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陳惠緩緩的坐起身,本能的往楊浩之身上靠去,楊浩之也順勢把她抱在懷里。
看到他二人這副苦命鴛鴦的姿態,唐硯喬勾起唇角,笑容帶著微微的諷刺︰「媽,看樣子你已經決定了。」
唐陳惠苦澀一笑,下意識的看了眼楊浩之,這才說道︰「我這把年紀,也不可能再婚,浩之陪了我那麼多年,這個孩子是我唯一能給他的。」
楊浩之面色一痛,低啞的說︰「我從來不在乎這些!看你這麼辛苦,我心里……」
「我也想留下這個孩子啊。」唐陳惠露出了堅定的眼神,「硯喬,你放心,唐氏以後都是你和黎昕的,這個孩子不姓唐,不會威脅到你的利益。我只希望你看在和他一母同胞的份上,盡量照拂于他……我恐怕是活不到他成年的那一天了。」
「您胡說什麼?您當然要等到他成年,否則孩子多可憐!」楊浩之聲音微微哽咽,「何況,我是孩子的父親,我會照顧好他的,不需要別人的照拂!」
唐陳惠緊緊的握著楊浩之的手,面露欣慰的神色。
然而唐硯喬始終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他們二人。
唐陳惠心中微微不安︰「硯喬?」
唐硯喬這才抬起頭,淡淡一笑︰「媽,爸爸去世已經十多年了,最開始那幾年,公司都是在你的手上發展壯大的,您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
唐陳惠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
「何況現在公司大部分的股份都在您的名下。」唐硯喬繼續說道,「就算你月復中的孩子不姓唐,他也依然是您的孩子,該是他的誰也分不走,我不會介意這種事。黎昕單純,又是女孩子,以後也要嫁給別人,她更不會介意。所以,您不必憂心。」
唐陳惠神色微斂,點了點頭說︰「是媽小看了你。硯喬,你一向磊落又大氣,不至于去介意這種事。」
再怎麼說,唐硯喬比她月復中的孩子都年長二十多歲,他根本就沒必要顧忌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哪怕唐陳惠把所有的股份都給了幼子,待她老了,這個孩子依然要依附于唐硯喬生活,所以不管從理智還是從情感上,唐陳惠都必須信任他。
「您不必給我戴高帽。」唐硯喬眼中的諷刺更濃,「為了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您還真是殫精竭慮。可是,我依然要說,我不希望您生下這個孩子。」
唐陳惠臉色一變,下意識的伸手護住的肚子︰「硯喬,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懷孕給您帶來了多大的負擔,沒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您想過沒有,假如這個孩子順利出生,您卻出了意外,您真的放心麼?」唐硯喬定定的看著她,「還有,您為了這個孩子寧願冒著生命危險,想過我和黎昕沒有?」
她臉色發白,強撐道︰「我這個年紀,懷孕肯定會有負擔,但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醫生說過只要我小心,生下這個孩子問題並不大。」
「是麼?」唐硯喬低低的吐出這兩個字,就漠然的移開了目光。
唐陳惠心中一痛。
其實,她之所以要瞞著唐硯喬,並不是單純因為不好意思,根本原因在于,她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的行為,肯定會傷害到已經成年的兩個孩子。
縱然唐陳惠和唐硯喬母子感情不算好,可是在唐硯喬正式接手公司之間,唐陳惠都是這個家里的支柱,假如她因為這個孩子出了意外,對唐硯喬,對唐黎昕,對公司,都是一種不負責任。
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也清楚自己會面臨怎麼樣的風險,可是她依然堅持如此——因為,她舍不得。
既是舍不得月復中這個老來子,也舍不得楊浩之陪伴她多年,卻可能最終落到孤家寡人的下場。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也就算了,可是既然她幸運的懷上,就一定要留下他。
這麼多年,她為了唐家,為了公司,為了唐硯喬和唐黎昕,已經付出了太多,她總該為自己,也為楊浩之做一點什麼。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醫院終于到了。唐硯喬為他們打開車門,目光沉沉的看著楊浩之小心的扶唐陳惠下車。
在唐陳惠檢查身體的時候,楊浩之悄悄的走到唐硯喬身邊︰「少爺。」
「不敢當。」唐硯喬冷淡的回道。
楊浩之苦笑︰「這個孩子只是一個意外,而且,我也沒想到唐董會這麼堅持……我只想說,假如您有任何不滿,都沖著我來吧,那個孩子……再怎麼說也是您的弟弟。」
「哦?」唐硯喬挑了挑眉,「已經確定是男孩了?」
楊浩之嘴唇蠕動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恭喜。」唐硯喬似笑非笑的說,「另外,你想太多了,我還不至于為這種事動怒。至于那個孩子,他是你的責任,我並不想和他牽扯上關系。」
楊浩之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擠出了一個笑容︰「多謝。」
「她雖然是我的母親,但也是你的女人。」唐硯喬往病房里面看了一眼,「照顧好她。」
「我會的。」楊浩之目光鄭重的點了點頭。
唐硯喬神色復雜的看了他一眼,移開了目光。他能做的只有這些,雖然理智上他明白這是唐陳惠的自由,可是感情上,他終究有些難以接受,更何況這麼多年以來,楊浩之在他的印象中都只是一個老實木訥的管家,如果卻和自己的母親發生了關系……想到這里,唐硯喬禁不住咬了咬牙。
沒過多久,唐陳惠就在醫生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唐董千萬不能再有大的情緒波動了。」醫生面露焦慮,「如果不能保持平靜愉快的心情,類似的事恐怕還會發生。」
楊浩之頻頻道謝,又仔細的詢問了醫生一堆注意事項,這才扶著唐陳惠,語氣嗔怪︰「您看吧,我早就說過,公司的事有少爺操心就夠了,您非要巴巴的過來。」
唐陳惠嘆了口氣︰「我知道他這兩年很排斥媒體,所以才想替他出席……以後我注意就是了。」
「這種儀式,隨便讓哪個董事參加就行了,並不是非得你我不可。」唐硯喬卻不肯承她這份情,「我送您回去吧。」
「硯喬……」唐陳惠面露哀求的神色。
「您既然已經決定了,我成全您。」唐硯喬最終還是做了退讓,「只是,我希望您明白,沒有母親的孩子有多麼可憐。我會盡量照顧他,但沒有人可以代替您的地位。如果您真的想對這個孩子負責,就好好活著。」
唐陳惠眼圈微紅︰「硯喬,謝謝你。」
「還有,我希望您也能夠成全我。」唐硯喬勾起了唇角,「已經發生過的事,我不會再跟您計較。但是以後,我看您還是把精力放在這個孩子身上吧。我和黎昕就不勞您操心了。」
唐陳惠輕輕一顫,眼神復雜的看了他一眼,這才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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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彩儀式現場,雖然因為唐陳惠的忽然昏迷發生了一些混亂,但是在沈雅美的調度下,很快就恢復了秩序。
好不容易把媒體記者安撫好,沈雅美一扭頭看到坐在角落里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聶澤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只是她還真沒膽量去質問這個男人,只好選擇無視。
媒體采訪階段,記者們的興趣都從研究所轉向了唐陳惠的身體狀況,沈雅美微笑著說︰「唐姨只是低血糖發作而已,沒有大礙,謝謝大家的關心。」
這個解釋還算合理,記者們大多都接受了,畢竟唐陳惠雖然是唐氏集團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但是這幾年真正對唐氏負責的人是唐硯喬,所以唐陳惠的身體情況並不至于對唐氏造成什麼巨大的影響,所以記者們也並未追問。
只是,就在沈雅美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一旁的聶澤蕪忽然挑了挑眉︰「低血糖,我看不是吧?」
沈雅美臉色一變!眼看著記者們重燃起興趣,她顧不上後果,在桌子下面狠狠的掐了一把這個男人的手,臉上帶著微笑︰「聶先生說笑了!您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唐董吧?何況,我怎麼不知道聶先生您還會看病?」
誰知道聶澤蕪還真的悠然一笑︰「說起來慚愧,我曾經師從過一個老中醫,略通歧黃之術,剛剛唐董暈倒,我就習慣性的模了一下她的脈……」
沈雅美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其實唐陳惠的情況,沈雅美心里也有所猜測,只是從未得到證實罷了,此刻听到聶澤蕪這麼說,她生怕他說出的結果會印證她的猜測!
「唐董只是穿的太多,被悶的吧?」聶澤蕪微笑著說完了這句話。
記者們面面相覷,都有一種被愚弄了的感覺,個個滿臉苦逼,而沈雅美則不動聲色的松了口氣,同時心里也覺得好笑。她看這個男人一本正經的反駁她,還以為他真的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呢,搞了半天,他其實是來搞笑的?
但不管怎麼說,他沒有大放厥詞就好!
記者招待會結束後,今天的儀式總算告一段落,沈雅美一直緊提著的心到這個時候才徹底放下。
「聶先生,今天辛苦你了。」她擠出笑容。
聶澤蕪依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他扭頭沖她露出一個傾倒眾生的微笑︰「沈小姐,問你一個問題,唐家有幾位小姐?」
沈雅美滿臉的警惕︰「唐家只有一位未婚的小姐,您有什麼事嗎?」
「沈小姐和唐家小姐應該是閨中密友吧?可否為我引薦一下?」聶澤蕪繼續微笑。
「這個……」沈雅美搖頭,「我和唐小姐並不熟,恐怕不能為你引薦。」
「太可惜了。」他遺憾的嘆了口氣,「看來只能請唐總幫忙了。」
沈雅美忍不住有些幸災樂禍︰「唐總可是很寶貝他的妹妹的,聶先生要想見到唐小姐,恐怕要有足夠的誠意才行。」
「多謝提醒。」聶澤蕪揚了揚眉,揮手和她告別,這才揚長而去。
沈雅美心里卻敲響了警鐘。听聶澤蕪話里話外的意思,他是想和唐家來一個聯姻吧?其實倒也未必不行,只是聶澤蕪這個男人太難捉模,唐硯喬肯定不放心讓唐黎昕和他接觸。
她立刻給唐硯喬打電話,可惜許久都沒人接,好不容易電話終于通了,沈雅美趕緊把這件事告訴他,唐硯喬耐心的听她說完,開口道︰「他剛剛已經和我說了。」
「什麼?」沈雅美吃了一驚。
「我不放心你這邊,把媽媽送回去後就過來了一趟,正好踫到聶澤蕪。」唐硯喬解釋道,「他告訴我,他想約黎昕出去。」
「他還真敢啊!」沈雅美嘖嘖一聲,「你答應了?」
「你說呢?」唐硯喬未知可否的說了一句,掛斷了電話。
不遠處,聶澤蕪正好打開了車門,只是上車之前,他似乎察覺了什麼,又回頭看了唐硯喬一眼,還揮手示意了一下。
唐硯喬目光一沉,也朝他揮了揮手,目送著他坐上車離開。
剛剛聶澤蕪不僅跟他提出了要跟唐黎昕約會,還留下來一句話。
「對了,剛剛唐董暈倒的時候,我扶了她一下,就順勢幫她把了脈。我該恭喜唐董。還有唐總您,恭喜你馬上就要有一個弟弟了。」
聶澤蕪說這句話的時候,含著淡淡的微笑,不帶絲毫威脅的意味,卻讓唐硯喬立刻全神戒備。
瞬間的權衡之後,唐硯喬立刻微笑點頭︰「舍妹頑皮,希望聶先生多多包涵。」
唐陳惠懷孕的消息絕對不能傳出去,他暫時還模不準這個男人的意圖,所以只能答應下來,讓唐黎昕去和他周旋。
這個男人,果然相當可怕。雖然被他握住了一個把柄,但是唐硯喬依然不由自主的感到興奮。
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踫到一個像樣的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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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雖然最近公事繁忙,但是不管多晚,唐硯喬都會回到住處,陪祁舒童過夜。
只是,最近幾天,她刻意的回避和冷淡讓男人幾乎無可奈何。
他剛走進客廳,佣人就苦著臉還報︰「先生,祁小姐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
唐硯喬臉色大變︰「她人在哪里?」
「在她的房間……」
唐硯喬大步走進她的房間,猛地推開門,就看見那個女人安靜的坐在書桌前,听到動靜,她站起來,朝他露出了笑容。
「祁舒童,你找死是不是?」唐硯喬憤怒的咬牙,可是看到她微笑的模樣,心里就是一陣刺痛。
看到她,他幾乎沒辦法不想起夏以涼來。哪怕夏以涼已經死去兩年了,哪怕他已經從中走了出來,可是他此前二十五年的生命,幾乎都是和夏以涼一同度過,他們之間有太多的過去和牽絆,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她!
「唐硯喬。」自從上次她把話徹底說開,她就始終直呼他的名字,「你現在看到我,難道不會覺得混亂嗎?」
「舒童……」他的聲音沙啞下來,「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不可能的。」祁舒童澀然一笑,輕輕搖頭,「我的存在,只會讓你不斷的想起她,不斷的加強你對她的記憶,時間越長,你就越分不清楚。」
男人抿緊唇,沉默的走向她,把她摁進自己的懷里︰「不會的!舒童,你們有太多的不一樣,為什麼你不相信自己?為什麼不相信你的存在可以壓倒我對她的記憶?」
她輕輕一顫,聲音有些虛弱︰「我怎麼能相信?唐硯喬,你告訴我要從哪里去找這份自信?」
她們確實不一樣,唐硯喬總是這麼告訴她,可是沒有人比她心里更清楚,這句話更恰當的表達應該是︰她遠遠比不上夏以涼。她比不上夏以涼和唐硯喬多年的感情,比不上她對這個男人的了解,比不上她能夠在事業上給他帶來幫助,比不上她的一切。
所以她害怕了,她退縮了。她不能一輩子活在夏以涼的陰影之下。
唐硯喬把她抱的更緊︰「可是,你一定要狠心殺死孩子嗎?」
祁舒童沉默了一會兒,在他的懷里點頭︰「是。因為我很清楚,一旦這個孩子出生,我永遠都沒辦法真正離開你。」
唐硯喬呼吸一重,苦笑︰「所以,你寧願殺死這個孩子也要離開我?」
祁舒童攥緊了拳,輕聲道︰「沒錯。」
男人松開她,輕輕撫著她的臉,目光中凝聚著太多復雜而洶涌的情緒。
「就算如此,絕食這種方式也太愚蠢了,我不許你這麼做。」他聲音低沉喑啞,「過來吃東西,如果你不吃,我總有辦法讓你吃的。」
祁舒童臉色一白︰「唐硯喬,你一定要讓我恨你嗎?」
男人的身體僵硬一下。
仿佛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他終于開口︰「給我一個月時間,如果到時候你依然對我沒有信心,我就答應你……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須照顧好自己。」
祁舒童睫毛輕顫,許久,她點了點頭︰「好……」
雖然男人這麼做,很可能只是在拖延時間,但總歸是一個機會。孩子還不到一個月,就算再過一個月,做手術拿掉他也來得及……想到這里,她心里一痛,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
她來到餐廳,在餐桌旁坐下,正要拿起勺子,唐硯喬卻先她一步把勺子拿在手里,輕聲問道︰「想吃什麼?」
祁舒童苦笑︰「我……什麼都不想吃……」
她一天沒有進食,早已餓過了。
唐硯喬抿了抿唇,沉默的舀了一勺湯,送到她的唇邊。祁舒童猶豫了一下,順從的把湯咽了下去。
「你這樣折磨自己,想過你的養母嗎?」唐硯喬忽然開口。
祁舒童看著他︰「你……不會不管她的,對嗎?」
男人短促的笑了一聲︰「是,你說的沒錯。」
現在他想要把她留下來,只能用自己的誠意和感情,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拿她的養母當做威脅。
「唐硯喬……」看到男人送到她唇邊的湯勺,她忽然顫抖起來,「你不需要這樣!」
「哪樣?」他輕輕一笑。
「你不要對我這麼好……」她聲音苦澀,「你總是說我對你沒有信心,對我自己沒有信心,可是你不明白我究竟承受著怎樣的壓力!只要想到你這麼對我可能只是因為我長的像她,你想要留下我也可能只是我這張臉,我就痛苦的恨不得死去。假如有一天讓我發現絲毫的跡象和證據,我都會恨你的!我承受不起這樣的結果……所以,我求你不要再輕易的說愛我……」
她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對她的好?她又如何相信他真的愛她?這張臉就是她的原罪!
唐硯喬拿著湯勺的手微微顫抖。
祁舒童苦笑著︰「我長的像她,這是我的幸運,也是我的不幸,幸運的是我因此而遇見你,可不幸的是,我永遠也無法真正的擁有你的愛情。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姑娘都有機會,唯獨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