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周滿就這麼帶著個小包袱繼續在山上找口糧,因為帶了個小孩子,周滿也不往樹林里跑,只是沿著小路走。
一路上周滿只跟他說了自己的名字,也問了小孩的名字,然後笑著說:「唔,應非池,理應不是池中物,好名字。」
應非池一直不喜歡這個被強行改動的名字,听他這麼一解釋卻也不那麼介意了。他心里想:果然不可妄自尊大,縱然是化外,也是富有學識的。應非池一貫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立刻就對周滿有了好感,問道:「你說要找東西吃,那東西是什麼樣的?」
周滿描述說:「是藤蔓,藤睫是四角星形的,葉子雞心形,尾部細長。藤與葉都是女敕綠色,很好認。」
應非池點頭,四處望了一下,問道:「是不是那個?」
周滿順著他指示的方向望去,笑道:「就是這個!你在這里等著,我過去挖。」
說著就往那邊去。應非池跟著他已經很不好意思了,現在找吃的還得站一邊看,他心里難受得很。可是那地方藤也多刺也多,應非池看看自己身上寬寬的道袍,知道走過去不僅會把道袍勾破,還會被樹枝和刺纏住,到時候還得麻煩周滿,只能在小路上等著。
周滿先把鋼 從背簍里取出來,把茂盛的灌木壓倒,清出山薯附近一塊兩步直徑的地方。接著把背簍扔下,從距離山薯一步半的地方開始挖掘。他本來就是在山里長大,一身肌肉結實有力,不一會兒就挖出一個很大的洞。應非池看他遍布汗水的額頭與隆起的肌肉,只覺得健美無比也新奇無比,閬風派是修仙的地方,講究仙風道骨仙氣裊裊,像這樣揮汗如雨,給應非池一種真實的感覺。
就算不修仙,也要用其他方法活著。應非池心里默默地想,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沒話找話地問:「為什麼在那麼遠的地方挖?直接在根部挖不行嗎?」
周滿手上動作不停,氣息有點急:「這棵山薯很大,入地很深,從根部挖很容易斷。」
應非池似懂非懂,猶豫了一下把道袍的下擺別在腰帶上,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我幫你搬土吧。」
周滿心里他就是個小孩子,怎麼能讓他做事?立刻擺手道:「不用了,累得很,你那麼小。」
「我會法術的。」應非池說,找了一片葉子,用手指在上面畫著符。搬運咒是應非池會的唯一一個符咒,是他在抄書的過程里為了減少搬運紙張的次數偷偷練的,用得不是很純熟。他小心地畫了一個符,用葉子扇了一下坑里的土,那些土就嘩啦啦地飛了出去。
真……真的有法術啊!周滿愣得停下手里的動作,張大嘴巴盯了他好一會兒。
「怎麼了?」應非池也停下動作不安地問道,不知道為什麼,他特別怕在周滿面前顯示自己沒用,是怕周滿覺得他累贅將他扔下?是怕周滿看不起他或者只是可憐他?不,他應非池要活著,當然就要靠自己的本事,靠別人的同情跟憐憫算什麼?
「啊,沒什麼,第一次見到法術,感覺……很神奇。」周滿回過神來繼續挖掘,「你年紀這麼小就會法術,真是了不起!」
好像從沒有人這麼真誠地夸過他,從前太清子師父不大夸他,同門也多是奉承,得到肯定的感覺久違而且美好。應非池的臉紅了,解釋說:「這個我練了快五年才做到這個水平,你看,這片葉子壞掉了,我得換一片。」
「呵呵,換我的話,一輩子也學不會啊。」周滿是真心這麼覺得的。
「那……」應非池差點月兌口而出,那我教你啊。但他沒來得及說出口,因為周滿神色一喜,蹲下去模了模,高興地說:「接下來的三天我們都不用愁沒東西吃了,恐怕我們還能背一點去街上賣!」
應非池不懂得他為什麼這麼開心,但也點頭道:「嗯,太好了!」
周滿眼里滿滿的都是笑意,對他來說,生活上的困苦總是有辦法解決的,唯有親人,一旦離開,那就再也回不來。如今他能重來,還有什麼好不開心的?
山薯大多豎著長,但周滿他們發現的這棵很大,分成好幾個分支。周滿一點點把山薯掏了出來扔在背簍里,這一棵足足裝了半背簍。挖完之後,周滿頭上全是汗,把包頭的藍布拆下來抹了好幾把,坐在地上喘氣。等喘夠了,他才發現應非池盯著他的頭看。
「怎麼了?」周滿模模頭,「有東西在我頭上?蟲子還是樹葉?」
「你的頭發……」應非池慢吞吞地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他還以為他的頭發只是裹在頭巾里,結果居然……居然短得跟出家人一樣!
哦,周滿模了模自己的寸板,笑了。「我們這個世界,不止我們村子,這個世界男人的頭發從小就剪得很短,有些女人也留短發。這跟你們世界不一樣。」
女子也剪短發?這不是雲水庵的尼姑差不多?難道這個世界都是佛修?
周滿也頭疼怎麼跟他解釋這個不同于神仙世界的科技社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背著背簍站起來,手上拎著鋼 ,說道:「走吧,我們回去。」
應非池還停留在都是佛修的震驚里,一聲不響地跟著他。沒有看到周滿一路撿了不少枯枝,背簍的空間都被佔滿了。
回去的路是下坡,比來時快很多,大概走了一個半小時就看見學校屋頂的瓦片了。
周滿帶著他走進學校,有些赧然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們這地方又窮又破,在你回去之前就將就一下。」
他說著把背簍放在屋檐下,指著自己的房間說:「就那一間屋子最干淨,你先把東西放在里面吧。我去洗手給你做吃的。」
應非池走進他指的那間屋子,包袱沒放,先到處模索。
牆壁,是黃泥土壘成的。屋頂,是黑瓦鋪的。屋子東西兩面各有一扇窗戶,木頭做的窗框,上面貼著一層半透明的東西。暮色已深,屋子里沒有任何光源,勉強可以看見一個木頭衣櫃,一張木床,木床上掛著帶有小孔的布。窗子下放著一張木桌,上面放著一個筆筒樣的東西,插|著兩只黑乎乎的條狀物。那東西旁邊還有個支起來的紙做的東西,上面印著綠色的字。應非池勉強認出「日」、「月」、「宜不」等字,但說的是什麼,他卻不明白。
應非池傻站在哪里許久,愣愣的,直到周滿的聲音將他喚醒。
「應非池,可以開飯了。」
應非池將自己的包袱放在木桌上,收拾心情應了一聲,趕緊走出去。
剛剛的那個房間已是昏暗,而周滿在的房間更加,幾乎看不見人影,幸虧有火光照亮。周滿坐在火邊,指著自己身邊一個四腳矮凳說:「過來坐吧。」
應非池走過去坐下,才發現那燒火的地方怪怪的。那是個四方的泥台子,頂上一個圓洞,洞上架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有兩根鐵絲有一個蓋。水系修士的應非池立刻感覺到里邊有水,還有今天挖來的山薯。
所以……那是個鍋?
泥台子正對著兩人的地方也開了洞,木柴就是從這里放進去燒的。
周滿看他一臉看外太空飛碟的神情瞪著前方,就解釋說:「這是泥灶,上邊的是鼎鍋,燒水用的,因為家里沒油沒鹽,所以我們也不煮飯了,就燒幾個山薯當飯吧。」
他說著拿起一個剪刀一樣的東西,解釋道:「這是火鉗。」然後用火鉗夾出一條灰撲撲的東西放在地上。「山薯燒好了,剝皮會麼?小心,很燙的。」
「嗯。」應非池已經被一連串的新事物沖得頭暈腦脹,這里每一件東西他都沒听說過!他簡直就是個廢物,就像剛出生一樣。哦,不,剛出生能有他這麼大個,能有他這麼能吃的嬰兒麼?
忽然一陣香氣傳來,應非池猛的回神,順著香氣望過去,只見周滿把山薯折斷了,露出里邊雪白的肉來,山薯肉質粉中帶糯,火中燒得噴香。應非池受了十六年清心寡欲的教導,此刻也不由得被勾得直咽口水,眼巴巴地望著。
他那個樣子實在與孩子沒什麼區別。周滿將一段山薯剝皮干淨遞給他,笑著說:「趁熱吃。」
他還以為他要自己吃……應非池感動地看著他,接過了用力咬了一口,登時燙得嗚嗚直叫,又舍不得吐出,眼淚汪汪地吞下去了。雖然僅僅是囫圇吞下,但那香糯的滋味仍然深刻地印在了應非池的腦海里。
真好吃!特別香!特別糯!糯里帶粉,感覺很矛盾的組合但是真的很好吃。應非池三兩口將自己的吃了,剛好周滿也吃光了自己的,又從灶里夾出一根。
「我來剝!我來剝!」應非池連聲叫,周滿遞給他,又開始燒新的。應非池接過了一邊被燙得哇哇叫一邊快速地剝干淨了,看周滿正專心地翻著灶里的山薯,他就折斷了把長的一段遞到周滿嘴邊,短的一段自己吃。周滿先是一愣,目光有些奇怪地將山薯吃了。
兩個人你一段我一段地分了好大一堆山薯,直吃得肚皮圓滾。
可是這以後都是吃山薯嗎?在閬風派里,他再怎麼受虐待也有米飯吃啊。應非池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但他還來不及多想,周滿就說:「應非池,你要洗澡麼?」
應非池正在想事情,隨口就答:「嗯,洗啊。」
那頭周滿就沒回答,過了一會兒走過來說:「水我給你端過去了,浴室在後邊,你快去吧,再晚天就要黑了。」
應非池經他提醒,立刻就想到這里不是閬風派,不要說沒有照明符,恐怕連蠟燭也沒有!
應非池不敢猶豫,從包袱里拿出換洗的衣服就往後邊跑,然後一看那浴室表情就有點微妙——所謂浴室,也就是底下鋪了一層木板的屋子而已,里邊放著一桶水,水桶也就到他膝蓋那里而已。
應非池心事重重地將自己洗了個草草了事,走出浴室周滿就說:「去床上躺著吧,蚊子我已經打過了,你上|床以後關好蚊帳,別把蚊子放進去,天黑了不好打。」
「嗯。」應非池輕輕地應了一句,爬床去了。
周滿看他一臉沉思的樣子,搖搖頭笑了,沒有燒水,而是拎桶到河邊洗了個冷水澡——應非池剛剛洗澡的熱水也是他去不遠處的小河里打的。
洗澡回來,應非池已經在床上規規矩矩地躺著了。周滿爬上床,小心地掖好蚊帳,一躺下就聞到滿床的霉味。哦,他給忘了,老校長陳阿公就住在村上,學校這宿舍,大概他離開以後三年沒人住了。
應非池在第一次山薯吃多了消化不良、第一次聞到被子發霉味道不習慣里睜著眼直到天亮。等第二天早飯還是吃山薯的時候,應非池對周滿說:「那個,周……周滿,我有話想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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