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瀟一身素衣坐在牢中,路上衙役們並無多為難她,坐在鋪平的草堆上,把玩了地上的一塊石子,齊瀟擰眉想起現在這樣,又是讓齊渃擔驚受怕,違了之前拉鉤承諾的誓言,暗自自責。
原先齊瀟打算用血玉換與司徒家的生意往來,窺伺出潯口大壩修建的貓膩,沒料到對方的確老奸巨猾,早就現自己身份疑,暗中監視,倒是自己被擺了一道,不過既然楊懷已在銀庫現賑災的銀兩,那麼之前自己要求重鑄而拖延了他們的行動,也算是正確的。
現在要等的便是另外一顆棋子的自投羅網,算了下時間,也該是這一兩天里抵達。最好在這之前隱藏好身份,不然便是前功盡棄了。
外面暮去朝來,地牢里依舊昏暗一片,火把燃著松油劈啪作響,幾個差役走進來打開了大牢的木門,又給齊瀟帶上了手鏈,拖拖拽拽的給拉出了地牢。
府衙正堂高懸「公正廉明」牌匾,兩邊衙役拿了水火棍肅穆而立,齊瀟進去就看到被衙役攔在門口的齊渃與魏池羽,還有些前來看熱鬧的村民,齊渃見到齊瀟,推搡了攔著自己的水火棍想要沖進來,齊瀟擺手一笑讓她莫要擔心。
隨著衙役們齊聲吶喊威武,一個身著緋紅朝服前襟繡著祥雲孔雀的男子走入大堂,身後跟了一個穿了灰色袍子的老者。
所來官員正是邱鐘珂,想到自己以讓知府大人親自審問,齊瀟不由感慨一笑,這神情正好被剛坐在太師椅的邱鐘珂見到,擰了眉細細打量起齊瀟。
按理說,到了知府衙門見到兩邊站立的衙役,和放在角落的種種刑具,一般人不說坦然失色,也絕無能神情如常的淺笑,這笑似和煦卻無溫度,讓邱鐘珂心中一驚,拿起了放在桌案上的驚堂木,用力砸出一聲巨響道︰「大膽刁民,見到本官,何不下跪?」
齊瀟正了正身子,綁在手間的手鏈毫無影響她凜冽的氣勢,冷睨了一眼邱鐘珂道︰「在下楚蕭賢良方正,並未做偷雞模狗的行當,知府老爺不分青紅皂白將在下押來,我憑什麼跪你?」
還是第一次有人膽敢對邱鐘珂如此狂妄,後面的村民竊竊私語低聲粥粥,讓邱鐘珂面色難堪,身後老者對了那群村民喊道︰「公堂肅靜,肅靜!」
「昨晚有人夜闖泰潤亨銀庫,妄自盜取銀兩,據知情者說,那個賊人體貌特征和你家楊管家頗為相似,而昨天衙役去往你家,楊管家也是正好不在,你倒是作何解釋?」
「呵,單單一人之言大人就相信了,只怕那是血口噴人罷。」齊瀟冷冷道,「既然昨晚賊人夜闖銀庫,你們非但沒抓住他,反倒是讓他跑了?辦事不力,成事不足,現在無憑無據就誣良為盜,我還要說大人您是昏聵無能。」
「果然巧舌如簧,明明是你指使他人偷盜,狼狽為奸。」邱鐘珂被齊瀟一番話說得失去耐心,不怒反笑著道︰「來人大刑伺候,看你還辯口利辭!」
兩個衙役得令拿了夾棍走到堂前,就要施以酷刑,齊瀟臉色一白牙關咬緊道︰「大膽!」聲音不大卻透了沉重的威懾,使得舉著水火棍的衙役停了動作,也讓高堂之上的邱鐘珂倒抽了口冷氣,「大昱歷法,一問,二尋,三查,你們倒好,事情來龍去脈單憑猜測,就要以酷刑逼供,還有王法?」
剛才起齊瀟句句話都說的邱鐘珂無言以對,邱鐘珂自己心中有鬼,自司徒鱗查出齊瀟身份不明,就派人埋伏在她屋子周圍,又想到齊瀟重鑄銀錠的要求,便家中銀庫的看守,沒想到當晚真就遇到有人潛入,而那人武功高強即使二十多個衙役都沒法擋的住他,雖然傷他左臂卻還是被他順利逃月兌,但銀庫中卻是絲毫未損,甚至連銀子搬動過的痕跡都沒。
銀庫里有著深藏決不透露的秘密,就怕齊瀟另有目的,寧錯殺不放過,邱鐘珂要讓齊瀟說出真正目的,即使不說也要讓她俯首認罪,以絕後患。
「死鴨子嘴硬,上刑!」
兩個衙役回過神,拿了夾棍走到齊瀟身邊,周圍守著的暗影心提到嗓子口,他們保護天子安危更加听命天子,齊瀟始終給他們按兵不動的指令,明明看到她緊繃的面容和僵硬的後背,卻依舊沒有讓他們行動的號令,一時間所有人都進退兩難,握在手中七玄鏢深深刺入掌心。
這樣的情景讓齊渃想起幾月前在萬隆樓里,為了引敵上鉤故意傷了自己,那次只是劃破臉頰,那麼今天真要是受了夾棍,即使不落下病根那種痛苦又是常人以受得了,再看齊瀟挺直的背脊似乎並無退縮,渾身一顫,想要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水火棍。
前面衙役微微顫顫的對上齊瀟凜冽的眸子不敢舉動,後面齊渃推搡著阻擋要制止酷刑,而四周的影衛個個眉頭緊鎖的屏氣凝神,場面混亂暗濤洶涌,這時,外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接著是長嘯嘶鳴,一個男子從馬匹上躍下,急急忙忙的沖進府衙,站在擋著的衙役外道︰「邱大人,京城急報!」
顧不得還在審理的案子,讓男子速速進來,齊瀟瞥見來這人風風火火從自己身邊經過,剛才還要緊的牙關松開口,若有所思的記憶所來之人。
將遞來的信箋從頭到尾看了兩遍,邱鐘珂拱手而謝︰「辛苦大人親自前來,先去後屋稍等片刻,下官這里處理完這樁案子,馬上前來。」
听到還在審案,男子這才現堂下站了一個青年,白面如玉清新秀逸,完全不像是個重犯,再細看卻現似成相識卻又不記得印象中有認識此等相貌的男子。
待仔細看到略淡的眸子和剛毅的薄唇,就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都抽去了力氣,雙腿沒了骨頭似的打著哆嗦,身子如一潭軟泥趴在了地上,渾身不控制的不停抖,牙齒上下打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邱鐘珂不明所以,周圍的太師與典吏以為他是犯了病,正想要找來醫生時,齊瀟微抬起下巴,對著那邊不住抖的男人道︰「趙卿,好久未見。」
「是,是……」男子把頭低的更低,連貫不續的念出早已念過數百遍的請安,卻未有一次說的如此驚懼,「臣,臣參見陛下,陛下吉祥。」
——趙午,現任都水監,之前被派來江州查看大壩決堤,在出與歸來匯報情況都是直接面見齊瀟,雖然只是三四面之緣,但是大昱上下又有幾個人生得如此面容,何況那無人比的壓人氣勢,更是讓趙午銘記不忘。
前四日,從陸移那邊接到消息,齊瀟微服私訪的隊伍要改去江州,怕江州水壩事跡敗露,陸移連夜擬寫了一份書信,讓他這個心月復親自送到江州,讓邱鐘珂提早準備。
駕了最快的馬匹,一路不做停歇的換了三匹馬,終于在今日到達江州,沒有料到的是,送達信箋的同時,竟然看到齊瀟被銬了手鏈站在堂下,而剛才自己高呼的京城來信也是一並被听去。
之後等他回過力氣艱難的從地上爬起,正堂已經大門緊閉驅散了閑雜人等,周圍的衙役與典吏跪了一片,齊瀟身邊憑空冒出了一個黑衣人,將她手上的鐵鏈解開後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轉動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腕,齊瀟對著跪在那邊面如死灰的邱鐘珂道︰「邱大仁若不介意,否讓朕看一看你手上的信箋?」
听似商量的口吻,卻是毫無討價還價的余地,從他手里把信箋粗略一看,落款之人讓齊瀟不由仰頭而笑。
***
七月俗稱鬼月,夜晚家家戶戶早早鎖了門不再外出,而那些深密隱諱的事情,就在無趣的黑夜下被人津津道,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江州。
最開始的血玉到現在女帝微服私訪,泰潤亨的門口從日出到日落排滿了前來取銀的人群,賬房先生和掌櫃低頭撥著算盤連之後自己的去留都無空多慮。
邱鐘珂與司徒鱗已被押入大牢,而司徒鱗的所有店鋪都被貼上了封貼,只剩下泰潤亨錢莊還繼續給存戶們提銀,從其他店里找來的賬房先生日以夜繼的對著賬簿上的數字,經過幾晚核對,銀庫中足足多了十萬兩現銀。
那些家僕們老實交代了重鑄官銀的事情,之後還未嚴刑拷問,知道大勢已去的司徒鱗把一切和盤托出。這些事情都在魏秉誠到了之後,一並交由他去辦理。
听魏秉誠將大致情況羅列一遍,齊瀟目光鎖在掌心的那塊血玉上,她已經換回了女子裝扮,卻依舊是尋常人家的打扮,淺藍色襦裙畫了淡妝黛眉,雙唇染脂好似一抹紅霞,頭挽起露出了透瑩雪白的脖頸,柔荑撐在額頭,雙眉微蹙頗有些西子捧心的嬌弱之美。
這幾天她的確很累,從知府府內的禮房一直到刑房,還有司徒鱗背後雄厚的人脈,一一審問一一盤查,而這里妥善後還要馬上回京處理暗黨,時間緊迫,想了一下日子,明天就該是七夕,自己出宮已近兩月。
以往一到七夕節,齊瀟都會在太極殿外舉辦筵宴,賞月觀花陳以瓜果美酒,讓宮女們上台穿針引線,最先完成者便得到賞賜。而七夕,又是齊渃的生日,雖然記憶中從未設宴慶祝過,但是在正宗寺的宗族譜牒上,明明確確是記錄著的。
在宮里礙于齊渃的身份自然不會大辦宴請,但是既然在宮外,雖然不比宮內極侈奢華,倒是以兩人小酌慶祝一番,這麼想著,齊瀟的思緒便不在魏秉誠的匯報內容上。
魏秉誠說到一半的話緩停下來,面前齊瀟神色游離目光停滯在血玉上,他不知該繼續自言自語的說下去,還是提醒一下神游的齊瀟,輕咳聲道︰「陛下。」
輕輕一喚,齊瀟長長的睫毛顫顫抖動如蝶卷翅,淡色眸子疑惑的看著魏秉誠,接著略有乏力的直起身子,擺手道︰「朕有些乏了,之後就按秉誠你所想的做吧。」
魏秉誠張了張嘴,似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抿了唇抱拳退出了房間。
待未走遠,就見齊瀟匆匆從屋里走出,因為走得快,不得不用手提起長過腳踝的襦裙以免絆倒,若是被少府監的那些監吏們看到當朝女帝像個村野俗子般如此不顧禮儀,大概又要哀聲嗟乎仁禮散亂國之不幸了。
夕陽西落,地面上還未消去曬了一天的熱氣,齊瀟一身淡藍襦裙像是夏日里的一縷泉水,游弋靈動的消失在魏秉誠的視野中,那遠去的背影如此陌生而又熟悉,魏秉誠曾無數次見到齊瀟端莊威壓的背影,在朝堂上,在御書房內,而此刻少了什麼?還是多了些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進展比較快,因為作者覺得進展太慢
終于快和親了,大家一定期待很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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