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溪回府時,正見到一架陌生的馬車停在府門外。
「這是誰的?」蘇溪一躍而下,隨口問當值的侍衛道。
侍衛面面相覷著,蘇溪剛欲再問,只見徐濟走了過來,笑呵呵地看著她道︰「是侯爺來了。」
蘇溪急走兩步,順手將落在身上的雪花拍落。
「小姐,老爺回府了。」徐濟好似知她心思,竟將她內心疑問月兌口道出。
蘇溪的腳步一下子停住,看得出,她頗為吃驚。
「什麼時候的事?」她問。
徐濟伸手想替蘇溪遮住飄落的雪,卻被蘇溪打下,只道︰「問你正經事呢,別殷勤了!」
「回小姐,老爺昨晚便已經回了。」
「你說什麼?」蘇溪錯愕地睜大了眼楮,她本以為父親不在灕中,這才有恃無恐,想著沒人約束,雪勢又大,索性在秦驀府里住上一晚也無妨。如今听得父親昨夜已然回府,不禁心驚膽戰。
徐濟替她捏了一把汗,只听得蘇溪道︰「父親在哪呢?書房麼?」
「不是,楚戴侯府的少侯爺來了,老爺和他都在內堂呢。」
蘇溪一驚,「楚魏?」她心中暗暗奇道,「雪勢正大,他不在洛陵,來這兒做什麼?」正想著,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徐濟嚇了一跳,連忙將她扶住。
昨日所說九柳,竟有這般奇效,適才未有一絲疼痛,蘇溪想到秦驀,只覺暖意涌上心頭,這邊加快了步子,不想讓父親見到自己。
她回房,必要經過父親的書房,剛要走過之時,只見旁邊的門忽地開了。蘇居羽先一步從中走出,後面緊接著步出一人。
「爹爹!」蘇溪慌忙拂去身上的雪,若無其事地道了一聲安。
「溪兒,你來了。」蘇居羽沒有看她,只听旁邊那人對他道︰「蘇伯父,那今日之事,就權且如此了。」
「少侯爺放心。」蘇居羽客氣地拱了拱手,這邊要送他出府。
蘇溪在一旁禮貌地行了一禮。
那正是楚戴侯府的少侯爺,楚魏。
他身著一件茶青色長袍,袖口緊束,腳蹬高靴。冠高昂,于其上瓖嵌著點點黑色碎玉。鬢角頗長,更顯得長方臉孔輪廓清晰。眉骨略高,雙眉更似長劍,削入其中。
他與蘇溪擦身而過,仿若一旁無人一般,極為有禮地同蘇居羽說著什麼,一步步朝外走去。
蘇溪微有疑惑,但也並未在意,轉身要走。
「蘇小姐!」楚魏走出幾步,忽然回過身來,叫住她。
父親也在,她只得極為守禮地上前行禮。
「蘇小姐不必如此。」楚魏虛扶了她一下,朗聲道︰「家母在灕中那幾日,多謝蘇小姐照拂。」
「少侯爺哪里話,小女有幸陪同侯夫人,是她的福分!」蘇居羽連忙說道。
蘇溪抬眼看他,見他雙眸平靜,卻看不出情緒,眼珠漆黑,又頗顯冷意……
「你先別走!」是父親的聲音,這邊蘇居羽吩咐管家送楚魏出府,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之後,回身冷冷地望著自己的女兒。
蘇溪見他不語,便也不先開口,腦中思付著該如何同父親解釋昨夜未歸之事。
只見父親一腳將書房門踢開,砰地一聲便關上。
蘇溪被隔在門外,只覺走也不是,停下也不是。
「爹!」她不得不開口。
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她,她獨自站在書房門外,停駐了許久,而雪花隨風飄零,再次飄灑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已經沒有心情拂去它。
當日無話,她最終沒有去和父親解釋,有種潛在的感覺便是,即便她怎樣解釋,父親也不會相信的。
蘇溪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仿佛讓父親極為失望。
她平素敏感,父親雖然並未加以斥責,但那種冷然的目光,著實難以承受。
或許從凝妝奉旨入太子府的那一日起,或許比那更早些,從父親得知她與秦泊諳相處甚密時,就已經對她失去信任,失去希望了。
這是她的揣測,雖然不甚明朗,但事實,好似真的如此。
她以為何其有幸,家中長姐心願奉旨,此後應是閑愁盡去,快意人生了。
她以為,或許緣情寄意,就此便結了知音相伴了。
原來命途多舛,竟也非只言片語以形容的。同樣,盡如人意之事,平生少見,況只少年?
接連幾日,父親和她說的話加起來也不過十句,而蘇溪最初總想找到機會去解釋,只是,她每每無辜而歉然地看著父親時,見到的卻永遠是那樣冷漠的目光。
她不清楚是她變了,還是父親……
起初她以為是因為凝妝遠去,難以歸家,是故父母親思女心切,話語少些也實屬人之常情。
但日子久了,她見到母親依然如常地同兄長蘇歷說笑,而父親,也時而贊賞有加。
唯獨對她,好似冷漠非常。
從前的寵溺皆已不在,她不知是否因自己多思多慮……
兩邊丹桔正自清麗,雖正值冬季,仍翠綠不減,枝葉繁茂,果一副凌寒模樣。
听得吱的一聲,兩名侍女推門而入。
「出去罷!我要歇了。」
侍婢連忙退下,而房內又只蘇溪一人。
她緊緊閉上眼楮,不願睜開。
心緒繁雜,入夜了。
蘇溪推開門想去透透風,然而剛打開門便退了回來。寒風刺骨,哪怕是披著斗篷都無濟于事。她緊緊關上門,坐回榻上,將燭台一盞盞熄了。
院落內靜悄悄的,再無蟬鳴,也無雨聲。寒冬已至,萬物均靜謐了。
冬日里,經常是白雪紛飛,京中如此,灕州也是一樣。天涼了,人也不大願意出去。
或許,唯有日月星辰,才是永恆的。年年歲歲,朝朝暮暮……
是啊,兄長在秋試中奪得解元,長姐風光成為天家新婦,而長兄雍杰,已在兵部任職多年,仕途光明。
惟有自己,蘇溪……
少時頑劣,如今與灕中隱士私定終身,怕是不能令父母如願了。
雖非如願,又豈蒙羞?
秦泊諳才名廣華,又是已故帝師之子,何以如此之不屑?
難道只因為他隱居灕中,拒不入仕,便盡皆舍去了麼?
父親亦只是灕州節度使,蘇門,亦非顯赫之家!
蘇溪不曾明白,也正因如此,父母親才會以至誠之心盼她兄妹幾人光耀門庭。
縱使明白,她亦不懂。
她所想不錯,在父母親眼中,她辜負了自己的天資美貌,辜負了多年栽培。
她是淪落的少年人,少不更事的官家小姐,如此而已。
但究竟何為辜負?
世間人事物事茫茫,能于天下之中遇多年欽慕之人,與之攜手一生,難道竟是辜負麼?
蘇溪知道,她摯愛他。
這份摯愛永生不會改變……
今生能與秦泊諳相知,或許真的足夠了。
如此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