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石階深院松樹蒼翠挺拔,齊瀟換去往日的繁復的盤發,只是用了一根木簪把長發簡單的綰了個髻,雙手負于身後,俊秀非凡。
裳兒低聲的在齊渃耳邊囁嚅道︰「長得好看又有權有勢,這世上的好事怎麼都被她佔去了。」
瞋了眼裳兒,給看過來的齊瀟行了禮,並為剛才的點心道謝,說完這些正欲繼續前往藏經閣,齊瀟忽然叫住了齊渃︰「之後沒什麼事情的話,繼續給朕講講《鏡水緣》的後續吧。」
縱是有事情,齊瀟這麼說,齊渃當然連忙應下,之後兩天都住在大華寺,去藏經閣有的是時間。走進齊瀟住的房間,布置和其他房間沒有多大變化,只是佔地更為大一些,分了客廳與內臥,幾張老舊的松木桌椅放了兩排,也算是招待來客。
和上次一樣,齊瀟泡了一壺茶,半躺在一個藤編躺椅上,由齊渃慢慢講述未講完的故事。簡單做了一下情節回顧,便順著上次的內容繼續陳說。
說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劇情正發展到將軍為了盲女鋌而走險潛入敵國,齊瀟打斷了齊渃︰「兩人明知身份懸殊,又何必苦苦不放呢?」
這是講《鏡水緣》這個故事以來,齊瀟第一次為劇情提出異議,齊渃想了一下答道︰「自古都以情最難自拔,若不然,怎會有教人生死相許。」
齊瀟听了微微搖頭,「人生諸多樂事,錯過這人自有其他的來補。既然前途坎坷何苦作繭自縛,不如兩人放手也好各覓良緣。」
「所謂愛與情,便是獨對一人而動,不是那人,就毫無意義了。」
「獨對一人。」齊瀟嘆口氣,「真是這樣,世上怎會有三妻四妾,分情破愛。況且,為一人而死,真是無可救藥的傻。」
怎的听出齊瀟話語中的怨恨,齊渃正色道︰「陛下所言極是,但是傻是痴,都是當事人的情緣,外人不會知道其中的酸甜。」
齊瀟沉思了會,玩味的看了眼齊渃道︰「說得倒是挺像回事,怎麼覺得你好像深有體會的樣子。」
「胡言亂語罷了,還請陛下見諒。」听剛才齊瀟那番話,像是打翻的五味瓶,齊渃心里說不出的滋味,「若陛下不喜歡這個故事,我換一個吧。」
齊瀟眯了眼楮回到過去冷冷的語氣,道︰「沒事,繼續吧。」
之後又說了將近兩刻鐘的時間,終于把第一冊的故事講完大半,外面天色盡暗,齊瀟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晚,就讓齊渃回屋好好歇息去。
回到自己房內,齊渃腦中反復回想起齊瀟剛才的反應,短短的對話感覺出不同以往的情緒,那句「無藥可救的傻」與其說像在說小說中的男女主角,更像是在說特定的某人,而這些像是齊瀟一直給齊渃的感覺,格擋在兩人之間無形的屏障,讓她猜不透原委。
一夜無事。
第二日清早,剛過寅時,外面便傳來了敲鐘的聲音,僧人們開始一天的生活,齊渃起床看外面依舊還是黑壓壓的一片,她知道一般在寅時四刻僧人就要開始早課,而早膳要等辰時才開始,回到床上繼續睡了一會。
再次醒來,是听到了外面竹掃帚的掃地聲。穿了衣服開門,見到一個少年僧人在不遠台階上清掃這落葉,看到齊渃,連忙放了掃帚雙手合十朝齊渃做了禮拜,接著又繼續清掃起台階。
隔壁房間,四娘出門正好見到齊渃,笑著道︰「公主您起的真早啊,托您吉言,女圭女圭真的病好了,待會我再去給她拿些粥菜,保證到了晚上就可以生龍活虎的。」
得知李莫退了燒,齊渃很是高興,提議讓四娘今天抽空給李莫求個符,年幼的孩子真火低,容易招來不干淨的東西,求個符也可闢邪求平安。
說完,從懷里掏了掏了幾塊銅錢給了四娘,當做求符用的功德。
吃過早膳,閑來無事的齊渃,在寺廟里四處走動,這當然也是齊渃第一次進到寺廟,金剛力士像比書上所描寫的更為形貌偉岸,兩尊佛像怒目相對。經過天王殿,看到韋馱菩薩,拿著他的韋陀杵扛在肩上,齊渃笑著回憶起書上所寫的韋陀杵的含義。
來到大雄寶殿門前,中間大寶鼎上的大華寺三字刻的剛勁有力,相傳是當年皇陵遷移到此,先帝的親筆題詞。北面香爐里供著燃香,但因齊瀟的到來,百姓近日不可入內,香火比往常少了許多。
旁邊的小僧遞了三支香過來,點燃後,經過小僧的指導齊渃算是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上香。在功德箱內投入身邊僅存的為數不多的銅板,齊渃跪在蒲團上祈福。
拿了簽筒上下晃動幾下,一直竹簽落在了地上,竹簽上刻著「第參拾捌簽」,拿了這支簽走到一老僧面前,對方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不知施主求得是什麼?」
「姻緣,可否。」齊渃把竹簽雙手呈給了老僧。
僧人從後面掛滿簽文的紙片中,拿了一張相應的,看一眼紙上做些內容,道︰「石中藏碧玉,老蚌含明珠,五馬庭前立,能乘萬里程,此乃上上之簽。」齊渃听了心中一喜,只听老僧繼續說道︰「這為大器晚成之卦,所謂哪吒出身為神,經歷割肉剔骨,而所求姻緣也必將經歷千險萬阻,甚至九死一生方可白頭偕老。」
僧人說完這些,把簽條遞給了齊渃,繼續閉目打坐不再言語。
齊渃接過簽條反復回味著剛才僧人所講,一路走回了舍屋。她所求姻緣當然為的是齊瀟,卻是求來一個上上簽,若是九死一生可換來美滿,她未嘗不願,只是這簽到底說得是齊瀟,還是那二王子?
剛到舍屋不遠處,就听到那里傳來的哭鬧聲,走過去看到四娘、裳兒和一個宮女圍在一起,而哭鬧聲則是從四娘懷里那個小人兒發出的。
早上退了燒,又喝下一碗粥,李莫的身體好了許多,小孩子恢復的快,精神一來就吵著嚷著要找唐婉瑩,四娘變著法子的找了理由,「你娘去街上買吃的給你了」「你娘去店里忙了」一開始還管用,時間久了李莫便要下床去找她娘,四娘只好繼續騙著她說「出去要被壞人拐走」「你娘回來找不到你,可要著急了」。
但這些騙得了一時,到了最後,李莫才不管那麼多,哭著要找唐婉瑩,四娘沒法子,只能抱著她走到外面,帶她找她那個早已在千里之外的親娘。
這李莫哭的可憐,旁人看在眼里也心疼,裳兒與宮女一起幫四娘哄著李莫,不過李莫哪關她們,一抽一抽的叫著「娘」,讓人心生憐憫。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但是這次諸葛亮也拿這小人兒沒轍,又是扮鬼臉又是給糖的,絲毫不見效果。
裳兒看到齊渃走來,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忙把齊渃拉到這邊,讓她給出出主意。
對齊渃而言,寫首七律詩是信手拈來,抓個貓爬個樹也不在話下,但對哄小孩子開心實在為難了她。而且李莫哭是為了找娘,總不能把不在此的人憑空變出來,嘗試一番也敗下陣來。
幾人圍著一籌莫展,齊瀟與魏池羽恰巧路過此地,齊瀟一整日都在法堂听元一大師誦經傳道,這會要回自己的舍屋稍作歇息,正好听到這一片的哭鬧聲。
還是齊渃最先看到齊瀟過來,連忙讓大家散開叩拜,四娘不怎麼懂得行禮的規矩,看到齊瀟二話不說,放下李莫就是雙膝著地拜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大人們跪著行禮,李莫得了自由,跌跌撞撞一路小跑要去找娘,跑得方向正對著齊瀟。跑的著急,腳上帶了個花就往地下跌去。
這一跌也跌得巧,正好跌在齊瀟腳尖前,李莫小手順勢抓在了當今女帝的右腳踝,免受了狗啃泥。拜著的幾人,同時面部扭做了一團,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說來奇怪,剛才還哭著吵著的李莫可此安靜了下來,抬頭望著高高在上的齊瀟。就如幾日前,她在她娘懷中的那樣,烏溜溜的眸子盯著齊瀟眨巴眨巴的,帶落幾滴還在眼眶中的淚水。
齊瀟冷冷看著地上的小人兒,僵持了幾個心跳的時間,戲劇性的一刻出現了。李莫不再哭鬧,抓著齊瀟的腿爬起來,就是一個熊抱,竟然笑起來。
不單單齊瀟愣著不知作何反應,在場所有人都嚇得渾身冷汗,四娘從地上爬起來曲著身子跑到齊瀟跟前,拼命磕了頭道︰「陛下饒命。」
硬是把李莫從齊瀟的腿上給拽下來,沒料到剛還笑著的李莫又放聲哭起來,揮舞了小手沖著齊瀟哀求著︰「抱,抱。」
四娘魂都要被嚇走,輕聲道︰「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別鬧了。」
初生牛犢不怕虎說的就是李莫這樣,她長相可愛,肥嘟嘟的臉好似可以掐出水,因為剛才哭過眼楮紅紅的,配著楚楚可憐和稚氣的嗓音,讓人無不動容。不過齊瀟豈是會吃這套的主,自幼性情孤冷不喜與人親近,這會看到李莫這樣,也就用了慣用的一招。
——用眼神殺死你。
對著李莫冷冷的睨了一眼過去,任憑誰被齊瀟這一看,都會嚇得不敢造次。
今天確是無功而返了,這眼神非但沒有嚇退李莫,反倒讓她破涕為笑了。
站在齊瀟身邊的魏池羽見了這幕,忍不住撲哧笑了聲。她與齊瀟相識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可以把女帝降住的人。
齊瀟轉頭不悅的看了眼魏池羽,對著四娘道︰「李莫怎麼了?剛才遠處便听到哭聲。」
四娘趕忙把前因後果對齊瀟解釋了一遍,懷里李莫依舊不放棄的伸了手想要夠到齊瀟。齊瀟听完有些納悶,自己和唐婉瑩相貌差的十萬八千里,怎麼會唯獨纏著她不放。
齊渃從後面走過來,想到了一下,問道︰「四娘,之前孩子她娘做的是什麼生意?」
「這……」四娘想了下回答說︰「做過的可多了,之前有給人縫補衣物,還做過草編,不過一直有給一個店家做做幫工,她們娘兩也寄宿在那店家。」
「是什麼店家?」
「做的檀木生意,那娘子就在里面做的幫工。」
听到這里,齊渃總算明白李莫為何會對齊瀟情有獨鐘了,想必是唐婉瑩長期在店里干活,身上不免沾染上了檀木香,而這香味恰巧與齊瀟一貫獨有的味道相似,李莫年紀尚幼,聞到了這味道自然覺得安心,所以才會纏著齊瀟不放。
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大家都點頭稱是,齊瀟皺了眉退開了一步道︰「那就讓人備些檀香在屋內點著便好。」
說完一個側身從幾人身邊離去,李莫再次哭起來,連續哭了許久已經讓她嗓子沙啞,泣不成聲的還對著齊瀟的背影道︰「這里……抱。」
走了一陣哭聲一直未斷,齊瀟冷冷回頭看到遠處幾人個個哀愁的看著她,對上齊瀟冰冷的目光又統統低了頭,身邊魏池羽小聲地在齊瀟身邊道︰「寺院為清靜之地,這樣怕是會擾了他人。」
「你是讓朕把她帶在身邊?」不見魏池羽有所反應,齊瀟冷冷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去,把李莫帶過來吧。」
得了命令,魏池羽快速跑到四娘跟前說了來意,在場之人無不表示驚訝,裳兒的表情仿佛是听到了何種離奇之事,滿臉震驚。只有齊渃略顯驚訝之後,又是釋然的笑了,她早知,那個看似冷漠無情的女帝,有著一顆不為人知的柔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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