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離開了復雜的環境,為什麼沒有試著找我?」她好早好早,自與他重逢,就想問他,可一方面拋不下自尊,另一方面又害怕听見答案,經過了今夜種種,開口仿佛沒有那麼困難了。
「舒妍,我花了很多時間從泥沼里爬出來。」邵一帆瞅著她若有所思的眉眼,輕嘆了一口氣,那聲嘆息很輕,落在無邊夜色里,卻有股說不出的沉重,關于個中辛苦,他選擇輕描淡寫。
「這一晃眼便是七年,我排除萬難,不顧一切想成為一個能稍稍配得上你的人,可卻又不敢打探你的消息,不敢奢望你繼續愛我。我心想,只要能待在曾經和你一同待過的城市里,只要能守著這樣一點點小小的希望,我就可以說服自己這幾年來的辛苦都值得。」
終于,能如此向她坦誠他的心路歷程,邵一帆有種如釋重負的感受,也有被她拒絕的覺悟;只要,能夠稍稍令她體諒他的苦衷,一點點也好,他便值得。
他的聲音篤實、渾厚滄桑,飽富情感,就像多年前一樣,可卻深情得令人心生怨懟。
「把我當包袱丟了,很值得?」舒妍實在很不想讓自己听來如此怨責,但她真的沒辦法。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他可曾後悔?
「那是不得不的選擇。舒妍,我希望你明白,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包袱,你是我的動力。我當初沒有自信能夠照顧你,現在可以了。」邵一帆深望她的眸,真心誠意,說得十分真摯。
「我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了,我能自己照顧自己。」他想照顧她的同時,她也正在學會照顧自己,而且,她相信她學得很好。
她不留余地的回答令邵一帆沉默了良久。
她對他一直有股怨氣,他感受得到,沒有一刻如同此時般清晰。
「舒妍。」邵一帆深呼吸了一口氣,低低地喚她,那口吻有些認命。
「嗯?」
「你恨我嗎?」他已經預備接受最壞的答案。
恨?舒妍偏首睞他,在等待紅燈的時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交通號志發呆。說恨太沉重,但若無愛,哪來恨?即使不恨,也有各種不體諒不甘心與不服氣。
沉默了好半晌,舒妍終于開口,努力說出最真實的感受。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其實,我隱約也明白我們那時已經走入死胡同,不論你隨我留在台北,或是我跟你回台中,都不是一件好事,我們也可能早就分開,可是……」好不容易開口了,話說到一半,朦朦朧隴又斷了尾音。
「可是什麼?」邵一帆殷殷盼著她的下一句。
「可是,我理智上可以接受,情感上不行。」事實上就是這樣。她無法不氣他,又覺不該氣他,又氣自己這麼氣他。
她知道這種心情很復雜,很難令人理解,但就是如此。
「怎麼說?」邵一帆挑眉。
「我不會說。」千絲萬縷,百轉千回,豈是一時半刻能夠說清?
「好吧,那,等你感情上可以接受的時候,我們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既然她說不清,邵一帆就直接問重點。
只要她願意給他時間,他有長長的一輩子可以向她展現他的愛情。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是該問你,你有辦法把我當隊友嗎?」他總算拋出她最期待又不敢期待的問題,舒妍想了想,終于也回報給他她的「最在意」。
她最在意的,一直都是這件事。
「什麼意思?」邵一帆完全听不懂。
「隊友。你不是曾經說,相信隊友就成功一半嗎?」他茫然的表情令舒妍認為她有必要解釋得更清楚些。
舒妍踩下油門,轉動方向盤,駛向下一個路口,他們就快到了。
「我想和我的男人共患難,不是被他單方面為了我好就拋下我;我要當的是和他在前線並肩作戰的隊友,不是只能在家里等他回來的後援;比如像剛剛那種狀況,你不該要我下車,想獨自去找培元,我不想要任何人為我作決定,你能明白嗎?」舒妍說得言簡意賅,十分明了。
「我不明白,沒有一個男人能眼睜睜看著女人為他冒險,至少我就不行。」邵一帆消化了會兒她的話,回話回得十分果斷。
「我們可以一起解決問題,你不能隨便決定獨自一人去沖鋒陷陣。」舒妍說得更直接也更明白。
「我辦不到。」邵一帆仍然維持同樣的立場,態度同樣強硬。「事實上,若不是剛才事情來得太快,我絕對會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強迫你下車,怎麼可能讓你一路和我被槍手追著跑?我怎麼可能親眼看著你陷入危險?」
「你就是不了解我想要什麼!」舒妍又挫敗又氣惱地盯著他的眼。
「你也同樣不了解我想要什麼!」邵一帆被她說得也不禁氣惱了起來。他想保護她錯了嗎?他的眼神和她同等堅持。
兩人誰也不讓地對視良久,這,瞬間,舒妍突然懂了,他們溝通失敗,邵一帆無論如何也無法和她取得共識。
七年前是,七年後仍是,一切都在原地踏步,只要他們兩人的心態始終一樣,他們永遠會步向同樣的結局。
「好吧,那就這樣吧。」舒妍十分無奈地做了結論。
有溝通很好,溝通失敗也很好,兩個觀念不合的人應該干脆做個了斷,她決定和他將話說開,徹底劃清界線。
「你不用為了補償我,所以想對我好,跟你分手之後,我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我學會為自己的人生作主,並且因此過得很好,平心而論,你真的不虧欠我什麼,你不用為了曾經的離開愛我,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
她想,等培元的事情過後,等他們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她絕對不要再和邵一帆有任何瓜葛了。
已經夠了,她應該饒了自己,應該要找一段新感情,找一段新人生,找一個和她擁有同樣觀念與認知的人相守一生,不要再和邵一帆糾糾纏纏了。
「我不是想補償,我一直都愛你,沒有變過,我的目標很明確,我以為我已經說明得很清楚。」
邵一帆鄭重強調,他眸中的堅決與深情險些令舒妍動搖,她必須很努力才能保持立場堅定。
「我也說明得很清楚。我不要再被男人拋在身後,永遠。」她的口吻與他的一樣頑強。
「舒妍。」邵一帆望著她強悍的側顏,還想再說些什麼。
「別再說了,我了。」舒研踩下煞車。
談話結束,溝通失敗,GameOver。
邵一帆瞥了一眼窗外,眉頭深擰,縱有再多話想說,也得暫時擱下;他檢查槍枝,退出彈匣,填彈至最大值,上膛。
「我自己下去,你待在車上。等事情結束之後,我們再好好談一談。」他的立場始終如一。
「不可能。只要你永遠都想將我留在後方,我們就沒什麼好談。」舒妍的說法貫徹始終。
「舒妍。」邵一帆的喚聲低低的,听來有些危險,可惜舒妍完全沒將他的危險當作一回事。
舒妍熄火,在邵一帆反應過來之前,迅捷無比地跳下車,砰一聲關上車門,迅速走向那間邵培元應該在里頭的港口餐廳。
她在做什麼?這很危險!這些話他剛剛已經叨念過一百遍了。
「舒、妍!」邵一帆對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吼了起來,太陽穴脹痛無比。他發誓,他真的、真的覺得舒妍是他的現世報。
她一定是想狠狠折磨他,以報當年被他拋下的仇,邵一帆提步追上——
餐廳外頭靜悄悄的,門上甚至懸掛了歇業中的牌子。
此時貿貿然沖進去絕對不是個好主意,邵一帆將舒妍拉到身後,有了一次遭到埋伏的前例,他附耳貼牆,傾听屋內動靜,神情警戒,格外謹慎。
他不是一個人,他深愛的女人與他同行,他至少得保護她的平安。
他在外牆周圍找到,根舒妍應該能稱手的木棍,遞交給她,暫且讓她當作防身武器,既然她不拿槍,也拿得不好,他就得為她瞻前顧後,想方設法。
「稍早時與你交手的有幾個人?」舒妍接過那根不知是曬衣竿還是斷掉掃帚柄的木棍,放在手里掂了掂,輕聲問他。
「六個或七個。」邵一帆回眸睞她,壓低聲嗓。「我不確定他們之中有沒有包括方才車上那三個,也不知道培元約好的人來了沒,總之,現在很靜,先引幾個出來再說。」
「好。」邵一帆話才說完,舒妍就已經在地上撿了幾顆石子。
邵一帆會意,知道她想制造聲響引起屋內人注意,朝她比了個較為安全的位置,舒妍听話地站過去,開始朝大門口扔石頭——
一顆、兩顆、三顆……
屋內傳出細微聲響顫動,舒妍和邵一帆同時繃緊神經。
嘎吱——門板微微開了一道縫,一個黑衣男人走出來查探。
砰、評、評啦、評!
門後的邵一帆像只蓄勢待發的狼,敏捷地撲上去,一拳揍向他肚月復、以槍柄擊昏他,接著卸了他手臂,所有動作一氣呵成,男人連呼救的時間都沒有,應聲倒地。
接著出場的第二位、第三位……同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放倒,舒妍都還沒反應過來,一切就差不多結束了。
舒妍實在無法掩去心底的震驚。
邵一帆身手利落,而且要命的悠然自得,她一直活在一個被完善保護的社會秩序下,就算持續從新聞上關注斗毆事件,和此時親眼所見的震撼力著實差了許多。
游戲歸游戲,她再如何訓練自己,都無法像他一樣從容;再如何努力,都跨不進他曾經所屬的世界一點點,這項事實令她有些沮喪。
「說!里頭還有幾個人?什麼貨?誰要?」邵一帆槍口抵在神智唯一清醒的那一位臉上。
「兩、兩個……」接下來他說的話,舒妍連一句都還沒听懂,他就被邵一帆敲暈了。
邵一帆的表情十分難看,就像他十分不滿意听見的一樣。
即將前來的交易對象狡猾難惹、聲名狼藉,他真不明白為何邵培元要沾惹這種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