力地咳喘起來,猛地一記,只見一團猩紅染到被衾上,她也不在意,只伸手慢慢地擦去嘴角的溫度,「奴婢的爹娘叔伯,但凡跟奴婢有一絲半點干系的,大多都犯了事,要不是老太太垂憐,老爺以為奴婢今日還能在這臨終前見您一面?」

林如海只覺啞口無言,尋不出言語來辯駁,一條條,一樁樁,昔日他不曾看到的,想到的,被剝去了外殼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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