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竹和荊不夜出了不夜門,而胡肆早已在那里候著了。
傅青竹不很意外,荊不夜十分驚奇,「胡先生?你……」
「怎麼,我追上來很意外?」胡肆笑呵呵地一面走上來一邊說道,「你以為你年輕跑得快,我老了跟不上?」
「不是。」荊不夜當然不是這樣想。
「那就沒事了。你回來一趟,要卷走你師父啊?」胡肆將目光落在傅青竹身上,「你那面紗……」
「瓏娘送的。」瓏娘認為她戴個面具反而引人注目,但女子戴面紗倒是平常,也能光明正大地遮掩她面上的傷痕,所以就把她自己的面紗送了一張給傅青竹,她卻不過她的好心就戴了。
「嗯,挺好看的。我就想你自己不會費那個心思做這個。」
傅青竹冷哼了一聲,沒多說話。她戴的面紗並不同于一般的一根黑巾而已,上面有精致的繡花點綴,完全說明了它本來的主人的愛美之心。瓏娘毀了容,愛美的她只得以面紗蒙面,就在面紗上下了功夫。
荊不夜之前沒怎麼留意,這會兒再度看傅青竹,「確實很漂亮。」
「面紗漂亮還是人漂亮?」胡肆顯然逗荊不夜。
荊不夜卻老老實實說,「我說的面紗。」
「哦,人不好看。」
「我沒那麼說!」荊不夜登時急了,「竹生,我絕對沒那個意思。」
「閉嘴!」傅青竹不耐煩地瞪了荊不夜一眼,「你認為我更你一樣那麼容易被帶到溝里去?」她氣他蠢,更氣他以為她會為此生氣,她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嗎?
「竹生——」
「別耽擱了,走吧。馬車在前面。」傅青竹說完已經先一步走了。
「竹生——」荊不夜趕忙追了上去。
「年輕真好。」胡肆一邊感嘆著一邊尾隨在最後不緊不慢地跟著,拖著一段距離,保持著也不去拉近。
「別叫我,我不是竹生!」
「可是繼續叫你師父總覺得有些奇怪。」
傅青竹回頭瞪了荊不夜一眼,「算了,隨你吧。」她保留有竹生的記憶,所以他叫她竹生她也不會特別陌生,只是還是需要些適應。「你——」手上突然增加的熱度讓傅青竹險些本能反應地甩開。
「你走太快,我怕追不上!」
荊不夜的解釋讓傅青竹立刻打住了本來的反應,抬起的手又放下,「廢物!」雖然嘴上罵了一句,但沒甩開荊不夜,反而握緊了他的手。「著急的不是你?」
「我……有些擔心家里。」
傅青竹看了他一眼,很想冷嘲熱諷幾句,但看他強撐精神也沒再說了。
到了大道上,見到瓏娘為他們準備的車馬,荊不夜有些疑慮,「騎馬應該快點吧。」
傅青竹冷盯著他拿出威嚇的架勢道,「你進車里去好好睡覺。」
「竹生——」
「你這個狀態騎馬,如果摔了,會更拖延時間。讓馬車先走幾天,等你精神好了就換馬。」
荊不夜明白了她的用心,「謝謝你,竹生。」
「上去。」傅青竹沒好氣地催促。
「誒……等等我啊。」後面的胡肆終于跟上來,傅青竹和荊不夜已經上了馬車。
傅青竹哼了一聲,理都不理,反而快速地揚鞭驅車而去。
「喂——」胡肆被疾奔的馬車撲了一臉塵土,多余的話也沒能叫出來。
車內的荊不夜掀開車簾往後眺望,「竹生,胡先生還……」
「你閉嘴!管好你自己就成了。」
荊不夜也算了解傅青竹素來的脾氣,也不多說,多說只會適得其反,他回頭看胡肆慢悠悠的一點不著急,便想他應該自有主張,也就不替他ca心了。
「不夜,離胡肆遠點。」有時候想想,傅青竹覺得胡肆這個人是可怕的,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更弄不明白他什麼時候是真心什麼時候是假意。總之,胡肆是個謎,是傅青竹並不願意去解開甚至不想踫的謎。
「竹生,我一直很奇怪,你和胡先生關系很不好嗎?可你們難道不是朋友?」荊不夜一直對此很納悶。
「朋友?我什麼時候說和他是朋友了?」
「誒……」荊不夜一下子就啞口無言了。
「不夜,你根本不用為胡肆這個人擔心一分,因為他比你能想象的都更可怕。」傅青竹沒有用厲害這詞而是可怕,因為厲害那是通過自我去評定的,而胡肆是完全無法評估的,人只有對未知不可估量才會產生怕。
「竹生,你也會怕他?」在荊不夜的認識中,他的師父是絕對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並不怕他,但是我有放心不下的東西。」
「你放心不下的是什麼?」
「你。」
「……」
她不是怕胡肆害荊不夜,而是怕胡肆害荊不夜卻壞了她的計劃,但她心底也不願意任何人包括傷害荊不夜,因為她認為只有她有那個權力。
背後突然撲來的熱度讓傅青竹嚇了一跳,險些沒丟開韁繩一個過肩摔,好在她反應了過來,「你干什麼?荊不夜!」她分明記得他以前行止不會如此唐突。
「我很高興,竹生。」他的聲音幾乎是貼著她的耳說的。
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傅青竹知道他真心應對自己的假意心底就冷,頗不耐煩道,「你高興就趴在我身上?你不熱我熱!」現在正是大暑天氣,車外吹著風都是熱氣,何況背上貼著個人。
荊不夜忍耐著幾分失意松開了雙臂,但臨去蹭了傅青竹的耳垂一下。
傅青竹微抽了一口氣,但不確定荊不夜是有意還是無意,也怕小題弄成大作,便沒吭聲。
荊不夜回了車內,沒一陣似乎就睡熟了,不再有聲響。
「我說,傅青竹,該說你不解風情好還是說你確實不是個女人好啊。」
傅青竹听到這個聲音沒回話,就著聲音來處啪的一聲揮鞭而去。
「誒……」胡肆痛叫了一聲,「你這性子,我真替小不夜心驚膽顫啊!」胡肆的笑聲再傳來,卻從左側變成了在傅青竹背後的馬車上面。
傅青竹回頭看了一眼,看見胡肆坐在馬車頂上,她笑了一聲,跟著突然一鞭子抽在馬背上,馬兒嘶鳴狂奔。
「啊——」
胡肆的慘叫傳來,傅青竹哼了一聲,假裝沒听見樹枝斷裂和重物落地的聲音。
三日後,馬車在一處城鎮歇腳,荊不夜經過這三日也恢復了大半精神,和胡肆一道去采辦路上需用的水糧,傅青竹留在車馬旁邊等待。
日頭正毒,無所事事的傅青竹有些昏沉,忽然眼前恍然飄過一個人,衣袂飄飄不沾塵。
「義父。」傅青竹莫名月兌口而出。
那路過的人影停下來,並回了頭,就盯著傅青竹,仿佛也被她吸引了一般。
「抱歉,我認錯了。」傅青竹有些恍然。她怎麼會把一個完全不同的人認成她的義父呢?是她太累了還是怎麼了?她的義父常穿白,而眼前男人穿黑,她的義父給人感覺是溫煦包容而這人給人感覺是嚴肅冰冷的……細數下來,傅青竹幾乎找不到兩人相同的地方。
「你……不是人。」
傅青竹一直弄不明白,自己有那麼容易被看出不是人嗎?她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和一般人不同。白娘子後又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一口道明她的身份。自己到底是什麼?不是人不是妖,還會是什麼?
黑衣男人笑了一下,「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像很多人。」
「是我認錯了。」
「其實你沒認錯。」那男人莞爾一笑,跨步要向她走來,「所有人都沒認錯。」
「傅青竹!」
听到那個高叫自己名字的聲音,傅青竹才看到胡肆和荊不夜從另一面匆忙跑過來,大街上被高聲喊叫讓傅青竹頗為不悅。
「小心些!」胡肆上來就嚴厲呵斥,活月兌月兌長輩教訓晚輩。
傅青竹一生連她義父都不曾拿胡肆那樣的態度教訓過她,所以胡肆的做法對傅青竹而言很不受用,她冷哼道,「小心什麼?我要小心也最該小心你!」
「竹生,剛剛那個人呢?」荊不夜抓住傅青竹的手疑惑問。
傅青竹掃了一眼四周,發現再找不到那人身影,也只能揣測道,「許是走了吧。」不過傅青竹私下想這個人走得也太快,理應輕功很不錯。
「剛剛那個人沒跟你說什麼吧?」胡肆平靜了些又問。
「一個過路人而已,隨口幾句,能說什麼?」傅青竹總算發覺胡肆不對勁了。傅青竹清楚記得她從沒看見過胡肆緊張過,胡肆就是個無論何時都給人以懶散吊兒郎當之感的人,仿佛天塌地陷也不會改顏色,可今時今日的胡肆面上卻有了鮮明的顏色,而且是她不能想象的。
「胡先生是覺得剛剛那個人有什麼不對嗎?」荊不夜也注意到了胡肆今日的異常,故而有此一問。
「那個人沒什麼不對,反正不是人,就怕看見他的人會不對。」胡肆看向傅青竹問,「你看見那個人第一眼看見了什麼?」
「我……」傅青竹沉默了半晌,見胡肆難得十分認真,又瞥見荊不夜憂切才說了實話,「義父。我錯把他當成了義父。」
「真的是。」胡肆嘆了一口氣,又是喜又是憂,許多情緒從他臉上略過,最後被一種狂熱興奮掩蓋了。
「真的是什麼?」傅青竹和荊不夜異口同聲問。
「魔。」胡肆看著兩人咧嘴笑道,「妖魔亂世,天下將亡。」
傅青竹和荊不夜彼此對看了一眼,傅青竹是早知道胡肆這般瘋狂的,而荊不夜則不同,他有些被胡肆的模樣嚇到,幾乎一個寒顫,他甚至一點不明白他高興什麼。
傅青竹握緊了荊不夜的手,拉著他走開,低聲道,「別理那個瘋子!」
「竹生,胡先生很奇怪。」
「他不奇怪,只是你一直不知道他是什麼人而已。」
「他是什麼人?」荊不夜問。
「一個瘋子!」
「瘋子?」好像話又繞回來了。
「不夜,要小心這個人,明白嗎?」傅青竹鄭重其事地提醒荊不夜。
荊不夜雖然依舊不算明白,但還是很認真滴點了點頭,「好。」
傅青竹已經越來越相信胡肆就是胡御,也越來越相信他那個要天下大亂的大夢是他真正的想法,同時也更明白了胡肆的危險性。傅青竹恨林楚,所以她略能理解胡肆對天下人的恨,但不代表她能贊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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