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進了大殿,一個個都力倦神疲,易寒生將陸逍放在蒲團上躺好了,掏出宗惠所贈的丹藥給每人分了一粒,正要各自運功療傷,卻听得殿外狂風驟起,漫天席卷,才剛稍歇,又有明光暗滅,巨響震空,整座大殿都顫動起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心中頗為忐忑。
正自驚疑間,忽听外面有人縱聲長笑道︰「好你個宗惠和尚,真有本事,居然破了我的天地萬化,也罷,暫且便不與爾等計較,我去也!」笑聲響徹雲霄,轉瞬間已在極遠之處,听聲音正是姬無化,眾人不覺一喜,正要出殿查看,眼前人影閃動,宗惠從大殿的破壁中落了進來。
易寒生當先迎住,拱手道︰「老禪師……」才說得半句,便被宗惠擺手所止,只見他面如淡金,神情肅穆,對眾人合十道︰「諸位施主,姬前輩已然離去,暫時無礙了。」眾人頓時大喜,一齊上前拜謝,宗惠還了禮,又道︰「雖已無礙,只是方才那番爭斗,千里之內皆可听聞,諸位施主還是速速療傷,早些離去,免生波折。」眾人心頭一凜,紛紛點頭,連忙各自找個地方,或坐或臥,運起功來。
易寒生也坐了,正要運功,卻听宗惠輕聲道︰「易施主,你把陸小施主抱來。」連忙答應著站起身來。見宗惠盤坐在神座前,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正在仔細觀瞧,黑暗中似乎看不十分分明,就走上前去點亮了供桌上的燭火,這才俯身抱起陸逍,走到宗惠身前。
宗惠將手中之物反復看了,又用手摩挲了幾下,抬起頭來,望著燭火喃喃而語道︰「法欲滅時,譬如燈燭將熄,光更明盛……」聲音慢慢細微,又低下頭來,漸自沉思。
易寒生低頭看去,見那東西在燭火下黃芒泛動,好似金銅所制,卻正是早先自己給宗惠的那本《法滅盡經》,于是一邊將陸逍交給宗惠,一邊問道︰「老禪師,你方才說什麼?」宗惠霍然而覺,當下展顏微笑,也不說話,將手中銅經放在膝頭,接過陸逍,捏了個法印在他額頭輕輕一按,解了之前的法術。見他一時未醒,便將他放在旁邊的蒲團上躺好,轉頭對易寒生道︰「易施主,我僧有一事相托,切不可推辭。」
易寒生肅然而立,抱拳拱手道︰「老禪師請講,老禪師大恩,易寒生正愁無可報答,但有吩咐,定當竭力。」
宗惠點頭道︰「易施主言重,我僧在此謝過了。」當下合十施了一禮,未等易寒生還禮,又道︰「適才那位姬無化前輩,是昔年萬化道七大化尊之一,早已久不現世。如今忽然出現,怕是萬化道欲要重臨天下,劫難又將再起。」說罷輕誦了聲佛號,接著道︰「易施主,你可速去雲林禪寺,將此事稟告方丈法演禪師座下……」話剛說了一半,蒲團上的陸逍突然握拳舒足,伸了個懶腰,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來,揉了揉眼楮,見自己坐在大殿中,旁邊宗惠和易寒生正說著話,不由詫異道︰「呀,我怎麼又睡著了,真是奇怪……」易寒生見了,咳嗽一聲,對陸逍使了個眼色,還未開口,宗惠卻笑了笑,道︰「陸小施主,睡得可好?小施主起得甚是時候,我僧正有件東西,要贈予小施主。」
陸逍一骨碌地爬起身來,好奇道︰「老禪師,你要給我什麼東西啊?」
宗惠微笑道︰「先前我僧一時疏失,破去了小施主身上的護體道術。」說著從袖中模出一副手串來,給陸逍戴上,又捏了幾個法印,道︰「這件東西,便贈給陸小施主防身,還望小施主莫要嫌棄。」
陸逍抬起手來一看,見這手串由十八顆棕黑色的圓珠串成,每顆約有小指大小,非金非木,在燭火下微微泛著柔光,便輕輕模了模,觸手間覺得甚是溫暖,心中甚是歡喜,再要細看,卻听易寒生斥道︰「陸逍,還不謝過老禪師賜寶!」當下吐了吐舌頭,上前謝過宗惠,便跑到自己外祖身邊去了。
易寒生搖了搖頭,對宗惠道︰「老禪師,這孩子雖頗聰明,卻是年幼,不懂什麼道理,還望老禪師莫怪。」宗惠微笑道︰「正所謂‘赤子之心不改,可以為道矣’,我僧又怎會怪他。」停了停,接著道︰「適才之事,甚是緊要,易施主天明便可即行。」又從懷中模出一物,和膝頭的銅經一起遞給易寒生,道︰「若是寺眾不能取信,此乃我僧戒牒,易施主可帶上做個見證,這本《法滅盡經》也請一並帶去,上呈堂頭大和尚。」
易寒生答應一聲,上前躬身接了,將東西揣好,疑惑著對宗惠道︰「那老禪師,你不回寺去麼?」卻見宗惠笑而不語,突然伸手,一掌按在易寒生胸口,還未等他明白過來,便有股熱流霍然而入,直透玄關紫府,霎時間在體內上下輪轉了幾回,方才漸漸消散。易寒生只覺渾身傷痛頓去,內息也一時間壯大了許多,知是宗惠不惜耗費自身修為,為自己療傷洗髓,不由又驚又喜,一時間正不知如何開口,旁邊陸逍已看過自己外祖的傷勢,轉身走來,只見宗惠緩緩將手從易寒生胸口挪開,對著他點頭微微而笑,當下結跏趺坐,口誦一偈曰︰「千道萬徑混同,八識一念消融,打破金燈玉盞,了知法滅緣空。」說罷,閉目合十,寂然不動了。
陸逍听了這四句,渾然不解,易寒生卻是心中大痛,知宗惠有示寂之意,想起他的恩情,一時不能自已,當即跪倒拜了一拜,起身見陸逍還在旁邊站著,便道︰「陸逍,來,給老禪師磕頭。」陸逍似懂非懂,見易寒生拜了,也就上前給宗惠磕了三個頭。
易寒生上前一步,扶住宗惠的身體,觸手間只覺輕飄飄的,再一細看,只見他瞑目垂首,早沒了氣息,知宗惠已然圓寂,心中甚為悲痛,暗自思量道︰「這萬化道之前從未听聞,不想這般厲害!老禪師如此修為,仍是糟了毒手。」當下胸中思緒萬千,亂了方寸。
陸逍站起身來,見宗惠盤坐不動,易寒生扶著他怔怔發愣,不由喊道︰「易大叔,老禪師這是怎麼了。」易寒生被這一句話驚醒,旁邊燕小七、火石和尚等六人也紛紛收了功法醒轉過來,只有計天籌和百里先生適才受傷不輕,猶自盤坐不動。
翠姥姥和赤婆婆見宗惠垂首盤坐,毫無聲息,心中早已明白,當下對望了眼,同聲嘆氣道︰「唉,不想宗惠禪師就此圓寂,卻是我們姐妹連累了他。」其余幾人齊齊吃了一驚,忙走到近前查看,不禁各自嘆息。
燕小七忍耐不住,對翠姥姥和赤婆婆問道︰「翠姥姥,赤婆婆,萬化道究竟是個什麼門派,那麼厲害!隨便來個道人,都不用動手,就將大伙兒全部制住,要不是這位宗惠禪師,今天可真叫人家一網打盡了!」眾人紛紛點頭,赤婆婆正要說話,火石和尚開口道︰「這老和尚對咱們有恩,咱們怎好把他丟在一邊,只顧自己說話?且盛斂了他再做計較。」不等眾人答話,又道︰「翠姥姥和赤婆婆,去看看計胖子和百里老兒死沒死,沒死便幫他們療個傷。兩個小女娃,去把神像邊的布幔扯來。燕小七,你把殿外廊下的水缸,挑個小的拿進來。」眾人答應了,火石和尚卻走到宗惠身前,不知從哪里拿出一串佛珠,顧自誦起經來。
不一時眾人把東西俱都備好,計天籌和百里先生也勉強爬起身來,火石和尚撿了個蒲團墊在缸內,將宗惠的法體用布幔裹了,安放在蒲團上,捏個法印封了缸蓋,又用余下的布幔捆扎好,供在神座前,當下跪倒,猛磕了幾個響頭,眾人也都拜了幾拜。
火石和尚這才轉過身來,對翠姥姥和赤婆婆道︰「女乃女乃的,那小白臉道人這樣厲害!萬化道到底是個什麼狗屁東西?」玉萱也道︰「赤婆婆,萬化道究竟是何等宗派?我和靈薇出身僻野西陲,實是不曾听聞。事到如今,兩位老人家何不明言?」易寒生插口道︰「正是!還請兩位直言,萬化道害死了宗惠老禪師,易某必不和他們干休!」
赤婆婆苦笑道︰「萬化道是個什麼樣的門派,我們姐妹也不甚知曉。」計天籌不禁大奇道︰「什麼!方才那道人不是說,你們兩個是萬化道的……來著。」說著弱了聲音,四下打量眾人的臉色。赤婆婆嘆著氣點頭道︰「不錯,一百三十多年前,我們兩姐妹確是萬化道中伺候人的婢女丫鬟,這原也是實情。」眾人嚇了一跳,原來翠姥姥和赤婆婆在大洪山方圓數百里內,年紀最老,來得最早,手段也甚是高明,卻從來無人知道她們的師承來歷,這一下听赤婆婆說將出來,不由眾人俱都驚詫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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