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夜……
「殿下，該歇了。」凝妝對著玉案前斜臥的男子柔聲道。
那男子約莫三十歲，絲濃厚，束在頭頂，他身著深褐色長衣，腰間墜著碩大的紫色玉帶，他眉頭緊鎖著，定定地望著幾案上的奏章，嘴角緊緊繃著。
這人便是太子韓昇。
他抬頭搭了一眼凝妝，道︰「你去吧，明日父皇壽宴，我還有事情。」話畢頭向後倚著，眼珠打轉。
凝妝湊到他身旁，將頭輕輕倚在韓昇的肩上，嬌聲道︰「既然殿下不來陪著妾身，就讓妾身陪著您罷。子時剛過，要想一個人熬到卯時，妾做不來。」她語聲越嬌柔，長散開來垂在身後，頭上毫無裝飾，深夜的燭光映上她的俏臉，越惹人憐愛。
韓昇緊蹙的眉頭微微松開了些，他伸手攬上凝妝的腰身，臉貼著她的，道︰「也只有卿能如此待我。」
凝妝听得他用「卿」字，心中暗喜，連忙雙手環住韓昇的脖頸，緊緊依偎著他，一邊道︰「明日便是聖上壽宴了，若是妾身連這點都想不到，怎麼配陪在殿邊？」
韓昇晃晃頭，指著幾案上的文書道︰「這幾篇都是那些酸客替我寫給父皇的賀表，看來看去根本都不像是我寫的！」說著用腳狠狠踹開幾案，那幾本奏章雜七雜八地掉落在地。
凝妝連忙起身，將它們依次拾起來。她懷抱著那些奏章，靠近韓昇坐下。
「妾身能否過目？」
「呵！」韓昇冷笑兩聲，「看！這有何妨？」
凝妝打開一份，只見那人字跡頗為奪目，字字大小勻稱，仿若印在宣紙上一般，見確是苦讀多年。她仔細看了幾行，只得放下，苦笑道︰「妾身看了幾個字就覺得頭暈，殿下竟然看了這麼久。」
話還未說完，韓昇打斷她的話道︰「根本就看不懂，這里面還有什麼典故，還引經據典，典故從何而來，我听都沒有听說過，到時候父皇問起，我拿什麼回話？真是！一群廢物。」他越說越憤怒，聲音也越高了起來。
「殿下千萬不能這麼想！」凝妝輕聲勸道︰「都是些書呆子寫的東西，能有什麼看頭，連妾身看了都犯困呢。」見韓昇不語，她握住他的手，道︰「皇上應該會理解殿下的孝心，殿下為了壽宴的事，熬到子時都沒有安歇的意思，只要皇上知道這件事就以了。」
韓昇猛地看了她一眼，嘆道︰「父皇是不知我如此辛苦啊！」
「知子莫若父，再……」凝妝剛剛開口，韓昇打斷她的話道︰「別再提了，你出去吧！」
凝妝應了一聲，伸出手來想握住韓昇的手，然而又覺自己手冷的很，是故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她本想再留一會，知道韓昇的脾氣，他說的話從來不想重復第二遍。于是她站起身來，緩緩走出……
夜已深了，凝妝悠悠站在門外，遲遲未離開，一旁的侍婢為她披上斗篷。她站在台階上，凝望著整個院落，眾多侍衛守在門外，整個太子府燈火通明，遠處依稀見亭台軒榭，當真是天家氣派。然不知為何，腦中卻映出從前在家中的情景，好像離家沒有多久，其實仔細想來，已有幾月了……
她佇立在那里，想來，竟是「盡日佇立無言，贏得淒涼懷抱。」
凝妝用力搖了搖頭，不讓自己想這些，她匆匆邁下台階，奔著偏殿去了。
翌日，祁庚年十二月十六，是皇帝壽筵之日。
整個宮中張燈結彩，為得就是慶賀皇帝韓頗的五十五歲壽辰。
筵席定在傍晚時分舉行，是時，百官群臣均前來朝賀，王侯公卿依律攜家眷出席。太子一早便叫了凝妝同去，凝妝震驚之余，多的盡是喜悅之情。放眼整個太子府，宮嬪婢女，唯凝妝最為得寵，她畢竟是姬妾之身份，按理說是不能陪同太子一同出席天家盛筵的，如今也無人敢有微言。
除了一人，那便是太子妃鄭懿，她是大司馬鄭信的次女，且是嫡出，母親乃是羅宮郡主。再說那大司馬雖被衡帝陰謀刺害，其家勢也于無形中削弱，但鄭氏一族總歸是名門望族，顯赫自是當仁不讓。凝妝未入府時，整個府中自是以鄭懿為大，以她為尊。只是幾月前太子選妃，入府四人，均為妙齡女子，且出身除州府官員之女，便是各部要員之家，到底是分去了太子一大部分的寵愛。這其中，凝妝頗為意外地得到了太子的獨寵，在府上一切供應待遇均與太子妃相當，只是，到底差了一個名分。
這日凝妝在鄭懿處請過安，便怡然在長亭中行走，一旁經過的侍婢宮人見了她，無不立時停住腳步，跪地問安。
這些跪地之儀是天家規矩，凝妝入府幾月，早已司空見慣，只見她儼然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羅衣曳地，高高的髻上墜著赤金步搖，果然天家氣派。
回到偏殿，她將披風解開，隨意拋在地面，這便掀開珠簾，朝內殿走去。
胡燕早听聞了消息，正忙不迭地幫凝妝挑選出席筵席的衣冠，凝妝心下忐忑，時不時便對鏡修整一番，只見胡燕邊拿起衣服比量，邊笑道︰「小姐真是莫大的福氣，想必那鄭妃娘娘要氣得背過氣了！」
她向來極清楚凝妝所想，是故無人之時，便以「鄭妃」稱呼太子妃鄭懿，原因自是簡單，凝妝在太子府中是側妃，而以「鄭妃」呼之，便是從語氣上平起平坐一般。
凝妝看著鏡中的自己，道︰「太子今早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呢！從來宮中夜宴，是沒有誰敢帶著正妃之外的人去的。」她說著，嘴角翹著，頗為得意。
「所以說小姐天生多福，將來太子登基，您必定是貴妃娘娘。」胡燕邊說邊，她也確是欣喜之極。
凝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由得胡燕將長衣披在她身上，一邊笑道︰「那鄭懿從前盡是以大家之女自居，如今也讓她嘗嘗被人譏笑的滋味，看她還敢不敢……」話音未落，听得砰砰兩聲的叩門聲，凝妝連忙掩口，二人均驚了一跳。
胡燕手中的長衣立時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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