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嬌 第四十六章 藥(上)

作者 ︰ 董無淵

二十余壯漢從斜坡之上俯身直沖而下,人潮帶風,雪踏起痕如風沙卷土,一瞬之間將所有人團團圍住,齊刷刷地從腰間抽出長刀,刀起刀落,殺伐果決,血濺平谷空地之上,漫天遍野充斥哀嚎慘叫之聲。

手無縛雞之力的流民四下抱頭逃竄,卻被困于生死之甕。

一劍封喉,再刺穿胸月復,深紅黏稠的血從胸腔大洞中噴涌如注!

那二十余名壯漢皆靜默無言,目光堅定如炬,揮刀整齊劃一似斬草芥螻蟻。

雪陡然變大,雪粒撲撲簌簌地輕飄飄落在地上。

長亭透過如簾帳般鋪天蓋地直沖沖覆來的鵝毛大雪,壯漢來來往往地從她眼前負刀佝身跑過,她獨身直挺站立于方寸之地,像在看一出默劇,人瀕臨生死時的慘叫聲,被刀劍刺穿胸膛時含著劇痛的絕望聲,流民如蜉蝣撼木般在絕望中向漢子頂去時的低吼嘶鳴聲,這些聲音漸弱漸小,慢慢地在她的耳邊彌留消散,漸近無聲。

無數人從她的身邊走過,佩刀染血,她好像在透過一層白茫茫的光朝外看,每個人的動作都放得極慢,從傷口中涌出的熱血卻以極快的速度將一個人的全部生命帶走。

「阿嬌阿嬌!」

胡玉娘跌跌撞撞往這處跑,一邊跑一邊語帶哭腔地喊。

長亭雙耳嗡嗡作響,胡玉娘的聲音卻一點一點清晰起來,「阿嬌阿嬌」,長亭急喘幾口粗氣,鼻腔之中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今夜的一切都像極了那天夜里。

漫天的血與濃重的甜腥。

長亭腦子天旋地轉,身子朝前一傾,手向身旁一撐,卻撐了個空。

胡玉娘連跑幾步,顧不得哭趕忙撐住長亭,提高聲量連聲高喊,「阿嬌!他們為什麼要殺死這些人!我們快住他們也會殺了我們的!」

長亭一個反手扣住胡玉娘,強忍下惡心艱難開口,「若要殺早殺了,別慌。」

話一道完,立馬神台清明。

她不能暈!

阿寧年弱,玉娘慮短,那撥人來歷不明,出手相助又有何用意!當時她已將兩撥人挑起了爭端,雖不說勝券在握,可趁亂三人逃走成功的幾率可謂過半,恰逢大局待定之時,那撥人這才拔刀出手!

一早圍攻之時,他們穩如泰山,想來原本是沒有打算多管閑事徒生事端的,可在她們針鋒對峙之後,卻改變了主意!

對峙時,她說了些什麼這才引起了來人興趣?

長亭輕輕眯眼努力回想,那廂屠殺已經結束,橫七豎八如雜草般躺在雪地上——這已是那群流民逃奴最後的歸宿。

二十來個漢子將刀就著衣襟從頭到尾擦拭干淨後,行伍規整列為兩排,火堆已經快歇了,僅存的一點燃起的柴火「噗噗」幾下炸出了火星子來。

只有一個人朝這處走來,越走越近,五官容貌跟著就明朗起來。

是個很年輕的郎君,嘴角微微上翹,臉上被濺起了幾大滴血,也不擦,走得不急不緩,眉梢上挑,頗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

那人木案前側放了三只蒲團,是給她們備的,領頭人一笑朗聲招呼,「坐!」,長亭與長寧從善如流,盤膝安坐,胡玉娘卻想了一想才學著模樣跪坐下來。

那人又親斟三盞茗茶,推至長亭跟前,笑道,「出門在外泡的都是爛茶葉,姑娘將就著些。」

長亭淺啜一口,安然放下,再抬頭臉上帶笑,「沒得將就不將就的,與阿姐阿爺在深山老林里頭,連口熱水都沒得喝,還想茶葉?」

領頭人笑著點了頭,「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北地的人,從南邊來的?」

「被阿爺收養的時候已經大了,口音改不了了,幾年前從南邊逃荒過來的。阿爺過了身,又要同阿姐一道向豫州去投靠叔嬸,往前活在深山里自然有無戶籍木牌都沒什麼大不了,可一出來才發覺不對頭了。」

是爛茶葉,那人沒謙遜,泡在燙水里也沒口味道。

長亭卻埋下頭再喝了一大口,笑起來將故事圓全乎了,「哪曉得在外城走更險惡,若沒有壯士,我們三姐妹怕是要交待在這里了。敢問壯士貴姓,滴水之恩定當涌泉相報。」

領頭的中年男人笑起來躬了躬手,「岳老三!」

長亭將茶盞放下,牽起長寧,拉了胡玉娘,側身做禮,「某謝過岳三爺出手搭救之恩!」

岳老三仰頭深看了將頭巾裹得嚴嚴實實的長亭一眼,手搭在雙膝之上,笑得很豪邁,「謝什麼謝!他們該死!忘恩負義者該死,恃強凌弱者該死,歪心邪念者該死,那撥人佔齊了!姑娘小小年紀,卻以綿薄之力,與其對峙挑動局勢,力挽狂瀾轉危為安,有心有力有智宅也該救!休要再言什麼謝不謝的!」長亭再言,轉頭高聲喚道,「岳番!」

先頭那個嬉皮笑臉的年輕人從黑影應聲出來。

「夜黑風疾,凡事容後再議,幾個小姑娘受了大驚,今日便在岳某處歇一歇,明日當如何明日再說!」

一番盤問就這麼完了!?

長亭似雙拳有力無處使,她備好了許多說辭亦想好了很多條退路,哪曉得這岳老三竟然不問不試探了!?

長亭將開口有心推月兌,卻遭那岳老三一個擺手梗住了話頭,「夜里你不住這斜坡上,你們三個姑娘家還想要住到下頭的死人堆里去不成?你家妹子這樣小,眼色都青了,就別折騰了!岳某若想對付你們三,還能派人下坡搭救?」

岳番吊兒郎當地手上提溜三只包袱,胳膊上搭著她們那匹大氈毯,笑嘻嘻地站著等。

長亭看了胡玉娘一眼,胡玉娘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神情,再看了小長寧一眼,小姑娘確實臉色發青約是哭得累了便耷拉著一雙眼,長亭想了想便面無表情地伸手接過了她們的東西,往凹坑里走去。

三床褥子鋪得整整齊齊,旁邊還燙了一壺溫水,最要緊的是還特意拿了條幔帳將這處獨個兒隔開。

胡玉娘手腳麻利地彈了灰再鋪了氈毯,拿溫水燙了腳,舒服得喟嘆,長亭給阿寧溫了腳再拖了鞋襪,伸手挨近熱水里,紅腫的口子破裂了,胡玉娘便將長亭的手揣進衣襟里暖,一個翻身,兩眼亮晶晶地問長亭,「他們為什麼對咱們這樣好?」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長亭側頭過去,透過白布幔帳瞅見了若隱若現外頭洞口的數道黑影,抿抿嘴,再轉過來沖胡玉娘輕輕搖了。

她們也不知道,洞口之外有一矯健身影身揣信箋,趁著夜色策馬奔騰。

而在不遠的幽州刺史周通令府邸前,亦有一行輕騎兵風塵僕僕地自北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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