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妝見君夫人握著自己的手,心下欣喜不已,起身道︰「娘娘當真是這宮中第一好人!」說著目光投向她的丈夫,卻正對上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牧秋裝作沒看到這一幕,只笑吟吟地拉著凝妝的手,打量道︰「那日宴飲之時,便覺你尤為與眾不同,今天這才算是真真正正照了面。」凝妝听得君夫人夸贊自己,想開口稱謝,卻忽地想起剛剛韓昇的眼色,于是側頭去看他,誰知韓昇卻好似無事一般,眼楮看著正前方,凝妝只得回過頭來,微微笑笑,低了頭。
「我知道太子府里如今只你一位側妃,那日說起時,還在想你沒有封號。」君夫人淡笑著,搭著凝妝的手,「本宮听說你閨名凝妝,暫且稱你凝妃,如何?」
凝妝連忙跪地道︰「夫人體恤妾身,當然封凝妃最好。」
「那就定下了。」君夫人雲淡風輕一般,便不再提此事。她吩咐宮人將新鮮水果奉上之後,與凝妝閑話了一會,見太子並不多語,于是笑道︰「太子,你們小夫妻二人一直是這麼相敬如賓麼?」
韓昇听得「相敬如賓」四字,抬起頭正對上尹牧秋的眼楮,心中不由得激動起來,于是一邊托起茶盞,一邊拿眼楮瞥向牧秋,笑道︰「夫人從哪看出來的啊?」
「太子好麻煩!算了我還是不問你了,就該問你的凝妃!」牧秋一手輕輕托著腮,看向凝妝。
凝妝有一點緊張,先是說了許多無關緊要的話,又見君夫人熱心,便漸漸肆無忌憚起來。言談中仿佛提到了她與太子初見時的情景,又說起了近日來種種趣事,順帶著還夾著些太子妃鄭懿的事。
牧秋好似一直在傾听的樣子,半點分神也沒有。太子定楮看她的時候,她也像沒事一樣,神采奕奕地同凝妝講著些什麼。
「夫人的花開得真美!」太子插嘴道。
牧秋正同凝妝笑說著什麼,听他插了這麼一句,還沒收起眼底的笑意,便說︰「太子怕是憋悶了,不然如何能注意到本宮的花呢。」說著側目看向韓昇,笑道︰「凝妃與本宮投緣,這便多聊了會兒,太子這都不肯啊!」
「這、這怎麼會?不會不會!」韓昇驚慌應了一句。
牧秋輕輕搖搖頭,「太子若是太無聊,可以去邈雲台看看你父皇,聖上每日下朝都在那納涼,你去了他一定歡喜。」
韓昇擺擺手,「夫人多心了,夫人的花當真是艷麗。」
「真的?你父皇也這麼說。」牧秋不經意地笑道。
韓昇微皺了眉,連忙起身應了一聲。
牧秋轉過頭去同凝妝繼續說著些什麼,不再看他。
在韓昇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側顏,看到她翠玉的耳墜忽閃忽閃地在耳畔搖曳,長長的幾乎就要墜落在她的肩。
那翠綠的顏色離她的鎖骨那樣近,她搖頭的時候,那綠色的玉鐺兒就像鳥兒一樣躍動著,向鳥兒一般跳上跳下,看得韓昇眼花繚亂。那綠色映出她雪白的脖頸,隱隱見到她蝴蝶一樣的鎖骨……
她頸上戴的是白玉的墜,韓昇不自覺地咪起眼,想看清楚那玉墜的圖案……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緒,胸口好似有一團火,他不由得狠狠倒吸了一口氣。
「太子!」是凝妝的聲音。
韓昇緊閉著雙唇,兀自鎮定著。
眼前一下子清晰起來,他極自然地看向凝妝,握住她的手,凝妝一驚,睜大了眼楮。
「本宮看太子真是倦了,放你們回府罷!」牧秋輕輕扶了扶發髻,玩笑道。
韓昇忽地起身,深深揖了一禮,「謝過夫人。」說著昂起頭,道︰「改日再來拜見夫人。」
「別忘記去邈雲台看看你父皇。」牧秋起身,以長輩的語氣叮囑道。
韓昇抬頭望著她,再拜了一次,便攜凝妝退下了。
「把這些換了罷!」韓昇剛走,牧秋便吩咐道。
兩名婢女扶著映喬掀起珠簾走到正殿,見依蕊走在前面,身後跟著幾名宮人,手中各持著適才用過的各式器具,正要出去。映喬親眼見到那其中甚至有不久前衡帝欽賜的青花寶蓮盤和耀州窯印花盞,她一見如此貴重之物竟棄之不用,便明白是何故。
她看著尹牧秋,拜道︰「君夫人。」
牧秋側臥在那,見她來了,揮揮手道︰「別拜了,腳都那樣了,快過來坐著罷。」說著又揮手叫其他宮人下去。
宮人們陸陸續續下去了,幾名走在最後的,關上了正殿的門。
殿內忽然變得有點暗,映喬支起身子,想燃起幾盞宮燈。
「別!」
映喬一驚,「君夫人?」
「我想暗一點,這樣就什麼都注意不到,什麼烏七八糟的都看不清楚。」牧秋閉了眼楮,嘆了口氣。
映喬靜靜坐定,輕輕動了動右腳。
「還是疼麼?」牧秋問。
「疼!」
「太醫都說養些日子就好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牧秋勸她,忽然她停頓了一會,復又說道︰「想想之前我們在家時的那次,這就不算什麼了對不對?」
映喬閉口不言,只是眼眶漸漸濕潤了,她沒忍住,倒听得幾聲抽噎。
「想起來了罷!」牧秋的聲音平靜極了,「映喬,那時候父親死了幾天?」
映喬抽噎著︰「還不到老爺的頭七!」
「是呀,我就記得才幾天而已,大哥和大娘要嫁我到漠北去,我娘哭著求他們,可是有什麼用?」牧秋不改平靜的聲音,忽然冷哼了一聲。
「娘娘忘了這些罷,都過去了!」映喬極力止住眼淚。
「不!」牧秋厲聲制止她,「映喬你的腳以前是怎麼摔斷的?你以為我忘了是麼?」
映喬模著自己的右腳,只覺腳踝隱隱作痛。
牧秋眼楮淡淡閃起淚光︰「那日我翻牆要逃,若不是你接住我,恐怕摔斷腳的人就是我了!」
「三小姐!」映喬眼淚簌簌而落,「別說了。」
「怎麼能不說呢?」牧秋冷笑一聲,「當年他們欺人太甚,卻沒想到,沒想到如今。如今我是君夫人,總算也嘗到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滋味。」
「可我叫了您十幾年的三小姐……」
「如今叫君夫人不也是自在的麼?」牧秋笑。
「可是娘娘,當初我們逃出來以後,若是您嫁了……嫁了那個人,」映喬欲言又止,「是不是會更加開心快樂?」
大殿瞬時安靜了。
牧秋沉默了一會,映喬遠遠望著她,殿內光線太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得她淡淡道︰「聖上賜‘君’字冠于‘夫人’之前,作為我的封號,我還有什麼不舒心,還有什麼不暢快的?」
映喬想起過去的沉重事,剛要開口再說,牧秋打斷她的話,「好了!前塵往事了,不說也好,我听你的。」
映喬見她如此說,只得將後半句話咽下,不再提起……
鐘聲響起,一波又一波,牧秋長嘆了一口氣,頭望向窗外。
「君夫人,是鐘聲。」映喬黯然道。
「唔,鐘響了。」
「您梳妝打扮一下罷,聖上很快過來了!」映喬催促著。
「女為悅己者容……」牧秋仰頭看著殿頂的玉雕,道︰「況且,不是都說,本宮乃是國色麼?」
「娘娘這兩天是怎麼了?一會陛下過來,您可不能這樣啊!」映喬不安至極。
「不要說了!」牧秋支起身子,揮手示意她下去。
映喬緩緩退了出去,走近殿門口,剛推開一條細縫,外面的陽光一下子照進來,煞是耀眼。
牧秋也看著那束光,「就開著吧!」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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