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中秋。
一大早楊文就被家里熱熱鬧鬧的聲音驚醒,迷迷糊糊,很是不悅。無奈,這是僅次于上元節的大節日,下人們張燈結彩、忙里忙外並沒有不對,他也不能說什麼,只好強忍著情緒,躲到老太太的後院兒去圖個清閑。
昨天夜里,刑部便對趙躍的案子判決下來,按照的是《永徽新法》中的五刑「笞刑、杖刑、徒刑、流刑、死刑」進行判決。因趙躍私賣兵刃與妖族,雖受人挑唆,但畢竟是供認不諱的事實,他被處以最高等的徒刑,被發配到北方邊疆修葺聖長城。至于趙躍的那個姐姐,楊文吩咐先別動她,等靠山王楊雄那個蠢貨來處理……反正他當時就是這樣與王府二姨娘說的話。
老太太的後院兒非常清靜,十數畝的規格後院,只住著寥寥十數人,連二十人都沒有。不過……楊文也僅僅是安靜了一小會兒。
「爹爹?」
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膩叫聲驚醒了搖椅上的楊文,轉頭過去,果然,文玉兒那只小妖精正近在咫尺的看著他,那雙明亮的大眼楮內,滿是捉狹的笑意。
楊文坐起身,揉了揉眉心,道︰「怎麼沒陪著老太太?」
文玉兒坐在欄桿兒上,輕飄飄的說道︰「老太太說,今天是中秋節,要你帶我去洛都詩文會看看,陶冶情操,將來做個大才女……嗯,這就是原話!」
楊文嘴角抽搐,好半天吭哧道︰「要去的話,你可以去找二娘,或者其他的姨娘,我恐怕不能帶著你!」
早在十幾天前,楊文就被太子李玨還有金玉候潞尤嘉擠兌。還有那些因為楊文「發明」標點符號引發事端,從而被趕出大學書院的數百原書院學子,那些人連干掉楊文的心都有了。兩伙人分明是穿一條褲子的,指不定準備了什麼東西要在詩文會上為難自己呢!帶著文玉兒?還是算了吧!
文玉兒癟著小嘴兒不說話,大眼楮里卻是豆大的淚珠兒,好似頃刻間就能流出來,掉在地上摔成八瓣兒。
楊文站起身,雙手合攏做出一個捧的手勢放在文玉兒的小臉下,饒有興趣的樣子,道︰「听說妖蚌流出的眼淚是珍珠,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我看看吧!」
上次挑明身份的時候,楊文說過文玉兒的「眼淚」是破綻的話。
聞言,文玉兒眼楮一眨,讓眼角流下的一滴淚水,那淚珠兒立刻化為了璀璨奪目的珍珠,在楊文的手中帶著一絲溫潤,滾來滾去。
楊文捏著那小手指甲大的珍珠,朝著太陽看了眼,嘖嘖稱奇︰「難怪洛都城將妖蚌所產的珍珠奉為珍品,高門貴婦不惜一擲千金,的確漂亮啊!就連天後鳳冠上最大、最閃耀的那顆珍珠也是如此呢!听說那是妖蚌一族的妖聖流淚所化,真的麼?」
文玉兒沒吭聲,好半天才慢悠悠的說道︰「那是我母親流淚所化的!」
妖蚌一族流淚化珍珠僅限于女性。
楊文愣了下,知道文玉兒心情有些低落,沒說話,只重新躺在搖椅上,懶洋洋的朝著陽光。
洛都詩文會是從傍晚時分才開始的,時間還早得很。
距離洛都萬里之遙的東海之濱,一條橫亙天邊似的山嶺阻隔了帝國的領土與妖族的海域。傳說那是上古時期的一位妖皇身隕所化,因而,這條嶺也被叫做「妖皇嶺」。妖皇嶺峰巒相疊、直插雲霄,不僅是阻礙妖族前進道路的天險之地,也是人族難以跨越的山關。
其實,當年的那位妖皇所生時代是文道百家最為昌盛的年頭,先有老子成道至聖,後有孔子開創儒家成就至聖,再有莊子文道至聖。接連三位至聖的出現令人族空前的鼎盛,一改從前妖強人弱的局面,將妖族打的節節敗退,趕出了中原大地。但即便退入海中妖族也未能阻礙人族不依不饒的前進腳步,那位妖皇才不得已以血肉鑄就這道巨嶺。
如今,隱忍千年的妖族又一次迎來飛速發展,各族群內天才層出不窮,連妖皇血脈都重新降臨。很多新時代的妖族天才不甘心生活在東海,他們討厭那種魚腥味兒,決心打回中原。于是,近幾年,東疆的戰事頻頻被引爆,很多有能力的人族將領都被調任于此,應付那凶悍的妖族。
焦應龍也是其中之一。
烈日的曝曬下,焦應龍只穿著一條長褲,赤腳站在地上,用深水井里的涼水沖刷身上的血跡,還有他身旁的黑雲駒。他的甲冑就放在地上,上邊幾近粘稠的血液招來無數蒼蠅嗡嗡的轟鳴。
低頭看了眼自己胸月復上的傷口,來自西北的圖騰龍微微蹙眉。妖族與蠻族是兩個概念,蠻族很恐怖,但妖族更加恐怖。以往在西疆沙場戰無不勝,每戰必斬將奪旗的焦應龍在東疆戰場第一戰便吃了大虧,被一位與他修為相同的妖族陰了,身上也因此留下這道猙獰的傷疤。
嘴里「吧嗒吧嗒」的狠吸兩口大煙袋,焦應龍的老副手邊走過來,邊罵罵咧咧的說道︰「折了五十人,重傷一百一十三,估計就算活過來也廢了,其余的弟兄沒有一個不掛彩……他女乃女乃的!咱‘瓖龍旗’啥時候吃過這麼大的虧!想想就他娘的郁悶!那群妖族的崽子……」
焦應龍的老副手有四十多歲了,但面相上看,更老一些,地道的西涼人。楊文給楊雄傳了訊息,要他將焦應龍的八百部曲從西北調到東疆,楊雄照做了。
焦應龍像是沒听到老副手的話,忽的想起了什麼,連忙從地上那堆滿是血漿的甲冑里掏出一個精美的盒子,擦了又擦,直到上邊兒的血污完全清除。
「啥東西?」,老副手好奇的問。
焦應龍難得的擠出一絲笑意,道︰「世子殿下送的,說是老夫人親手做的月餅!」
老副手眼楮一亮,道︰「喲!忘了忘了!都八月十五啦!將軍?給咱也嘗嘗,還從沒吃過王府里的東西呢!」
焦應龍掂了掂盒子,他早知道這盒子的分量不對,恐怕里邊兒裝的也不是什麼月餅點心,但他沒有點破。打開盒子,果然如焦應龍所料,月餅倒是有的,不過只有一塊兒。那塊兒小的可憐的月餅旁邊兒還放著幾張紙,以及一個焦應龍極為眼熟的卷軸。
伸手掰了一半兒月餅給老副手,焦應龍坐在井邊兒,將那些紙拿過來看。
他那位老副手咬了一點月餅,好像吃了什麼山珍海味似的,美得不行,嘖嘖道︰「能吃到老夫人親手做的點心,這輩子值了……咦?這是啥?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念叨了一遍,老副手興奮起來,道︰「是戰詩!而且是極為適合咱們瓖龍旗的戰詩!瓖龍旗久居西北,擅長騎戰,東疆戰場的地形多為草木山川,克制了我們的發揮,由騎轉步,咱們不吃虧才怪呢!不過,咱們的另外一個長處便是弓弩的配合,有了這首少見的強弓詩……哈哈!看文成侯手下的那些王八蛋還敢不敢嘲笑我們!」
一共三首戰詩,每一首都是難得的精品,配合文力可以激發出莫大威能的文術,焦應龍眼中異彩漣漣,饒是心性又悶又冷的他,也不禁感嘆︰「義父後繼有人!世子大才!」
不過這些禮物中,最為珍貴的還是那個卷軸,焦應龍手撫卷軸,問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老副手搖了搖頭,但猜測了一下︰「王府內庫異寶無數,可能是什麼人的筆墨吧!」
焦應龍點了點頭,嘆息一聲,道︰「沒錯,的確是一副字。不過這幅字,不是一般人的字,而是大學書院院長陸九淵的字。他將這副字送給世子……沒想到世子卻送給我啦!」
老副手久居西北,但畢竟是文道中人,哪里不知道陸九淵的大名,訝道︰「哦?就是那位儒家魁首,當年激辯松江樓,被稱為是近百年來最有可能文道封聖的那位?」
焦應龍抿著嘴唇兒,又搖了搖頭,道︰「世人皆說近百年沒有人文道封聖,實際上不是如此,只是少罷了!至于這位陸九淵院長,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是半聖。還有兵家的幾個人,兵家歷來難以文道封聖,但卻可以擁有弒聖之能,止戈郡主便是最近擁有戰勝半聖的那個兵家人,也是最特別的那個……總之,有這幅字在,即便踫到妖王,我也有信心斬了他!」
或許是覺得今天的話有些多,焦應龍不再說話,只是專心的給坐騎黑雲駒梳理皮毛。
老副手在石頭上磕了磕煙袋鍋兒,也是弓著腰、背著手走掉。瓖龍旗是焦應龍的部曲,也是私兵,他這個做主子的只知陷陣沖鋒,其余的一概不知,都是老副手替他處理,就像是管家。
洗刷完黑雲駒,焦應龍拍了拍它的腦袋,示意它自己去軍營里散步,自己則是沖刷衣甲。再之後,便是坐在井沿兒上發呆。日起日落,已是黃昏,當天邊的夕陽映在他的臉上,惶然中,他忽然有些不安,心中無比的思念或是洛都、或是西涼。也許,西涼要多一點,因為那里是他的故鄉。
圓月依稀顯出孩子般胖乎乎的小臉兒,中秋節,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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