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水手 第二十五章 情深不忍拒姝意 心道豈能縛雙足(下)

作者 ︰ 江良才盡

漢王朱高煦帶著船隊班師回到陪都金陵,馬歡卻接到成祖皇帝另一道命令。原來成祖皇帝有心讓水師船隊四下西洋,接到官軍洞庭捷報後,便令馬歡帶領本部戰船回瀏家港修養,再行制造戰船,招募兵員水手,做好再次出海的準備。

馬歡接令後,片刻不敢停留,和漢王的金陵水師在南京分別後,便即沿江而下,忽忽一日間便已抵達瀏家港。馬歡將所有戰船泊在港口,便做清點。自洞庭湖一戰,船隊戰船損失了數十艘,傷了三分元氣。若要完成聖上的四次航海大業,自然是要再行造船,如此工程,沒個三年五載的怕是難以完成。馬歡也深知工期緊迫,是以他將江南一帶所有的造船工匠全部征到瀏家港,日夜趕工,以期早日完工。

秦航鄧孝明司馬尚游等人得馬歡將軍準了幾日假期,便即相約回沙鎮。秦航,鄧孝明,郭承昂幾人倒是一身輕裝,可司馬尚游身邊此刻卻跟著一個女子茯蕶,這倒讓他大傷腦筋。

秦航在回來的路上便已軟磨硬泡,文武皆施,想要套出司馬尚游和茯蕶的關系,司馬尚游于此事嘴卻嚴實得緊,打死不招,只說是朋友關系。秦航又不是沒有男女情愛經驗,怎能相信他這套鬼話?這世道,敢將女子稱為朋友的大多都是不要臉的,看不出司馬尚游平日里正兒八經,卻也玩起暗中藏嬌的事兒來。

眾人多次起哄,卻總被司馬尚游以一句「謝謝大家對我的終身支持,但鄙視你們對我的人格踐踏」相回應。眾人無語,只得作罷。

倒是鄧孝明,見自己心愛的小仙女情系他人茅舍,心中悲痛萬分,每每尋死覓活,紙醉金杯。皆靠秦航和郭承昂相慰相勸才得以繼續苟活。此間痛苦,實不足以為外人所道哉。

到了沙鎮後,秦航等人悉數回家。只留下司馬尚游和茯蕶呆在原地。茯蕶這一路下來,早已對他情根深種,大有‘平生不嫁司馬哥,便稱美女又如何?’之勢,一路相依相隨,執迷不悔。

司馬尚游知她心意,且不說這份深情,單是自己這條命便已讓他無法為報。此時又如何忍心將她趕走?只是對茯蕶感激之意雖重,但纏綿之情卻無,眼下她一路追隨,這該如何處理?饒是他聰明一世,此刻也無計可施。

趕走她,不可能,這種事要是做出來了,別說做牛馬,豬狗都不如。可是讓她跟著自己回家。那父親會怎麼想,母親會怎麼想?鄰家的女孩會怎麼想?自己該如何介紹?等等等等尚有一系列未知問題等待著。他此刻神色忸怩,進退為難。

茯蕶瞧他神情,便已知他心意。心中莫名的涌上一陣酸痛,卻兀自強撐著,道︰「司馬大哥,我知道你心中還沒有接受我。我也不會強求你,我會一直付出,一直等待。直到你最終接受我。我不會跟你回家讓你為難,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說罷,硬起心腸,轉身便走。

司馬尚游听著她那有聲勝無聲的表白,心中亦是一動!這個女子,對自己竟情深至此!多麼熟悉的場景,多麼熟悉的話語,曾幾何時,也有一個女子,向他傾情告白。可那時候的他,受著外力的束縛,終是婉言相拒,傷透了女子的心!而此刻,又有一個女子,對他說的情話雖然不同,可對他的情意卻和那個女子是一樣的,一樣的主動,一樣的深情。

可他卻仍是走不出那束縛,難道又要拒絕一次麼?難道又要再傷一個人的心麼?可作為一個男兒,他怎能再讓身邊的人傷心!

他不忍,他不能。

在那個瞬間,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月兌口而出︰「你先別走。」

只有四個字,只是這短短的四個字,卻如同古老的巫師魔力一般,將前行女子的腳步死死定住,死死震住。

茯蕶慢慢的回過了頭,看著前方的男子,目光是那麼的柔。司馬尚游道︰「我再怎麼混蛋,也不會讓你一個女子在外邊飄零,你跟我回家吧。」

回家吧,三個字。這個男子答應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還有什麼,比這來得更加熾烈?還有什麼,比這來得更加暖心?她瞬間覺得,這個天地突然又變得好美,就如同那日在君山之畔,他喊段江南作師父的那個瞬間,那個時候,天地不也是很美麼?只是在瞬間的美麗過後,便是烏雲,便是雷雨。他出了林子對自己的那一段話還聲聲在耳,她第一次明白,原來在美麗的背後,還會變天。可是今天,雖然是簡單的幾個字,她還是覺得就這麼幾個簡簡單單的字,便是天地間最美麗動人的音符。然而,這份美麗,會不會又再次消失她不能確認,她已經不敢確認。

徘徊難決的她嘴里緩緩地冒出兩個字︰「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跟我回家。」

那個男子頃刻間已幫她做了決定,即使在他的眼神中她看不到一絲纏綿,看不到一絲柔情,可是她看到了他內心中的一分堅毅。這份堅毅,可抵千場纏綿,勝過萬種柔情!是什麼魔力,讓他在霎那間轉變?是什麼運氣,讓自己在一瞬間永生?是心意麼?

她看著他的眼神,堅毅,不悔。這便已足夠,她,還能再奢求什麼?還有什麼值得讓她奢求?

呵呵。在那個美麗的瞬間,她,突然笑了,笑得就像那天空下綻放的向陽花,在那個美麗的天地背景下,綻放的是如此絢爛!

悄無聲息下,一滴清淚,已自悄然滑落。

既然你說回,那,便回吧。

沙鎮。

秦航和鄧孝明他們一起回到沙鎮,家中還似以往,沒變半分模樣。秦老爹一如既往的捕魚,養魚,變賣,持家。秦航趁著幾日假期。便幫著父親一起出海。此時他水上功夫何等了得!家中那破舊的小舟早讓他玩得嫻溜,每日里都是滿載而歸。秦老爹看在眼里,倒也有些許欣慰。雖然他一直反對秦航出海,可見他成長迅速,心中亦自百感交集。

以前總是束縛著他,希望他可以一直留在身邊,平凡的過此一生。可是,少年總歸要長大,總歸會有理想。此刻他見秦航終于尋找到屬于自己的那片海洋,內心的觀念也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快活?人的成長軌跡一直都是如此,孩童時候眷養在家,長大了便遠走他鄉,直到老來,才懂得落葉歸根。人生中倒有一大半時間是在外漂流,漂流的好,在他鄉成家。漂流的不好,又繼續飄著。

家鄉對于此類人來說只存在于童年的回憶中。其實,秦航這樣不是很好麼?可以做著他喜歡的事。做完了可以回來繼續持家,沒有轟轟烈烈的一生,卻享受著平凡的幸福,這不也是一種快活麼?秦老爹想到往事。自己的兩個兄弟當年也是這般活法,而後,盡皆遺恨他鄉。有此覆轍,又豈能讓孩子再去重蹈?可如今看來。他活得,卻分明快樂。也許,以前是自己自私了些。禁錮了他生活的權利。現在想想,其實只要他快活,作為父親的他,看著他快活,便夠了

想通之後,終于,這個慈愛的父親,釋懷了。

沙鎮,思空崖。

秦航又來到了思空崖邊。快三年了,他仍是沒有再見過那位教他本事的老前輩。每次回來,他都會來此待上片刻,靜靜的看著大海,想著當年在此學藝的往事。前輩授藝雖只有短短數月,對他而言,卻受用一生。秦航內心中早已將他當作是自己最親的人,可是他卻像人間蒸發一樣,再也不見蹤影。

秦航深知自己尚未功成,那日在洞庭湖與那段江南一戰,他清楚得知道自己和頂尖高手還有偌大的差距,若無名師指教,僅憑自己瞎琢磨,永遠也難達到那種高度。他此刻愈發的想念那位老前輩,他多麼希望,還能有機會再聆听前輩教誨。可是每次來此,都失望而歸。他內心實是難過到了極點,也許憑他的身手,在船隊立有一席之地並非難事。可是,學無止境,不進則退。他自然期望能夠再攀巔峰,只有成為真正的高手,才能更強的力量去保護身邊人。

他現在回想,那日段江南若非一心想逃,而是鐵了心要將三人擊斃,那他三人的結局肯定是葬身魚月復。落後,就要挨打,這是千古不變的至理。他若想不被打,若想身邊的人不被打,只能追求更高的境界。然而,他一人悟性終究有限,若無高手點撥,自然也就成不了高手。

他神情閃過一絲落寞,心中悵然不已。此時見波濤如怒,層層滾來,他不禁技癢,當下施展輕功,縱身跳下懸崖。那思空崖離海面有尚有七八丈高距離,他竟說跳就跳,當是膽大至極!

卻見高空下,一個人影筆直的朝著怒海墜落,在離海面二丈距離時身子轉豎為橫,朝著前方飛去。只是這下墮之力何其力道!頃刻間他便又向海中垂墜下落,募地里秦航在半空中轉了一個身子,面朝海岸,背向大海,雙腿連續後蹬,此時海浪已卷起數丈高的浪頭,秦航後背緊貼上去,全身收縮力道,任由浪頭打來。

那浪頭在接觸他後背的一瞬間,秦航順勢一仰,全身浮在浪頭上,隨著波浪起伏翻滾。浪頭一浪接著一浪,向前滾去,秦航乘著海浪在海中上下起伏,好不快活!浪頭快要涌至山崖時,秦航趁著海浪的勢道,雙足在浪花中間一點,全身又彈向空中,他在空中迅速向後翻騰,飛到了後來的浪頭上,後背依舊浮在巨浪上,趁著浪頭,又向前涌去。

如此數個來回,他乘著海浪已在海中戲耍了一刻時分,而後力漸不支,才躍回至思空崖上。上去可不比下來,那山崖七八丈高的距離,若是在平地,任你輕功再高,也難一躍而上。可是在海中,浪頭既高,力道又大,秦航正是借著浪頭的翻滾之力才躍回崖上。

待回到崖上。全身已是濕透,可秦航卻覺過癮,自覺最近功力又有大進,心中甚慰。以前他在海中戲浪一刻時分,總是沒有後力躍回山崖,今日一躍而上,自是進步多了。

他正欲月兌下外衫,忽听得崖後山石上一個聲音傳來︰「數年不見,你功夫倒是長進了不少。」

那聲音雖是不厚,卻帶有一絲滄桑。听來像是一個久別的老友,秦航對這個聲音不知道幻想過多少次,豈能听不出來?

他望向山石,雙腿一跪,道︰「前輩,您回來了?弟子秦航拜見!」

山石上一個灰影忽忽而來,眨眼間已至秦航身前,卻不是他的授藝前輩是誰!秦航見他現身,神情激動不已。眼眶中隱隱含有一絲淚光,兀自不肯起來。

多少次思念,多少次期盼,終于到了今日。能夠再次相見。

那灰衣老者道︰「起來吧,有些日子沒見你了,你比以前長高了些。」秦航依言起身,強笑道︰「身子倒沒怎麼變。就是功夫越練越生疏了。」

那老者笑道︰「你適才在海中連續施展身手,這招‘長江三疊浪’已被你使得出神入化,何談生疏啊?」

秦航知道適才這一幕已被他看在眼里。當下便不好意思道︰「秦航自得前輩教誨以來,日夜不敢疏忽,便一直練這些功夫,好在總沒教前輩見笑。」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你悟性極高,又肯努力,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只是萬不可倦怠,偷懶,否則終是泛泛,達不到頂峰。」

秦航點了點頭,又問道︰「這些年,前輩過得可還好麼?」

那老者知他孝心,心中也著實感動,道︰「老朽風燭殘年,有什麼好不好的,這些年一直雲游四方。後來听得水師船隊回航,便回來看看你有沒有回來。現在看來,你進步非凡,老朽便放心了。」

秦航听到前輩在外雲游時刻,都不忘惦記自己,心中自是十分激動,便道︰「秦航沒能在前輩身邊好好盡心,已是慚愧,又讓前輩如此掛念,真是不孝之極了。」

那老者見他說得誠懇,真情流露,心中暗暗贊許,道︰「你有心就好。來,跟我說說你這些年的遭遇,在西洋有沒有遇見什麼奇人怪事,都說與我听听。」

秦航便將這幾年來在西洋的遭遇簡略說了,又說起回來之後參加洞庭大戰之事。那老者靜靜听著,听到危險關鍵之處,也不如何驚奇。

待听到他在洞庭大戰段江南時,便稍稍上了心。詳細地問及了每一處細節,听完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嘆道︰「段江南號稱江南第一高手,尤其是水手功夫,更是天下一絕。你能和他交上幾手,而不喪命也算是造化了。日後遇著他,可要萬分當心。」

秦航點了點頭,回想起那一戰,此刻仍是心有余悸。秦航問道︰「前輩,為何那段江南能夠達到那種至高境界,是因為他內力修為深厚麼?」

那老者緩緩道︰「內力修為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用心,用道。招式只是基礎,內力只是催化劑,而真正致勝境界,便是懂得如何用心悟道了。」

秦航面有疑惑,驚詫道︰「用心,悟道?」似是不解前輩口中的心,道是何含意。

那老者緩緩走到了懸崖前方,此刻他面對著大海,沉聲道︰「心,道,沒有具體的招式,只是對世間萬物的一種領悟。老朽也听聞段江南崇尚養生之道,這不僅使得他在練功之時可以做到心無旁騖,而且可以讓他對生命產生更深刻的領悟。」

秦航听到這些話語有點玄乎,不是很明白,便道︰「前輩可否詳細說明,弟子仍是听不太懂。」

那老者依舊望著大海,沒有半分表情,道︰「就拿他的養生之道來說,正常人一般能活至花甲,便是不易了,到得古稀更是寥寥。可如若注重養生之道,便是再活到耄耋,甚至百年亦是極有可能。他心中一直以來便是研究此中奧妙,所以對敵時心中有此信念,自能戰到最後。這便是道法的神奇之處,心中無敵,則招式無敵!他悟到了此中奧妙,自是達到了至高境界。」

秦航雖然仍听得迷糊,心中卻隱隱有了一絲想法,只是這想法是什麼,他現在也說不上來。

那老者又道︰「你看見了這前面的高空深海麼?」秦航點了點頭。

「山崖如此之高,一個不小心,便會墜崖身亡。而你適才跳躍下去之時,卻為何如此直接,竟不思量半刻?」

秦航月兌口而道︰「弟子有把握能不墜崖。」

「可是因為底下有海浪之故?」

秦航道︰「正是,海中海浪浮力甚大,弟子跳躍下去可以完全利用。」

「倘若這下邊不是海,是山呢。你還敢跳麼?」

秦航怔住了!萬一這懸崖下面沒有海水,沒有海浪,他還敢跳麼?肯定不能,如果懸崖下邊是平地,如此高的距離,下墮下來十有**是要摔死。

他緩緩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敢。」

「所以說你不是高手。如果是段江南,他一定敢!」

秦航此刻終于明白,原來前輩是用這麼個簡單的比喻來告訴自己高手的境界。他開始有點懂了,用心,悟道,簡單的四個字,卻值得用一生去鑽研。

老前輩的身影此刻已不知去了何處,空蕩的思空崖上,只剩下秦航還在反復碎念那四個字︰「用心,悟道。」

「用心,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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