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生冷哼一聲,抬手拂滅了燭火,殿內頓時暗了下來,當下朗聲道︰「幽泉三子,你們追了易某一日一夜,還不罷休,真當易某可欺不成!」說著匆匆將手中書冊往懷里一塞,背起皮口袋,俯身對陸逍低語道︰「照看好你阿公和老禪師,千萬不可出聲,也不可走出殿外,切記!」說罷猛地縱身一躍,飛出殿外,「 當」一聲帶上了殿門。
陸逍听了易寒生的囑咐,便模黑蹲下去要扶宗惠,只听宗惠輕聲道︰「陸小施主,易施主孤身迎敵,恐有疏失。」說話間就有一物塞在陸逍手中,又听宗惠道︰「若他不能抵擋,小施主可將此鈴搖起,自有效用,我僧要入定療傷,實是顧不得了。」要再問時,也不見他答應,伸手推了推,只覺宗惠猶如木雕泥塑般盤坐在地,毫無反應。
陸逍一時沒了主意,他本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童,雖是聰明,能有多少見識?這半日來諸事紛雜,心中早就亂了頭緒。當下在黑暗里蹲了片刻,忽想起自己外祖來,就把法鈴塞在袖筒里,爬在地上模了過去,剛爬了幾步,伸手觸到地上一件事物,模了模,仿佛是本薄薄的書冊,知是易寒生適才倉促間掉落的,就撿了揣在懷里。又模了片刻,模到了自己外祖穿的皮襖,連忙模索著探了探外祖的額頭,只覺燒熱已退;再听呼吸,也頗為均勻。當下心內稍安,尚未及站起身來,只听外面震響連連,光華映得殿內閃亮,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陸逍趁著光亮一骨碌爬身起來,快步奔到門前,正要出殿,又想起易寒生的話來,便轉身爬在旁邊問卜的幾案上,扒著窗欞向外望去。只見殿外明月高懸,映得院內積雪泛光。易寒生雙手擎著柄巨劍,正和三個身穿鴉青長袍、手拿長幡的怪人對峙。院內一片狼藉,神道上的石板都翻了過來。
只見那三個怪人中為首的一個跨步而出,將手中長幡一振,喝道︰「姓易的小子!別以為你有那破劍匣,我們兄弟就奈何不了你。昨天是你運道好!我們兄弟沒帶法器。現在你就是會上天入地,也跑不掉了!」聲音甚是洪亮。
易寒生放下巨劍,笑道︰「寒徹子,不想你手段平平,這牛倒是吹得震天動地。昨日要不是易某有傷在身,就憑你們三個,能奈我何?易某是不欲和你們一般見識!誰知你們三個居然腆著臉跟在易某身後,又不知去哪家壽衣鋪偷了幾桿孝幡來嚇唬人。這等無良之事,也虧你們做得!」
寒徹子氣得臉都青了,正要開口,左邊的怪人插嘴道︰「大哥,別和這小子廢話,昨天的氣還嫌受得不夠?我們兄弟只管動手,拿下這小子再說。」說著擺動手中長幡,就要上前。
易寒生喝道︰「玄煞子,昨日的事,難道是易某招惹的你們?!分明是你們自找的!你們兄弟三人見易某得了寶物,胡亂編些話語,明著是和易某理論,暗地里卻想著殺人奪寶的勾當,是也不是?!」
寒徹子正要答話,右邊的怪人踏上前來喝罵道︰「呸!姓易的小子!我們兄弟三人守了這洪山秘藏三十多年,你一來就輕輕巧巧地拿去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你拿去也就拿去了,為什麼又觸動地火,毀了我們兄弟苦苦祭煉了十多年的法寶!今天你不把寶藏拿出來分分,休想踏出這里半步!」聲音頗為尖利。
易寒生正待答話,只听得遠遠有個粗豪的聲音長笑道︰「不錯!是該把寶藏拿出來,好好分分。」起先聲音還在數里之外,話未說完已到了附近,只听「咚」的聲大響,從牆外跳進個人來,約有**尺高下,光著個頭,滿面虯髯,穿領赭紅僧衣,斜披了件赤色袈裟,生得是膀大腰圓,身材魁梧,手中擎著根巨大的石柱,也不知作何用途,原來是個胖大和尚。
右邊的怪人愣了愣,尖聲喝道︰「火石和尚,這寶藏分是不分,是我們兄弟三人的事,與你有什麼關系?」
火石和尚听了哈哈大笑,道︰「冥火子,虧你活了許多年紀,說話居然這樣的無知無識。女乃女乃的,偏就只有你們兄弟在這大洪山守了許多年?!方圓二三百里內,又有哪個不是?!許你們分,就不許老子分?!」說罷把手中石柱往地上重重一頓,震得地面都顫了顫。
幽泉三子心下大怒,正要說話,只听得四面八方都有人紛紛隨聲應和︰「不錯不錯」,「正是此理」,「也別忘了我」……聲音或高或低,或遠或近的。不一會兒從院牆外陸陸續續跳進來二三十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奇奇怪怪,零零落落地圍了半院子。
當中有一葛衫老者,幾步搶到近前,一手向上提溜著腳上的布鞋,一手舉起煙袋鍋子指著幽泉三子怪聲大罵道︰「你們這三個小鬼!我老頭子在這大洪山守了六十年!什麼叫寶藏分不分是你們兄弟的事?!就是你們師傅在世,也不敢說這樣的大話!還虧我當初這般待見你們,有了好處就只想著自己。良心都喂了狗!喂了狗!」四下里便又有七八人出聲應和。
幽泉三子一見這老者,頓時就矮了三分;被他一罵,又弱了三分;眾人一和,又挫了三分,一時只剩了一分尷尬,無奈收了長幡,走過去賠話。寒徹子道︰「池公,您老人家消消氣。」玄煞子在旁邊道︰「是我們兄弟的不是,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冥火子又道︰「都是這姓易的小子毀了師傅傳下的法寶,我們兄弟氣昏了頭,這才胡說八道,你老人家千萬別見怪。」
這被稱作池公的老者見幽泉三子上前,本是扭過頭去,不作理會,听得冥火子說到易寒生毀了法寶,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扯住冥火子的衣襟,怪叫道︰「真的?!」幽泉三子齊齊點頭。池公左右看了看,指著易寒生道︰「就是這小子?」幽泉三子又齊齊點了點頭。
池公咳了幾聲,把煙袋鍋子往腰里一插,背起雙手繞著易寒生走了幾圈,上下看了看,在易寒生面前立定了,拿出煙袋鍋子抽了口,怪聲道︰「好小子,是有些門道,來吧。」
易寒生被他看得心里發毛,本是暗暗戒備,听了池公的話,不由奇道︰「來什麼?」
池公怪叫道︰「動手啊!你小子,欺負我老頭子這幾個不成器的晚輩,他們師傅是死了,可他們師傅的把兄弟還沒死,這就來討利息啦。」
易寒生哼了聲,向後一躍,正要催動劍匣,只听有兩個聲音扯著嗓子嘶喊道︰「慢來!慢來!」旁邊院牆的樹蔭下走出兩個老婦來。左邊一個背曲腰彎,發賽三冬之雪,臉似風干橘皮一般,滿是皺紋,這般老邁,卻戴了一頭珠翠,著領團花納錦的綠繡襖,掌中托著顆拳大的貓眼寶石;右邊一個垂頸躬身,鬢勝九秋之霜,面如麻皮核桃相仿,遍布 痂,偌大年紀,還披了半身纓絡,穿件綴玉瓖珠的紅羅衫,手里握了枝尺許的火紅珊瑚。
這兩個老婦挪步上前,左邊一個道︰「池元龍!你在這大洪山守了六十年,我們姐妹又何嘗不是!你若動手打倒了這女圭女圭,寶貝卻該怎麼分?」右邊一個道︰「池元龍!你這般急著動手,莫非是想打倒了這女圭女圭,寶貝就由你一家門分了?你真是好算計啊!」
群豪頓時一陣大嘩,只听耳房上有一人叫道︰「翠姥姥和赤婆婆說得不差!池公,這是你的不是了,此處二三十人,俱是為洪山藏寶而來,你若有私仇,遲些再算不好?」
院門前靠著的一人叫道︰「正是,我等皆在這大洪山中苦苦尋覓了數十個年頭,今日好不容易秘藏出現,怎能輕易放過!池公,些許私仇,再等一時又有何妨。」群豪俱都暗自點頭,心想自己在這大洪山中苦守了數十年,今日終于寶藏出現,一時議論紛紛。
院中一人高聲道︰「諸位,諸位,請听在下說幾句。」群豪看去,只見這人身材高挑,戴了頂烏角巾,穿一領月白袍,相貌堂堂,胸前五縷長髯飄灑,是個中年文士。便有認得的喊道︰「大伙兒且住,听百里先生說話。」群豪霎時靜了下來,那文士向那喊話之人揖了揖,開口道︰「諸位都在大洪山多年了,正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不要傷了和氣。眼下都傳言洪山秘藏出世,可諸位又有誰知了實情?何不讓幽泉三子說個明白,若真沒有,也不必爭執,各自再去尋找。若確實是有,就拿出來我等分分。所謂山中得鹿,見者有份。諸位意下如何?」這一番話說得明明白白,群豪俱都同聲附和。
池公見諸人眾口一詞,當下只得訕訕道︰「也好!既然大伙兒都這麼說,就讓幽泉三子這三個小鬼先說說,諒這小子也跑不到哪里去。」說完對著幽泉三子虛踢了一腳,就走到一旁抽悶煙去了。
幽泉三子見事已至此,不由面面相覷,心下頗為無奈,只得走上前去,剛要開口,惹惱了一人,卻正是易寒生。他見群豪侃侃而談,好似那寶藏已是俎上肉,囊中物,渾沒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心頭火起,喝道︰「何必如此!就由易某來為諸位說個明白!」當下將手中巨劍收回了劍匣,邁步上前高聲道︰「洪山之寶確為易某所得!眼下就在這里!」群豪俱都大喜,齊齊問道︰「在那里?!」
易寒生伸手把背後的皮口袋取下,打開來就地一傾,只听「稀里嘩啦」響聲不絕,流泉飛瀑般從袋里倒出無數事物,霎時間在地下堆了好大一堆,各色金銀珠寶、靈材法器,在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華彩四射,看得眾人眼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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