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兩年前和師兄他們一起去過江陵,在那邊的青月樓住過一晚,自那以後我就……就……」祁愛白剛開了頭,便舌頭打結,實在說不下去了。
本來他之所以決定說出這事,就是為了讓對方不再抱有不必要的擔心,但細細一想,說出事實真的能達到這個目的嗎?分明只能讓對方更擔心吧!
忠叔見他只說了一半,只得自己開口接了下去,「……自那以後你就喜歡逛青樓了?」
祁愛白沒有承認,也沒敢否認。
「少爺你、你真是……讓我怎麼說你好!」忠叔傷心欲絕,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模樣。
祁愛白心道︰誤會我喜歡逛青樓就這樣了,如果知道我其實從那天起就斷袖了還不知道會怎樣,事實果然是不能說的,就讓忠叔一直誤會下去吧。
他沉默地喝著粥,佯裝出一幅不以為意的模樣。裝著裝著,他的思緒便當真飄遠了一些。
就像他沒能說出口的半句話那樣,自從兩年前在青月樓里住過一夜,他便斷袖了……當然也能他一直以來就是個斷袖,只是那一夜讓他覺了這個事實而已。令他察覺到這個事實的自然不會是青月樓的姑娘們,而是一個當時與他同行的男人。
這場暗戀,細細算來,迄今為止已經持續兩年了,失戀也已經有一年多了,他卻還是沒能走出來。
當祁愛白終于將思緒收回時,手中粥碗已半冷,眼前空無一人。忠叔方才不知絮叨了多久,見他始終不為所動,已經失魂落魄地告了辭,只因為他正在神游天外,並沒有听到。
祁愛白又呆滯片刻,忽然意識到什麼,猛地將碗底朝桌上一磕,「糟了!」
他沖出房門,想要趕緊找到忠叔,然後拜托對方千萬不要將剛才的對話告訴祁愛蓮。不然一旦自家妹妹得知他之所以被綁架是因為逛青樓,怕是會直接把他碎尸萬段!
忠叔的人影還沒見著,他已經看到祁愛蓮正拖著一身長裙走來。
「愛蓮……」祁愛白心虛不已,腆著臉干笑著。
客人已經被送走,現在四周並無外人。祁愛蓮直接朝他翻了個白眼,然後又勾了勾手指,朝書房走去。祁愛白乖乖跟著,心底卻是松一口氣。他看出自家妹妹的心情依舊糟糕透頂,但不知為何,那種暴風雨前夕的恐怖感覺反而淡了不少。
祁愛蓮屏退左右,關上門坐下,用指尖敲著桌面,「你進過尋芳樓。」
「愛蓮,這個你得听我解釋……」
「然後你又出去了。」
「……啊?」
「有人告訴我,你在尋芳樓點了一排姑娘,但是最後一個都沒要。」
「……」祁愛白嘆了口氣。他早該想到,這種事情哪里還需要忠叔告訴她?就算沒有忠叔,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情,少有能瞞得住的。
祁愛蓮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沒有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說道,「宮中最近傳出的消息,當今聖上下個月前去北河避暑,路過這里,會暫住數日。」
祁愛白對話題的轉換速度有些不適應,茫然地望著她,兩只眼楮里都寫著一句話︰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听說聖上能會帶著安寧公主。」祁愛蓮道。
安寧公主?祁愛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這也是當然的,好說是一國公主,如果連听都沒听過也太不像話了。但祁愛蓮此時說到這名字,顯然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兩年前。」祁愛蓮提醒他,「我和你提過。」安寧公主曾在微服時偶然見過祁愛白一面,從此以後竟然就將他給記在了心中。此事說來夠巧,其實也沒那麼難以置信,誰讓他就是有著一副好皮相呢?祁愛蓮輾轉得知了這個消息,自然想要好好把握。奈何當初祁愛白得知這事時剛剛現自己是個斷袖不久,對安寧公主毫無興趣,祁愛蓮的算盤只能夭折。
祁愛白順著時間回憶,總算想起了一點,「她還記得我?」
「有我在,哪那麼容易不記得?」祁愛蓮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盡管我入宮的機會不多,宮里還是找得出幾個處得好的姐妹的。」
合著你還生怕她忘了我,在這兩年里變著法子提醒她了嗎?祁愛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半晌深吸一口氣,神情難得嚴肅起來,「愛蓮,不是我不懂你的意思,但你明知道我……」是的,那事祁愛蓮是知道的,其他的人都不知道,他只告訴過祁愛蓮,畢竟這是他唯一僅剩的血親。
「你遲早是要娶個女人的。」然而祁愛蓮打斷了他,「如果那個女人是安寧公主,對你而言是天大的幸運,對祁家而言也是天大的幸事。」
祁愛白忍不住月復誹︰最後那半句才是重點吧。但還不等他將這句心里話說出口,祁愛蓮又一次搶了先。
「就算不是安寧公主,也該是個別的女人,或者是王員外家的千金,或者是老趙家的姑娘,總之該是個女人。你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不是嗎?」她用杯蓋輕輕掃著茶面,「不然你不會去尋芳樓。」
祁愛白被戳中心事,頓時沉默下來。
尋芳樓不做小倌的生意,里面除了嫖客就只有姑娘。他一個對女人毫無興趣的斷袖為什麼要去?無非是不願相信自己當真要不了女人,所以想要用這種方式試上一試……當然終究還是失敗了。他找了一群鶯鶯燕燕圍著自己,最後沖出尋芳樓時幾乎是落荒而逃。
就是在剛剛逃出尋芳樓門口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混蛋。雖然只是一個側臉,還是一張戴著人皮面具的側臉,對當時的他而言,卻是驚鴻一睹。
「我是想娶個女人,為了祁家,我知道我確實該娶個女人。」祁愛白道,「但是我不行,妹妹,我真不行。對著一個明知道自己不會喜歡的人過一輩子,就算我自己有能無所謂,也不能這麼糟踐別人家的姑娘吧?」
祁愛蓮盯著他看,用目光將他那張臉從上到下描摹了半晌,幾次想要再開口,都欲言又止。許久之後,她問詢道,「那你下個月……」
「我回宗門。」祁愛白果斷回答。
「行。」祁愛蓮妥協了。
但還不等祁愛白松一口氣,祁愛蓮又冷冷掃了他一眼,掃得他汗毛直冒。隨後她抿了一口茶,「既然如此,我們該談談你從尋芳樓出來後的事情了。」
截止到離開尋芳樓之前,他的行為雖說確實蠢了點,但總歸算是有理由的。再之後生的事情,卻是一點借口都找不到了。
祁愛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語帶嘲諷,「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你就像失了魂一樣跟了別人一路?別人把你領到了哪,你就跟到了哪?哥哥啊,哥哥,你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那、那不是因為我以為他就是個倌兒嗎……本來我想著我都這麼大的人了,玩個倌兒也沒什麼……誰知道……」祁愛白一張臉燒得通紅,喃喃地辯解了兩句,突然間又憤慨起來,「不對,分明是他故意讓我以為他是個倌兒!我只是被他騙了!」
「是嗎?」祁愛蓮用手指劃著杯沿,繼續皮笑肉不笑,「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哥哥竟然是一個這麼容易被倌兒勾走的家伙,那人的魅力一定非同一般吧?想來也是,你那腦子本來就被糊了一半的水,竟然能把剩下半邊也給糊滿了,必須是非同一般的。」
祁愛白暗嘆︰為什麼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這個妹妹的一張嘴總是這麼毒呢?
祁愛蓮的嘲諷卻是還沒有完,「讓那個歹人給逃掉,著實惜,否則我還真希望能見上一見。然而仔細想想,若真逮住了,反而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了。按我的想法自然是要讓那人生不如死,但你八成該舍不得吧,鬧到最後搞不好還得把人給養在祁家……」
「我瘋了才會養他!」祁愛白被說得一陣反胃,「要真逮到了,你想怎麼整都行,我巴不得看他挫骨揚灰。就算你不動他,我也要親自弄死他。」
「哦?我不知你是從何時起,竟然變得如此愛憎分明了。」祁愛蓮輕飄飄地嘆了一句,擺明是一個字都不相信,「對著一個讓你動過心的人,你真能狠得下心腸?」
「少扯這個。」祁愛白模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你以為我是對他動心的嗎?我要動心,也只是對著那張面具動心罷了!」
此話一出,書房內頓時寂靜起來。他困惑中抬起頭,看到自家妹妹凝在臉上的神情,這才覺自己好像說漏了什麼。
「面具?」半晌之後,祁愛蓮語氣平淡的問道,「看起來還另有隱情啊,這我倒確實不知道。不如你給我好好說說?」
祁愛白搓著手,在好幾項掩飾方式中艱難抉擇了幾遭,礙于自家妹妹的積威,最終還是決定坦白從寬,「他用了一張人皮面具……那張面具……很像是阿靈的模樣。」
「啪!」祁愛蓮猛地將杯子拍在了桌上,茶水飛濺出老遠,祁愛白躲避不及,被沾得臉上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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