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司馬尚游順從的從地上站起,道︰「徒兒不孝,這些年沒能在身旁服侍您老,您又清瘦了許多!」
段江南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有心就好!」說罷看了一眼飛奔進來的女子。
茯蕶此時剛好追了進來,見司馬尚游跪地喊他叫師父,已是大驚,待得段江南自承身份,臉上驚訝之意更是大盛!
她斷續問道︰「你,你,你就是,段,段江南?」言下間激動至極。
段江南見她直呼自己姓名,倒是頗覺興趣,道︰「我便是九曲塢的當家段江南,姑娘有何疑意麼?」
茯蕶臉上微紅,又道︰「那他,他是你徒弟?」說罷羞澀的看了一旁的司馬尚游。
段江南反問道︰「你不是都見到了麼?」茯蕶低下頭不語。
段江南頗覺驚奇的打量了她兩眼,道︰「你問了我這麼多,那現在我問你,你是誰,為何要到九曲塢來?」
茯蕶低聲道︰「我,我師父是洪教主。」此言一出,段江南和司馬尚游皆是大驚。
段江南倒是瞬間恢復神色,司馬尚游卻是驚訝地張不開嘴。想不到這位時而刁蠻,時而嬌羞的女子竟是法論教教主的徒弟!當真是瞞的好苦!自己雖料到她來歷奇特,卻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跟邪教搭上關系。此刻見她這副嬌滴滴模樣,司馬尚游真的是有萬千話語卻說不出來的感覺。
段江南哈哈大笑,道︰「原來是洪老兒的徒弟啊。那麼你來此的目的自是不言而喻,想必是想瞧瞧未來的丈夫了。」
茯蕶听他說到‘自己未來丈夫’的時候。俏臉飛紅,已是羞得不成樣子。頭低得更下了。
司馬尚游听她竟然是瞧丈夫的,不由得想笑。難怪她一人孤身下江南,又是找什麼徒弟,原來。原來,想到這,他忽然覺得隱隱有些不對。內心似乎隱隱不安。
段江南兀自笑道︰「想不到洪教主的徒弟竟是膽大爽快,哈哈哈哈,我看你們一起來此,好像早就認識啊。怎麼樣,我這徒兒還入得姑娘的眼麼?」
司馬尚游心中一沉。終于知道大事不妙了。
她一直來找段江南的徒弟,可不就是來找自己麼?看師父的神情,好像是早就知道此事,而且應該是替自己定下了什麼婚約之類的,要不,師父怎麼會知道她是來找未來丈夫的呢?總不會是女圭女圭親這麼老套的橋段吧?他心中已轉過無數個念頭,不由得一頭霧水
,滿臉疑惑的看著段江南。
段江南知道他意思,便道︰「尚游。此事你尚未知曉,為師這就說與你听罷。為師和洪教主相交已久,他得知我有一個少年徒弟尚未婚配,便打算將自己的女徒相許。期盼南北武林結秦晉之好。為師以為洪教主言之有理,且想到你也到了婚配之齡,便答應了下來。想是洪教主已和他的寶貝徒兒說及了此事。是以這位姑娘不遠千里來江南尋你。呵呵,這份情誼你可要好生珍惜啊!」
茯蕶听到段江南當面把話說清。早已是羞得滿臉緋紅。她看了一眼司馬尚游,卻自跑了出去。
司馬尚游一听。心下頓時明白。知道師父和洪教主已經結盟,而自己便成為了這結盟條件。他見茯蕶此時已走,便道︰「師父和那洪老頭結盟,已將尚游當成了表示誠意的砝碼嗎?」
段江南道︰「什麼砝碼不砝碼的。和他結盟是一時權益,至于定親之事,卻是洪老兒提出的,為師想這又不是什麼壞事,便答應了。現在看來,這姑娘雖不是傾國傾城,卻也是對你情深意重了。有此佳人,咱倒也沒吃上虧。」言下之意,段江南在見過茯蕶之後,對這親事倒是挺滿意。
司馬尚游卻提不起一絲興趣,臉上絲毫不現欣喜之色。
段江南見他神色不善,便道︰「你對她不滿意麼?」
司馬尚游搖了搖頭,道︰「師父常教導徒兒,說大丈夫功業未就,何作其他?師父,眼下正值關鍵時刻,尚游豈能身陷兒女私情,而耽誤大事?」
段江南點了點頭,道︰「你能將師父的話放在心上,便是大孝。這成家之事是早晚要經歷的,你此刻不想,也不打緊,待將來形勢有望,再做定論也不遲。只是須要和那姑娘及早言明,免得她心生他念。」
司馬尚游默然不語,心中卻突然想到了惠兒。也不知道為何在這當頭,自己竟會想到她?那個女子,此刻會不會也在想著我?他頭腦混沌,一時間迷糊不已。段江南見他心事重重,便轉開了話題。道︰「你這次來君山所為何事?為師並沒有告訴你咱的老巢是在這君山之上啊。」
司馬尚游便將此行來意告知師父。
段江南听聞後,又想起了日前狼狽而逃的情景,心中余怒未消,道︰「這馬歡看來此次是當真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哼哼,料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我派了你潛伏在他船隊之中。前些日子,咱們損失了二十條戰船,今日他卻又要將本座除之後快。這舊仇新恨,這次我就要跟他做個了斷!」
司馬尚游見師父怒氣漸重,心中頗有憂意。
段江南拍了拍司馬尚游左肩,道︰「這次是我消滅馬歡的絕佳時機。尚游,你要助為師一臂之力!」說罷,豪情頓顯,威嚴漸生。
司馬尚游心頭掠過一絲暖意,年少時候,段江南也總是喜歡拍他肩膀。那個時候,他每個月都會抽幾日時間來教自己武功,來考察自己功力進境,那是他過的最溫暖的童年。
眼下他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學藝時的場景,他恭聲道︰「尚游願听師父吩咐!」
段江南面龐閃過一絲傲色,道︰「你這就給馬歡報信。說道在三江口發現了咱們的船只。那馬歡定會帶領船隊傾巢而來。三江口位于長江和洞庭湖的交界地城陵磯,那里河道狹窄。只待他們船隊一進三江口,本座再令寨中兄弟們準備好鐵鎖。到時候前後鐵鎖橫江,斷了他們退路,再使用火攻,定能叫他全軍覆沒!」說罷臉上掠過一絲喜意,似是勝券在握。
段江南此計確實毒辣,那三江口雖是地處交界地,河道卻是極窄,只要一進口子,便極易封堵。段江南使用鐵鎖橫江之計便是效仿當年吳國阻擋晉朝過江的辦法。
司馬尚游見他使出此計。頓時不語,他心中卻想︰師父這招看來是要將馬將軍他們盡數殲滅于此。我該不該報這個信呢?如果不報,自是對不起師父。可是報了這信,那麼馬歡船上的一眾兄弟便皆有可能全部葬身于此。在西洋的兩年,他早已將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兄弟,那時候他們並肩作戰,那時候他們一起面對風浪,面對雨夜。他怎能在他們最相信自己的時刻,反戈一擊?可是師父待自己恩重如山。從小教我武功,從小教我一切,如果不幫師父,就意味著師父會被馬將軍所滅!這叫我如何選擇?
他內心深處此刻已是悲痛萬分。任誰全軍覆沒都是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他現在,恨極了這個世道,恨極了老天的不公。為何一定要讓他做出選擇。為何要讓他沒得選擇!
段江南見他面露難色,道︰「怎麼。有什麼問題麼?」
司馬尚游恢復了情緒,道︰「若是馬將軍發現三江口沒有咱們的戰船。不進去怎麼辦?」
段江南「哼」地一聲,冷笑道︰「既然要釣大魚,自然要放香餌。本座自會安排一些戰船停在那,到時候他們也不會疑心到你。我可不想你這麼早的就揭穿身份!」司馬尚游心中猛地一沉,心中極為不忍,眼眶中似乎含有熱淚,不住打轉。
段江南看他樣子,已猜到三分,「你不會是念及同僚之情吧!」
司馬尚游點了點頭,道︰「這兩年來,徒兒和他們朝夕相處,早已將他們當成親人一樣看待。此刻要徒兒對他們背後放箭,徒兒實在下不了手。」言下情真意切,肺腑欲出。
段江南道︰「自古以來成就大業,必要為常人之不敢為,忍常人之不敢忍。你本就是我特意安排到鄭和船隊去探底的,師父才是你最親的人,將來這九曲塢也會是你最親的家。他們從來都是你的敵人,只要你是我徒兒一天,這一點就永不會變!你對他們的情從一開始就是偽裝的,到結束仍然要偽裝,推翻這亂臣賊子篡位而得的朝廷,是你師父一生的使命,也是你一生的使命!從你做我徒兒的那一天起,便已經是注定了的,懂麼?」
段江南的一席話深深地刺到了司馬尚游心里,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只是個臥底?自己真正的使命是听從師父的安排,自己的這一生注定要為師父而活。他們雖然待自己親如兄弟,可自己和他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也許,從自己上船的那一刻,便已經是個錯誤。而現在這個錯誤,要結束了。如果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選擇,也許自己就不會選擇上那條船。
可是,有如果麼?
司馬尚游出得林子的時候,那白色的信鴿剛好起飛。他知道,白鴿這一去,就意味著,自己心中從此添了一道永遠無法彌補的裂痕。這小小的白鴿,卻決定著數萬人的命運,甚至數萬萬生靈的命運,如果它能懂得人世間戰無休止,會不會慶幸著自己還能在天空自由的飛翔呢?
他神色落寞,他已身心疲憊,他快要精神崩潰!
林子外的茯蕶此時見他終于走了出來,兀自還有一絲羞意,不敢正面看他。卻見他如此恍惚,行尸走肉般不聞身旁事,便自好奇,加之關切心重,便走上前去,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司馬尚游似是沒有听到她的話語,將她撇在一旁,自己獨自走到湖邊,自顧坐下。
茯蕶心中微微有氣,心道︰你既已知道咱倆關系。卻還如此無視我,這到底是何意?
但見他神色確實難看。便自沒有發作。這才片刻時分,她便已改了性子。換作哪怕是昨日,她也定會大發脾氣,教訓這家伙一通。可是不知為何,得知他是師父親自許下的丈夫後,她便如同換了個人般,若是洪治在此見到她這般模樣,怕是要大燒高香了。
茯蕶跟著他一起坐下,心虛的望著司馬尚游,道︰「你師父適才在里面和你說了些什麼啊?」司馬尚游仍是不答。就如同身邊沒當她存在一般。
茯蕶這下真是惱了,她‘霍’地站起,大聲怒道︰「你真當我如此好欺啊!本姑娘嫁不嫁你還不一定呢,你現下擺什麼臭架子!」
司馬尚游抬起頭,呆呆的看著她,似乎對她如此舉動很是奇怪。
茯蕶氣呼呼道︰「你總算知道我在一旁了,姑娘還以為你中邪了呢!」
司馬尚游不理會她的怒氣,反問道︰「你很听你師父話麼?」
茯蕶見他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臉上不由得怒氣稍退。轉而眼珠子大轉,心道︰他這話是何意?是要我听師父的話答應了他麼?
想到此處,她臉上神情頓顯羞澀,卻還是堅定的點了點頭。
司馬尚游又道︰「那你可喜歡我?」
茯蕶本來就羞不可耐。這時見他如此直接,臉上神情都紅到脖子上了。
她第一次見他是在京城的時候,那一次便即大打出手。最終惱他輕薄,心中一直當他是個輕浮小子。到後來第二次見他。是自己在京師外攔了他路,又在他胸膛刺了一劍。但是他卻沒有還手。從那一刻起,她便覺得他並不像什麼輕薄子弟,倒是很有膽識,懂得謙讓。第三次見他的時候是在長江江邊,那時的她在夜晚主動和他交起了朋友,而從那個時候,她心中便刻上了他的影子。到第四次見他,就是在兩天前,他出手打退了幾個欺負自己的毛賊,間接救了自己,她心中便是歡喜無限。
待得今日听到他就是師父許下的丈夫時,她心中便已暗自下定決心,此生非他不嫁。女兒家雖然天生臉薄,但她從小便是一副敢愛敢恨,不拘俗禮的性格。此刻听他直言相問,雖自不好意思,卻也不再惱他,心中反而涌過一絲甜蜜。她又堅定地點了點頭,在點頭之余還不忘偷偷看他有什麼反應。
司馬尚游臉上卻異常平靜,茯蕶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听得他又道︰「那你師父如果叫你來殺我,你又該當如何?」說罷目光直盯著茯蕶,希望能听到她的真心話語。
茯蕶想不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這不就和‘你和母親同時掉進水里你先救哪個’是一樣的橋段麼?她不明白他今天是怎麼了,老是接二連三的問這麼些奇怪的問題。難道是他不想娶自己?或者是他師父不讓?
她慢慢又坐了回去,輕問道︰「你今日是怎麼了?為何這麼奇怪?是發生了什麼事麼?」
司馬尚游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茯蕶道︰「我師父是最疼我的,他既然將我許配給你,就不會叫我來殺你的。同樣,如若你心中有我,你也不會叫我去殺我師父的。你說是麼?」
她在說到‘將我許配給你’‘你心中有我’之時,臉上又是一紅,但見他絲毫沒有見怪之意後,方自安心。
她來之前就听說江南士儒,武士傳統之極,動不動就講禮法雲雲,她生怕司馬尚游對他有輕賤之意,是以一直察言觀色。但見他確實無此意向後,言語間也自稍微大膽了些。
只听得司馬尚游喃喃道︰「是啊。師父疼你是不會為難你的,可師父也疼我啊,為何我還是要受此兩難呢?」
茯蕶一听此語,還道是他師父阻止二人,心中頓時升起一絲憂慮,急道︰「怎麼了,是你師父不同意咱倆的事麼?」
司馬尚游嘆了聲氣,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總不能辜負了師父!」
茯蕶听他語氣,越像是段江南在從中作梗一樣,不由得大怒道︰「你師父為何不同意咱倆的事啊?又不是他成親,他憑什麼阻止啊?」
司馬尚游听她越說越離譜,訝道︰「什麼咱倆的事?你想到哪去了?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茯蕶奇道︰「那是什麼意思?」
司馬尚游道︰「你我之婚約,是長輩們私定的。那時候我不知道,自然是算不得數的。尚游一介鄉野匹夫,怎配得上姑娘?此事以後莫要再提了,尚游祝願姑娘早日遇到佳郎。」
茯蕶听到司馬尚游的話,幾乎以為是自己听錯了。她面色稍有微怒,道︰「你說什麼?」
司馬尚游道︰「姑娘身手相貌皆是俱佳,他日定能找到良配,尚游」
「找你個大頭鬼!」
茯蕶此時幾乎已經快要哭出聲來,原來自己剛剛幻想的美好未來,到現在竟換回來他這麼一句決絕的話!她還以為是他的師父在一旁阻撓,可現在,她清清楚楚的听得,是他自己不願意。難道就是因為自己的性子蠻橫?難道是因為自己還有哪里沒做得更完美?
她恨恨地看著司馬尚游,這個片刻前還讓自己心跳加速的男子,此刻卻是這麼的陌生!
她輕輕啜泣,哽咽道︰「有什麼了不起麼?你看不上我,姑娘還不稀罕你呢!司馬尚游,我這輩子,恨你!」說罷掩面飛奔而去。
司馬尚游見她性子如此剛烈,自覺自己剛剛沒有講錯什麼話,她怎麼就這麼大反應?
他今日本就心亂如麻,此刻又踫上這麼個難纏女子,當真是‘禍不單行’!
他仰天長嘆,順勢向後一倒,躺在地上,心中似是要沖出一個聲音︰誰能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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