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伯府內宅的東側有一處小小的跨院,秦泊南的父親在世時很喜歡听戲,生前在這個跨院里養了許多戲子,待老太爺去世後,秦泊南不喜歡這些娛樂,于是便將家里的戲子們全部遣散回鄉,人都走了,這處跨院也就空了下來。
秦北跟著四姨娘進入跨院,走入一間房間,並沒有點燈。
自從三老爺回來後,寇書嫻將他們一家安置在了宅子南邊一處獨立的院落,那里有門可以直通側門,亦有兩條路分別通往內院與秦泊南的住所,方便三老爺一家出門或是三太太帶幾位姑娘來內院玩耍,以及三老爺去拜訪秦泊南。因此,在這月黑風高夜,在秦泊南根本沒有宿在內院的時候,三老爺不管有什麼借口也都不可能出現在內院女眷們居住的地方。
阿依弓著腰貼著牆根在後窗下坐了下來,地面潮濕冰冷,但她卻努力忍耐,強迫自己減緩激烈的心跳,屏住呼吸,呼嘯的風雪更有效地遮掩住了她的存在,而她敏銳的感官卻將屋里人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這是你要的。」秦北低聲說,也不知遞給了四姨娘什麼,含笑道,「你竟然要這種東西,當真難找,湊齊了這些還費了我好大的力氣。」
「你做這些事又不是為了我,何必抱怨。」夜晚的四姨娘說話的語氣不同以往的溫婉柔和,悅耳的嗓音顯得十分尖厲。
「我是為了你。」秦北含笑強調一句。
四姨娘不屑地一聲嗤笑,引來秦北笑得更歡,他屈起手指,用溫熱的指節在四姨娘冰冷的臉蛋上輕輕擦過,幽聲笑道︰
「咱們也許多年不見了,好不容易才重逢,你又何必冷著臉這樣無情。」
「無情?」四姨娘一聲哼笑,表情乖戾地打開他的手的同時,一雙妖嬈的杏眼里漾過一抹輕蔑。「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對你有過情,秦北,給我放尊重一點,我可是你二嫂。」她一字一頓地警告。
「二嫂?」秦北似听到了一句極好笑的笑話。嗤笑一聲,蔑視地道,「的確,二十幾年前你有可能會成為我二嫂,不過現在的你只不過是個妾室罷了。」
「早晚有一天我會拿回屬于我的位置。」
「你還真是一個我行我素的女人啊,在你的腦子里是否除了榮華富貴就再沒有其他了?既然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連我都有些同情我二哥了,當年他那樣對你,你卻另尋高枝,到最後在外面呆不下去了。又重新哀求他收留你,你對他心里就沒有半點慚愧嗎?」
「他自願收留我,這一切又與你何干?在我面前裝正人君子,別讓我發笑了,你回來你找上我不也是為了秦家的這份家產嗎?」四姨娘不屑一顧地冷笑。
「有什麼辦法。上天對我不公,老爺子也對我不公,只因為二哥是嫡出,我是庶出,老爺子臨死前只給我一萬兩銀子就把我趕出去了,二哥倒是好手段,先是哄得祖父贊不絕口。接著又陰死了大哥順利接手百仁堂,老爺子就算想把家產交給別人也不能夠,我就沒有他那麼好命了。」
「大爺是染病去世的,你少往伯爺身上潑髒水,他可不像你!」
「怎麼,連你也覺得我不如他?」秦北凝眉冷笑。
「何止不如。簡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即使當年是我負了他離開秦府,不管是那個時候的我還是現在的我都承認,他是個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是我有眼無珠。但是你,」她輕蔑一笑,「你懂得雲和泥的差別嗎?」
秦北的眼里劃過一抹薄怒,但很快又重新笑了起來︰
「就算差了十萬八千里,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雲我是卑微低賤的泥,你還不是跟泥睡了,生了泥的兒子,宣兒那小子與我小的時候一模一樣。」他**地靠過來,在她雪白的頸項上嗅了嗅,輕輕笑道,「好香!這些年他還有踫過你嗎,是了,若不是那時你給他下藥,以他的性子又怎麼會去踫你這殘花敗柳,若是他當真衷情于你,你也不會過後急急忙忙地找上我。孤枕難眠的滋味很難過吧,要不要我來好好撫慰你一番?」他極力用言語刺穿她最軟弱的部分,說著用雙手從後面環住她的細腰。
四姨娘巍立不動,任由他上下其手,嘴里冷冷地道︰「我再說一遍,宣兒是我和伯爺的孩子!」
「究竟是誰的,你清楚我清楚他不清楚。不過你放心,讓你坐上濟世伯夫人的位置讓咱們的宣兒成為這府里正兒八經的嫡子也是我希望看到的,嫡出嫡出,當年我輸在了嫡出之下,我認了,然而宣兒卻不能輸。寇書嫻連個兒子都沒有翻不起大浪,秦逸不過是旁支過繼來的,更是不用放在眼里,你放心地把事情交給我,我是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四姨娘只是冷冷地笑了聲,卻沒有說話。
他的手在她身上揉捏得更用力,忽然一把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推到桌子上。
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傳來,阿依蜷縮在窗根下,捂住嘴唇,震驚得瞪圓了眼楮。
風雪聲比剛剛越加激烈,落在肌膚上,冰冷沁涼……
早膳時秦泊南發現阿依怪怪的,比往常的任何時候都要乖巧安靜,眼圈發黑,面色憔悴,縮成一團坐在椅子上,握著瓷勺呆呆地望著放在面前的粥,都快涼了也沒喝一口,直到他夾了些小菜放在她面前的瓷碟上,她才眨眨眼回過神來。
「你昨晚沒睡好?」他問。
阿依呆呆地搖頭。
「有什麼事嗎?」他又問。
阿依一愣,緊接著像被雷劈了似的渾身一顫,慌忙用力搖頭,把頭搖成撥浪鼓,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忙把頭低下。她總不能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他的姨娘與他的弟弟是那種關系,他姨娘生的兒子還有可能不是他的,他們兩個還有可能要合力謀秦家的家產吧。這話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她現在的腦子還在發暈,她甚至都不確定昨晚她是真的看見了還是她發高燒自己臆想出來的。
秦泊南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古怪的反應,阿依猶豫了半晌,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探問︰
「先、先生,你和三老爺……關系怎麼樣?」
「還好。」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也是了,問一個嫡出兄長他和他的庶出弟弟關系怎麼樣,這個問題本身就很奇怪。
「先生、先生比起逸少爺好像更疼宣少爺呢……」她每問完一句都會後悔很久,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亂成一鍋粥了。
「那是當然的,宣兒才多大,逸兒都多大了。」秦泊南好笑地說。
說的也是。
「先生很喜歡宣少爺嗎?」她努力把握著語氣,小心翼翼地問。
「還好。」秦泊南實在不知道她想問什麼,愣了愣,笑答,「軟軟的小小的,挺有趣的,怎麼,你不喜歡小孩子?」
阿依連忙搖搖頭,頓了頓,又問︰「三老爺要一直在咱們府里住下去嗎?」
「大概吧,除非新的官職定下來,不過以現在的情況下,很難,這帝都里閑置的武官太多了。」
阿依垂下頭,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麼,抿著嘴唇,一陣窘迫與焦慮。
「三老爺對你怎麼了嗎?」秦泊南沉肅下面孔,問。
阿依慌忙搖頭,連說了好幾個沒有,見秦泊南還在很嚴肅地望著她,一時之間有些慌張,霍地站起來,匆匆忙忙地說︰
「啊呀,我剛剛忘了泡茶,我去泡茶來!」說著,轉身就走,然而因為她走得太匆忙了,經過十錦子時手肘不經意在上面踫了一下,一只青花瓷瓶便咕嚕嚕地摔下來,啪地碎掉了!
阿依被嚇得魂飛魄散,她來濟世伯府這麼久了還從來沒有打碎過東西,心提到嗓子眼,唬得哇呀一聲低呼,慌慌張張地蹲下去要將碎瓷片撿起來。
「等等!」秦泊南也嚇了一跳,慌忙說,然而話音未落,雪白縴細的指頭已經被割出一道口子,鮮紅的血刺目地流了下來!
阿依蹲在地上望著手指頭發怔,秦泊南無奈地嘆了口氣,走過來牽起她的手指頭將她拉回來重新坐下,喚候在外面的小ど兒去將藥箱拿來,一邊給她的手指止血上藥,一邊無奈地說︰
「都多大了,撿個瓷片也能割傷手。」
阿依盯著他正在幫她纏繃帶的手,那雙手骨節分明,白皙溫暖。她痴痴地望了一會兒,眼神在他身上不經意地一掃,卻在他的腰間看見了一只別致的香囊。她服侍在上房,秦泊南的所有用品她差不多全知道,然而這香囊卻是她從沒見過的。愣了一愣,她訝然問︰
「先生,這個香囊我怎麼從來沒見過,針線好精致!」
秦泊南微怔,低頭看了看,笑答︰「這是昨天四姨娘送來的,她針線的手藝極好。」
阿依的心里咯 一聲,盯著那只香囊,怎麼看怎麼覺得刺眼,眸光沉了一沉,被他握在手里的指頭下意識想縮回來,秦泊南忙一把抓住,說︰
「你躲什麼,我還沒綁完呢。」
阿依停了一停,垂下腦袋,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