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諸事大吉。
大朝時,聖上忽然頒下聖旨,傳位于四皇子水湛。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尊今上為太上皇,仍居原宮,自己則往偏宮。
新舊更替,朝野內外一派欣欣向榮之新景。安頓完前朝,水湛便開始大封後宮,四皇子妃為後,幾位側妃並侍妾各有所得,然最叫人驚訝的,卻是女史賈元春一躍而上,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後宮女子首重婦德,以貴、德、賢、淑為佳,卻不想她竟一人獨佔兩席,惹人無限遐思︰這位新晉的賢德妃,究竟是多得新皇的歡喜,方能得此殊榮?
一時間,賈府更是門庭若市,拜訪求見者甚多,都想沾一沾這開天闢地頭一遭的福分,攀點兒關系,以求他日提攜一二。
而隨後頒下的恩旨,每月逢二六日期,準宮中妃嬪才人等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隨後,太上皇、皇太後又下旨意,特降諭諸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以啟請內廷鸞輿入其私第,歸家省親。
此旨一出,滿朝雀躍。那些有女兒在宮中為嬪為妃的,更急急地選址修葺,賈府更是積極,風風火火地營建起省親別墅來。
轟轟烈烈,唯恐別人不知家里出了個賢德妃似的,張揚到了極致。
因與林府之糾葛,時日久了,府里親近的舊人大多都警醒著,對賈府之事,也分外在意。幾乎是一日一小報,三日一大報,恨不得鑽進那大觀園,將細末零碎都不落下絲毫。如此情狀,雲岫勸說了幾次未果,也只得由著他們,就當是多些茶余飯後的消遣罷了。當蘇軒略帶不安地同她提及後,更成了教導他極好的範例。
「若依母親的意思,這賈府眼下的好,便是往後的禍根?」書院里習的是聖賢書,學的是科舉取仕,同窗之間,師徒之中,極少有這般暢談朝政的時候,蘇軒自是精神,心知母親是在借此教悔,更是問得詳盡,欲探求個究竟。
「滿招損、謙受益,以他們這般肆意猖狂的樣兒,難道還能世代繁盛下去?」蘇雲岫淡淡地撇了下嘴,對于賈府,她從不掩飾自己的不屑與厭惡,「誰家的下人跟他們府上的那般,一個個鼻孔朝天的,卻把主家的事兒宣揚的滿大街都是,這京城地面兒,也就賈府沒有丁點兒私密了。」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機事不密則害成。」蘇軒若有所悟,「這般說來,這賈府,也確實該好生整治一番。」
「就那些個貪圖享不知進取的不肖子孫,整日不是斗雞遛狗,就是尋花問柳,偌大的家族竟要靠女人來撐著,還能整出什麼花樣兒?」對此,蘇雲岫自是嗤之以鼻,擺擺手,又道,「我卻是琢磨著,咱們要不要也去添一把火?省得整日惦記著咱們家的藥鋪子,再不然就盯著林家那半分遺產,也不怕撐死自個兒。」
眉山藥坊被賈府盯上的事,蘇軒亦是知情的,林如海留給他一半家產,也叫他忍不住留意起林黛玉的事。雖說對林府無甚好感,但賈府這般明爭暗搶,惦著父母雙亡的小姑娘的銀子,更叫他不恥。此刻,看到自家娘親一副懶洋洋笑眯眯的模樣,哪還不知她又算計上了,自是忍不住奇道︰「母親有什麼法子了?」
「那省親園子似乎不省心,要不然賈府也不會四處化緣了。」蘇雲岫眯著眼,手指輕輕捻動著腰間佩帶,半歪在桌旁,笑得好不燦爛,「再怎麼說,我與林如海也算有舊,替他寶貝女兒出點心意也無厚非。」敢謀算她的藥坊,這賈府,真當她蘇雲岫的銀子是好拿的?
雖說心里早有準備,听到娘親這般荒誕的念頭,蘇軒還是傻住了,愣愣地看著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娘,你是說要……打算送銀子?」害得他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再一轉念,若是真將這事鬧得沸沸揚揚,豈不是在把私吞林家遺產的事兒宣之于眾了?
「哈哈……好一個眉山夫人!有趣,真真有趣!」化緣?也虧她想得出來!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大笑,听著卻陌生得厲害。蘇雲岫眉一蹙,這守門的下人今兒是怎的了,正欲起身去迎客,卻見秦子浚滿臉無奈地進來,身後緊跟著一位藏青文士袍的男子,忙上前兩步,介紹道︰「這是四爺。」
四爺?
蘇雲岫皺了下眉,似乎听子浚提起過,他在京城的二三好友,這四爺莫不就是其一?再一想,若是尋常之人,他也不會這般慎而重之,莫非……
看她臉色微變,在場之人皆是心里靈敏之輩,怎會猜不出緣由?
水湛心頭暗贊,笑道︰「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倒也算是如願以償了,也難怪子浚總藏著掩著,若非今日偶遇,怕也听不到夫人這番妙語連珠了。」說著,又朝蘇軒點點頭,「有夫人這般言傳身教,蘇公子的明日,更叫人期待了。」
「四爺謬贊,民婦實不敢當。」蘇雲岫微微欠身見禮,又去取過茶盞來奉茶,路過時悄悄瞪了秦子浚一眼。秦子浚哪還不明白自個兒又被遷怒了,忍不住模了下鼻子,無奈地苦笑連連。今日出門,當真是忘了翻黃歷,若不然,又怎會遇到微服的水湛?
眾人見禮後,水湛當仁不讓坐了上位,秦子浚與蘇雲岫各自陪坐,蘇軒入末座。坐定後,水湛忍不住又問︰「難道夫人當真想要再做一回善財童子?」
「千金難買我意,難道民婦就做不得?」蘇雲岫低頭喝了口茶,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皇上都已搭好了戲台子,民婦想湊個趣兒,添點兒彩頭,應是無礙吧。」若不是惦記著四王八公的銀子,哪會整出這前所未聞的省親戲碼來?
水湛嘴里含著的茶水險些噴了出來,好容易順了氣,扭頭看著秦子浚,一臉好笑地嘆道︰「往後怕有的是你要頭疼的事兒了。」
「求之不得。」秦子浚的笑容越溫醇,寵溺地看著蘇雲岫,倒叫她也有些不自在了,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才叫他收回那溺死人的眼神,還未緩口氣,又听他說,「我已修書給彥青,有他照看著,你且安心就是。」
助紂為虐,莫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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