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硯的手被重拍了一下,不疼痛,但一個柔弱縴細的小姑娘竟敢做出如此大膽的反抗舉動,在他的意料之外。
冪蘺下,冰冷的眼眸劃過一抹暗光,他低頭俯視著阿依,見她雙拳緊握,把身體挺得筆直,仰起頭板著臉滿是戒備,眼波明明因為恐懼在顫抖不停,卻不肯示弱,瞪著一雙大眼楮直勾勾地盯著他,那模樣在他看來分明是一只卷著尾巴,耷拉著耳朵,哆哆嗦嗦的小老鼠。
王大叔終于回魂,一把將呆站著的阿依按在地上,自己也跟著撲通跪下,連連磕頭︰
「大人恕罪,這丫頭平時不常見人,太害怕了才冒犯了大人,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饒她這一次吧!阿依,還不給大人磕頭賠罪!」
阿依心里不願意,就算她沒怎麼念過書,也明白男女授受不親,她只不過是拒絕了登徒子的輕薄而已。
然而民不能與官作對。
「是民女冒犯了,請大人恕罪!」她從嗓子眼里生硬地擠出一句,直挺挺地磕了一個頭。
即使低垂著頭,她也能感覺到頭頂上墨大人那有如芒刺的目光。許久,她听見他在冪蘺下冷哼一聲,似是嘲諷。
阿依左眼皮一跳。
「鐵頭!」墨硯冷聲喚了句,「三日後,若是你再找不到你口內說的輝哥兒,本官就拿你替他下獄!」
鐵頭听了這話,腿當時就軟了,強撐著足跟,哆哆嗦嗦回道︰
「大人放心,小的就是挖地三尺也會把輝哥兒抓到您面前!「
墨硯便繞開還跪在他面前的阿依,徑直大步離去。
鐵頭並余下的鐵匠爭先恐後地恭送,生怕慢了半步就被扔進大牢里。
屋里只剩下阿依和王大叔兩個人,王大叔身子一歪,癱坐在地上,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冷汗。
「大叔,這到底是怎麼了,那個人是誰啊?」阿依平抑了心跳,總算喘上來一口氣,忙問道。
「帝都來的刑部侍郎。前陣子從帝都運來的賑災銀兩在咱們地界兒被山賊劫了,皇上震怒,派了那位大人下來查案,那位大人說山賊劫銀子時使的兵器有幾樣是從咱們鐵鋪打的……」
阿依驚訝又擔心,望著他滿面愁容,想了想,問︰「侍郎是很大的官嗎?」
「說把你砍頭就把你砍頭,你說大不大?听說他老子是護國候,你這丫頭剛剛好大膽,竟敢惹怒那位大人,不要小命了!」
「那是………」
「好了,你快回吧,姑娘家別在這兒久留。回去告訴你大娘,今晚我不回去了,你們娘幾個把門拴好。從明兒起你和你大娘少出門,這城里災民越來越多,不安全。」
阿依應下,被王大叔攆著,一步三回頭地回家去了。
遍裹紫色絲綢的華麗馬車勻速行駛在青石板路上,車廂邊角懸掛著的一串紫晶風鈴隨風微微搖動,發出悅耳的聲響。
墨硯端坐在車內,沉思不語,鐘燦坐在他對面,恭敬地遞來一只竹筒,輕聲道︰
「主子,二爺來信了。」
墨硯接過來,拆開竹筒,取出一封紙卷展開來,雙眼掃過,接著握進掌心,再張開來,紙張已化為一灘碎末。
「五日內,解決掉楊柏年,不必刻意,但這灘渾水也要讓公孫允趟一趟。」
「是。」鐘燦應了。
「鐘燦,」墨硯似很閑散地望著窗外,忽然開口問,「剛剛那丫頭,比綠娥更相像吧?」
鐘燦一愣才反應過來,回想了片刻,回答︰「容貌像,但那個頭有點……而且性子完全不同。」
「性子的確不像,卻也有趣。」冪蘺下的人似輕笑了一下,「查查那丫頭的來歷,替二哥發現了一個好東西,這趟倒也不算白來。」
「是。」鐘燦服從地應下,卻沒能猜透主子的想法。
阿依回到家,發現家里多了四五個十來歲的姑娘,一個個雖瘦弱卻模樣齊整,王牙婆正單手叉腰站在院子里,指揮小喜幫她們打水洗涮。
阿依並不意外,王牙婆做人牙生意,這些必是她新進的「貨」。
見她回來,王牙婆招手讓她過去,先問問王大叔的情況。阿依如實說了,王牙婆皺皺眉,心煩地道︰
「一月不賺幾個錢又攤上這檔子事,真是晦氣!」
頓了頓,看著阿依的臉,繼續道︰
「知府大人家的廚房里缺個做雜事的人,我托了管廚房的周大娘,好說歹說她才答應幫忙薦你去,你明兒就過去吧。雖說賣身銀子少了點,養你這些年,連本錢都沒賺回來……罷了。周大娘看我的臉面會照應你,你勤勤些,別給老娘丟臉,現在這世道,能在官老爺府上當下人是極難得的,你可別給老娘干砸了。」
阿依的心從最初高高地提起,到最後又重重落下。她知道,以王家現在的狀況很難再多養她一個,賣出去既能減少負擔,她本人也可以賺些月錢銀子給自己傍身。雖然在這里住了五年很舍不得,也有點難過,但她早有心理準備,終有一天她是要離開這里的。
王牙婆說完便轉身,阿依握著雙手,忽然喊道︰
「大娘!」
王牙婆回過身。
「我……」阿依雙眸閃爍,含糊了片刻,終于鼓足勇氣,說,「我一直很感激大娘,雖然我是大娘買來的,但當初我病成那樣,大娘卻沒把我趕出去,還給我請大夫,白養了我這麼些年,我……」
王牙婆驚訝地望著她,她自認是個狠心的人,這五年來,一直把阿依當做免費奴隸可勁使喚,現在听她這麼說,心里卻不好受起來,慢慢走回來,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去拉扯她的面皮︰
「你啊,出去以後要多笑笑才能討大人喜歡!」
阿依臉頰生疼,齜牙咧嘴地望著她。
王牙婆看了她一會兒,即使被拉扯起嘴角,阿依的面部肌肉依舊是僵硬的,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完全放棄了︰
「算了,反正又不是去賣笑,處得時間久了也不會有人討厭你。」
說罷,一邊轉身,一邊輕描淡寫地道︰
「去了以後若是能出府,記著回來瞧瞧,就不用你帶禮了。」
阿依立在原地,揉著疼痛的臉頰望著她,聞言,大眼楮閃了閃,似泛上一抹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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