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沉默了半晌,如果百仁堂一味地治病賣藥,只要不經常進入皇上的視線,除非治錯病,否則就不會被拿捏其他錯處;然而若是秦逸為了自身一意孤行,假使皇上心胸寬大沒出什麼事還好,如果皇上哪天看百仁堂不順眼,也許會直接先拿秦逸開刀再來收拾百仁堂。
「先生時常進宮替皇上診治呢。」她想了一會兒,開口說。
「嗯。」秦泊南淡淡地應了一聲,「這個爵位就是因為治愈了皇上的病才被封賞的。」
「先生說百仁堂有皇上和朝廷想要的秘方,藥又不是能混吃的,是什麼方子會讓皇上那麼想要,難道是長生不老方?」阿依好笑地問。
秦泊南眼望著她,不語,阿依笑著笑著,笑容開始僵硬,緊接著表情完全嚴肅下來,愕然地問︰
「真的假的?」
「就是因為不知真假才頭疼,從太祖皇帝到先皇再到當今皇上,全部愛好丹藥,喜鑽研長生不老的飛升之術,百仁堂的確有一張祖傳的方子,先不說那個丹藥是否有用,里面的成分就是皇上不能服用的,然而皇上卻總是不信。」
「沒吃過時不信,吃過不就信了。」
「若是當真吃過了,我們這輩子也就都到頭了。」
阿依悶了半晌,努力往好的方面想,勸慰道︰「先生你也不要太憂心,皇帝嘛,再怎麼說也不會因為一張根本不能吃的丹方就對濟世伯府產生不滿。」
「不止是一張。」
「還有什麼?」阿依愕然地問,百仁堂究竟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還有一種毒,撒下去之後所到之處五年之內寸草難生,一旦接觸到人的皮膚必死無疑,死狀淒慘,過程恐怖,沒有解藥,比兩百年前的月籽藤戰役的後果更難預料。雖然說可以用在戰爭上,但那種毒藥非常危險。我擔心會引起嚴重的後果,所以一直都在說那個藥方的制法已經失傳了,我配不出來。皇上雖然沒說什麼,但必是不信的。其實那份藥方本來是一張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藥方。後來不知道被哪位先人改成了殺人的毒方。」
阿依凝眉沉思著,等了片刻,見他不再說話,問︰
「還有嗎?」
「沒了。剩下的我都交出去了,像專治馬匹跌打損傷的方子,專治人跌打損傷的方子,專治人刀劍外傷的特效藥方,之後就被瑞和堂趁著制藥的工夫全部竊去了,再之後連改都沒改竟然就在瑞和堂里開始售賣了。」他如數家珍地說著,說著說著就有點郁悶。
「真無恥!」阿依訝然結舌。緊接著義憤填膺。
「所以你今後少跟瑞和堂的那個人來往,撇開瑞和堂不說,單單是那個人看起來就有些古怪,你總是和他湊在一起,說不定會遇上什麼危險。」秦泊南極為罕見地警告了句。
「是。」阿依乖乖地應了。
兩人相顧無言。沉默了半晌,秦泊南輕輕嘆了口氣,道︰
「以前的事也就罷了,沒什麼是不能忍耐的,只是逸兒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無論他說什麼都不行。他啊,太心高氣傲。亦容易自恃過高,功利心又強,這些是最讓人擔心的地方。這個家里他兄弟少,也全都說不到一塊去,他平時似與你走得比較近,若是有機會。你好好勸勸他。」
阿依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葉媽媽隔著簾子在門外通報︰
「伯爺,太太命人把伯爺要的畫像全部送過來了。」
「拿進來吧。」秦泊南淡淡應了句。
葉媽媽挑起簾子步進來,懷里抱著大約七八卷畫軸以及一份藍封名冊,規規矩矩地放在秦泊南面前。又退了出去。阿依狐疑地望著秦泊南將其中一卷畫軸展開,卷軸上畫著的竟然是一名眉清目秀,文質彬彬的男子,她微微一愣,不解地問︰
「先生,這個人是誰,你拿這麼多男子的畫像要做什麼?」
「待過了年無憂就要及笄了,也是時候該開始為她挑一門好親事了,我讓太太先篩出來幾個好的由我親自過目。」秦泊南將畫卷一張一張地展開來,鋪在桌上,清一色的青年才俊,五官端正,儀表堂堂,眉宇間均透著凜然的正氣,不過就長相上來看全都是構不成美男子的那種,可見寇書嫻在挑女婿時好像並不把容貌放在主要位置。
阿依望著秦泊南看著畫像對照花名冊的身份解說細心地篩選,想起他說到秦無憂過了年就要及笄了,猛然想起來,猶豫了一下,問︰
「先生,大年初一是你的生辰嗎?」
「你是怎麼知道的?」秦泊南一愣。
「听大姑娘說的……」阿依本來想問他過生辰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因為她絞盡腦汁想了許多天都沒想出來要送他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就這麼直白地問出來很不妥,既沒有驚喜感,再說若是他說他什麼也不想要呢,于是她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問出來。
秦泊南並沒有太在意,頓了頓,忽然問︰「對了,我從沒問過,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阿依一愣,搖頭回答︰「我不知道。」
秦泊南心里想著果然如此,卻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接著說︰
「有一件事,听說平州一帶幾個月前地震了,導致大批災民流離失所,一股腦兒地全涌到帝都來了。皇上雖然下旨命官府妥善安置,但帝都一共就那麼大,朝廷又時常按程序辦事拖拖拉拉,能力有限,所以我決定以百仁堂的名義在城郊搭建兩個災民安置所,每日在那附近定點施粥,要不然這麼冷的天,露宿街頭的人很快就會被凍死。
另外我還打算在咱們府門外也設一個地方每日施粥,府里這邊有太太和無憂你不用管,她們往年都做過,但百仁堂那邊紫蘇不耐煩,龐先生也不愛管事,芳憐更不用說,所以這一次百仁堂建安置所和施粥都由你來做吧。我回頭會告訴堂里的人好生配合你,你需要多少銀子只管在百仁堂的賬里提就是了。你若是自己忙不過來,盡管讓逸兒和俊兒幫你,反正他們兩個的心思一貫都不在藥堂上。」
阿依愣了一愣,她從來沒干過建安置所和施粥這種事,突然給她分派下這種任務,讓她一時之間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可她不願意讓他覺得她連這種事情都辦不好,于是點了點頭應下了。
秦泊南忽然將桌上的一軸畫卷提起來,對著她展開,一名淑人君子雅人深致的男子映入眼簾,五官清秀,溫文爾雅,讓人只看上一眼便會心生好感︰
「你看看這個,國子監祭酒程大人的第三子,兩個長兄都已經婚配,兩個嫂嫂亦全都是帝都里數一數二的德才兼備的女子。程公子年方十六歲,目前還在國子監讀書,課業優異,性情溫和,為人正直,將來的志向是在國子監里做一名博士繼續教書。」
「為什麼要我看,又不是我選夫婿!」阿依手足無措地問。
「你看完之後自然會去告訴無憂,所以你看看清楚。」秦泊南很了解她們之間關系地說。
阿依歪著頭將畫像上的人看了好半天,問︰「先生是打算選這位公子嗎,百仁堂是醫館,我還以為先生會選擇一位做御醫的公子。」
「做御醫沒什麼好的,一不小心就會掉腦袋;在朝為官的則不是勾心斗角品性復雜就是志得意滿目中無人,唯有像程大人這樣的清貴府邸,家風嚴謹,書香門第,才適合無憂那樣性格的女子……」
阿依覺得他對秦無憂還真是關心備至,連在親事的挑選上都要如此慎重,才想說話,只听秦泊南又淡淡地接了一句︰
「所以公孫府那樣的人家是萬萬不行的。」
阿依訝然地睜大眼楮,低呼︰「原來先生你知道了!」
秦泊南用一臉果然如此的眼神看著她,阿依訕訕地捂住嘴,心虛地別過頭去。
秦泊南輕輕地嘆息一聲,又在被他篩出來的幾張畫像里撥了一撥,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抬眼瞥見阿依還在心虛地望著房梁,看了她一眼,頓了頓,又望向桌案上一張張的畫像,忽然問︰
「你要不要也來選一選?」
阿依一愣,回過頭,驚詫地望著他,她的心在剛剛的那一刻發出了清脆而響亮的咯 聲。
秦泊南並沒有抬眼來望她,而是一邊細心地打量著那些畫像,一邊漫不經心地開口道︰
「等過了明年,你也到了該出閣的年紀了,現在看一看,也好有個準備。」
阿依直直地望著他的臉,然而他卻一直不肯低下頭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如還沒有發育成熟的果子一般澀澀地苦苦地悄無聲息地涌了出來,有一種似乎快要不會呼吸了的感覺。她一直都在看著他,可是他還是沒有將目光轉移到她身上,仿佛很忙碌的樣子。須臾,她終于垂下頭,似有些賭氣又似真的覺得很無聊一般,悶悶地落下一句︰
「我還有事情沒做,我要出去了。」說罷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腳步聲逐漸遠去,連帶著她身上的熱度與香氛亦一齊漸行漸遠,直到她已經走到外間再也不會回頭了,秦泊南才終于移開手中的畫軸抬起頭來,似淡淡地望了一眼她離開的方向,卻仰起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阿依走到門口,才打起簾子,身穿杏黃緞面底子紅白花卉刺繡襖裙的四姨娘從外面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