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眼淚
書齋的窗欞垂下帷幕青竹竹簾,白光曜雪便只好從青竹縫隙中躍然而出,整個書齋暗極了,幾縷光亮映在鋪陳棕絨氈毯上,除此之外,再無亮光。窗欞之下擺置三尺長,一尺寬的一方沉木書桌,書桌旁擺高幾,幾上擱寬口粉彩繪芙蓉白瓷,幾枝綠萼錯落其中,正值將開之時,頗有幾分清雅之意。
除卻清雅,在懂行人眼里頭,這一室之居,已逾千金。
那張半舊不新的沉木書桌是陰沉木雕的,桌案扣鎖上雕刻的竹節花開紋路是前朝大家顧開即的得意之作,書案之上凌亂擺放的硯台是宋硯,毛筆是紫狼毫,筆洗是前朝舊物,鎮紙是雕三羊開泰和田玉,隨意攤開的竹簡是漢末古籍
世家清雅?
,那都是富貴堆出來的。
說話之人背對正堂,雙手交疊于膝上,肩寬腰窄,全部臉都隱沒在暗黑之中。
堂下有人正忐忑跪坐于蒲團之上——他跪得久了腿腳早就麻了,可他卻不敢動彈,只因為上頭的那位主兒沒發話。跪坐之人已逾不惑,面寬臉短,留八字須撇開在嘴上,兩腮下頜有冒起來青茬兒似的胡須,著丁香色湖綢長襟,頭戴青紗高帷,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他沉下心來,認真分別尊上一語之意,想了想,規規矩矩地埋下頭,答道。
「符氏剛烈以身殉火,洞口被火堵住了近半個時辰,林子里頭沒水河也沒趁手的撲火器具。等火一滅,進去一看,符氏燒得渾身焦爛,已看不清人形兒了,兩個姑娘卻不在身爆又往里頭賺哪曉得那深谷里頭別有洞天,九曲連環的,哪兒是哪兒也模不清,好容易挨個兒找著了三條暗河,可全都又結了冰,冰又結得不深,人沒法兒在上頭賺只好兵分三路,先除冰再游出去」
「然後到現在都還沒見著兩個小丫頭片兒的影兒!」
安坐那人桀桀輕笑,「原本以為周刺史有多能耐,如今看來不過如此——早知周通令空有其表,我還不如買通玨山上落草為寇的馬幫,至少他們要的只有銀子,不像你們,還妄圖名利雙收。」
聲音溫雅,落氣如微塵墜地,極為舒展。
跪坐那人登時坐立不安起來,身子向前一傾,下意識地張口辯駁,「刺史大人親帶兵出城圍剿,已是十成十的誠意在了!」
「無用便是無用,不能因為他認真,就忽略了他的蠢,這筆賬不是這麼算的。」上頭之人毫不留情地截過話頭,手換了個姿勢,大拇指上帶著的瑪瑙瓖玳瑁扳指一把扣在椅背之上,再風輕雲淡開口,「我的戴總兵,誠意可當不了飯吃呢,你回去讓周通令接著找——幽州能有多大?兩個養尊處優的小姑娘能跑得了多遠?驛站、客館、典當鋪、租賃牛車的地方都布置下人手。兩個容貌俊俏的小娘子還不夠打眼?」
有的人風輕雲淡地說著話,听在旁人耳朵里卻是陰陽怪氣。
陸家長房已經被滿門滅口了,草莽江湖有三不踫,不踫方外人,不踫婦人,不踫孩童。將陸家僅剩的兩個姑娘放了生又能怎樣?且不說冰天雪地逃落荒年,兩個身嬌肉貴又養在深閨不知苦的士族女,能獨個兒地在外頭活下來?
那人「騰」地一下子站起身來,聲音刻意壓得極低,似有一團暗火燒在胸腔與嗓子眼里。
「不要再叫他齊國公了!」那人一手死摁在椅背上,聲音愈發低沉,火沖上腦,語氣卻如同陰冷之中有大蟒嘶嘶吐信,「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你們不要再叫他齊國公了!」
戴總兵當即嚇得身形向後一靠,連連點頭稱是。
上頭之人情緒高昂之後,陡然沉默下來,片刻之後緩慢轉身,男人的面容終于出現在了明光之中——印堂飽滿,膚容白皙,眼角向上輕揚起,薄唇緊抿,青絲拿君子木高高束起,是個極俊美的男子。他撐在木案之上,頭被佝得下頜緊緊挨上了衣襟口,再隔片刻,男人從古籍之中翻找出了一封加印火漆的牛皮紙信,信口被裁刀整齊截開,他翻手將信封向下一抖,里頭折疊得好好的澄心信箋便如折翼之蝶緩慢地飄落至木案上。
男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戴總兵便忙不迭地起身向後退,再將門一掩,內屋瞬時光亮之後,緊跟著又黑了下來。
「白喜。」男人輕聲一喚。
窗欞之外登時有人躬身應是。
「派人去查陸長茂跟著陸綽北遷沒有,家書里陸綽並及陸長茂一言半句,可我總覺事有蹊蹺。」
男人一壁說,一壁緩緩落座。
窗外之人高聲應和而退。
堂屋內外便再無聲響了,男人仰靠在太師椅上,手上緊緊攥住那張牛皮信封,將頭仰起,與頂棚平行,一邊極緩極慢地抿起嘴角笑,一邊輕輕闔眸,內屋再無二人,男人的聲音放得很低,卻極為動人纏-綿。
「哥哥,你在下頭過得可好?」
他不知說與誰听,卻越說越笑,從抿嘴淺笑,再到露齒笑開,最後終究放聲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陡然睜眼,滿面淚花。
阿淵這次打死不劇透了,其實認真看文的同學是可以找到蛛絲馬跡的,究竟哥哥死沒死,究竟事情是怎麼發展的
&/a&&a&m閱讀。&/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