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愛白又喝了一口酒,低下頭,試圖掩飾自己泛紅的眼眶。
這當然是徒勞的,乙三是什麼眼神啊?早在剛剛進門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將祁愛白的情況給看了個清清楚楚。
「易兄。」祁愛白舉杯邀約,「介意陪我一下嗎?」
「……怎麼了?」乙三忍不住問,「先前我見你和那些人爭吵……莫非是吃虧了?」
「不是。」說到這個祁愛白倒是笑了,笑中還透著幾分得意,「在這種當口,陳顯那小子哪還有膽子讓我在這種事情上吃虧?」
「那就好。」乙三真心實意地道。說來奇怪,雖然祁愛白在他心底早已是個衣冠禽獸,但此時再見,在經過最初的錯愕之後第一時間涌上心頭的,卻是這人先前尋他時所流露出的那種眼神。
此時听到對方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離去而吃虧,乙三安下一顆心,又問道,「你讓他們賠什麼了?」
「我讓他們道歉了。」祁愛白繼續得意。
乙三正拉了條板凳準備在他對面坐下,聞言腳底一滑,「道歉?」
祁愛白點了點頭。
「你廢了那麼大的勁,就為了讓他們給你一個道歉?」
「不然呢?」
「不是……」乙三組織了一下語言,「你起碼應該讓他們賠錢吧?你先前不是還因為他們給別人賠過錢嗎,賠了多少?」
祁愛白道,「不知道,掏了一把就給出去了,也沒數。」
乙三瞠目結舌,心底酸唧唧地道︰好吧,他能一伸手就能掏出五千兩銀票丟給自己,自然也就能一伸手就能掏出五千兩銀票丟給別人,自己得閑到什麼地步才會去幫他擔心銀錢?
他神色復雜地看了祁愛白一眼。
祁愛白不知道他的想法,彎著眉眼沖他笑了笑,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低頭繼續喝著。
酒量大概是祁愛白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片刻間半壇子酒下去了,也沒見他流露出多少醉意。他邊笑著和對面的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閑話,邊一杯接一杯的給自己灌酒,故作出一幅閑散自如的姿態,又頗有些借酒消愁的味道。
祁愛白又一次端起酒杯,忽然感到手上一重。他抬起頭,卻是乙三終于看不過去,伸手按住了他的杯子。
「易兄?」祁愛白問詢道。
乙三盯著他猶豫半晌,而後嘆了口氣。
傍晚時祁愛白與那名玄劍宗巡守弟子的對話他是听到了大半的,祁愛白的身份他也知道,所以對于祁愛白此時究竟是在傷心些什麼,多少能猜出個七八分。這事他本來沒怎麼放在心上,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卻沒想到真能將這家伙委屈成這樣……
真是從小養尊處優慣了的,一點也經不起事!乙三心中暗自鄙視著,口中卻問道,「我听聞玄劍宗近日有一場比斗大會,你有沒有興趣隨我一齊過去看看熱鬧?」
祁愛白握杯的手輕輕一震,抬起的臉龐顯出幾分懵懂。他顯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被對方看透,還想著這真是無巧不成書,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
乙三又道,「只是去看看,你沒興趣就算了。」
祁愛白收回手,雙手交疊著,心里蹦出幾分心動幾分緊張。他對宗門是有感情的,如果當真因為他的原因而給宗門拖了後腿,他自己也不願意……但只是去看看,應該沒問題吧?
心動最終蓋過了緊張,他現這一仗自己著實是想要至少親眼見證的,只是宗門抗拒的態度令他找不到理由去見證。而乙三的邀請,給了他這個理由。
僅僅猶豫了剎那,祁愛白便一口答應下來,隨後也再沒心思喝酒,與乙三約定好下次相見的時間地點後就告了辭,早早地回了房休息,腳步輕快,整個人都顯得精神了許多。
「真是好哄。」乙三站在原地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看了片刻,微眯起眼,又暗自尋思道︰我究竟為什麼要管這個閑事呢?
想來想去,他倒還真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理由——認都認識了,混個好印象也不虧嘛。
轉眼到了三日後。玄劍宗的比斗大會被安排在這天正午,由玄劍宗核心弟子對抗另外五個門派的小輩,老一輩全部承諾不會出手。
之所以會有這場小一輩之間的比斗,則要從一個月前的比武大會說起。
雖然只有一字之差,比武大會不是比斗大會這樣的小打小鬧,而是武林每五年一次的盛事。
就是在一個月前的那場比武大會上,玄劍宗代理掌門李思雲連挫五派高手,雖然沒有取得第一高手之名,卻也令人不敢小窺。那五個門派被踩得臉上無光,只得丟下兩句場面話,「玄劍宗泱泱大派,淪落到現在,也就只能靠老牌高手撐撐門面」,哪知李思雲是個小孩心性,听到這話不意,當即表示就算只比小輩,玄劍宗踩死他們也是妥妥的。這一來二去的,便有了今兒這場比斗大會。
「雖然五派都不是極富盛名的大門大派,合起來卻也夠看。只需要每派找來一兩個還不錯高手,玄劍宗就得頭疼。」乙三裝成一個向往武林的普通百姓,隨口說著自己打探來的消息,「到時候那五派會根據到場的玄劍宗核心弟子來確定自己上場的人手,一人比一場,端看哪邊勝得多。」
祁愛白仔細听著,暗自點著頭。
兩人行到了玄劍宗的山腳下,守在門口迎客的小弟子一見祁愛白,臉色登時就變了,小跑著到了他面前,期期艾艾地道,「這、這位公子,也是來觀看比斗大會的嗎?」
祁愛白看著他。
「我們玄劍宗的這場比斗大會是一場盛事,五大門派聯合挑戰,只要是在山上的核心弟子……」那小弟子緊接著就像倒豆子一樣將陳顯曾經和祁愛白說過的那番話又倒了一遍。
「行了,我知道。」祁愛白打斷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陳顯究竟將他出現在江陵的事情和多少人說過,涼涼道,「不用擔心,我就看看。」
「公子……」那小弟子還打算再勸。
「我之所以過來,是因為听說你們這場大會對平常百姓開放。」祁愛白說著遞上一張拜帖,「莫非你們改了主意?」
小弟子打開了拜帖,看到上面寫的名目︰江東行商?秦齊?這是什麼?
半晌,小弟子遲疑著道,「……原來是秦公子。」
祁愛白點了點頭,「我真的只是來看看。」
見他已經這麼識趣地連自己的假身份都辦好了,那小弟子不好再說什麼,將信將疑地將他給引了進去。片刻後那小弟子又覺得不安,連忙讓同伴從後面進山向里面的師兄們報個信。
「秦公子?」乙三邊走,邊挑起了一邊的眉。
祁愛白略有些心虛地咳嗽一聲,朝四周看了看,不敢暴漏自己的身份,順水推舟道,「和易兄相識這幾天,我竟然一直忘了自報姓名,實在糊涂,希、希望你不要介意。」
乙三本就沒什麼介意的,看到他這副局促的模樣更是哭笑不得,抬手指了一個方向,「好像到了。」
祁愛白順著一看,看到一片涌動的人頭。更前面的那處高台便是比武場地,高台邊站著一個小弟子,正大著嗓門喊著話,宣布比斗大會現在開始。
祁愛白無來由地就是一陣緊張,情不自禁伸手往旁邊的手臂抓去。
乙三不動聲色地避了避。
祁愛白抓人的舉動本就是無意識的,沒抓到也不在意,只在原地多站了一會定了定心神,而後朝著人群走去。
武林人士比武允許平常百姓參觀也是件稀奇事,為了不在比斗中出現意外,玄劍宗弟子們隔著高台大幾百米圍了個大圈,將所有百姓都攔在圈外。
圈外又被洶涌的人潮給圍了好幾圈,祁愛白站在人群最外圍,心底那個著急啊。他好不容易擠進去,又被擠出來,兩次三番後頭都被擠暈了,踮起腳尖望向大圈中心,只有些螞蟻點似的人影。
至于乙三,早就在這擠來擠去間被磨光了耐性,尋了個機會便溜到了一棵樹上,邊望著下面邊略顯懊惱地拍著大腿︰這玄劍宗果真是財大氣粗,就眼下這個行情,如果收個門票,該賺多少錢!
約模半個時辰之後,祁愛白終于勉強從外圈擠入了內圈,台上都已經比過了兩場,放眼過去,那些個螞蟻點般的人影終于能看清胳膊腿,只是面目依舊不清。
幸好那名播報弟子的聲音清晰洪亮,听聞玄劍宗兩場全勝,祁愛白倍感欣慰︰他就知道,憑宗門的實力,哪怕那五個門派綁在一起也不在話下,先前的擔心真是杞人憂天。
然而極生悲,第三場玄劍宗就敗了。
這場上陣的正是陳顯,按說實力也不算頂差的,但或許是運氣不好,又或者是揮失常,最終給玄劍宗帶來了第一筆敗績。
「唉。」祁愛白听到這個消息,內心失落至極,簡直比自己被打了臉還要難受。然而他一抬頭,現陳顯輸了之後並沒有立刻下場,而是側著個頭瞪著自己這邊。隔得遠了,那張臉上的神情自然是看不到的,祁愛白卻莫名地察覺到了一股怨毒的寒意。
他第一反應就是對方知道自己在這兒,心里沒來由地咯 了一下,第二反應才是對這股怨毒所產生的困惑——這小子輸了就是輸了,和自己又沒關系,為什麼要瞪自己?
沒等他有時間多想,第四場比賽便開始了。
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里,玄劍宗又勝兩場,敗一場。六場過後總計四勝兩敗。
而玄劍宗核心弟子總計十三名,除去許雲肖靈祁愛白外加另外兩名趕不回來師兄師姐,還剩余八個人,既是八場比斗。現在勝了四場,玄劍宗說是已經立于不敗之地,更何況第七場上陣的李輕龍乃是這八人里的最強者,只要他得勝,玄劍宗就是五勝,最後一場連比都不用比。
祁愛白頓時將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眉開眼笑的,先前由于陳顯而產生的那點困惑早被他不知忘到了哪個旮旯,灼熱的視線緊緊追隨著台上李輕龍比螞蟻大不了多少的身影。
李輕龍不負眾望,不多時已經將對手逼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看著李輕龍在台上輾轉騰挪,祁愛白口中不住喝彩,心中更是歡喜得仿佛有一群小人在放著鞭炮。
李輕龍飛起一劍,直取對手要害!
看台上的玄劍宗長輩只道勝券在握,微笑著相互交談起來。
劍至中途,劍尖卻是突然一偏,合著一聲輕擊。李輕龍身影突兀一晃,收招不及,露出好大一個破綻。對手牢牢抓住這個破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欺身而上,一劍挑破李輕龍的肩頭,崩出好大一片血花。
這幾招兔起鶻落,眾人尚未反應過來,玄劍宗竟已經是又敗一場。
祁愛白半晌沒意識到生了什麼,笑容依舊凝結在臉上,臉色卻一點點泛白。
乙三上一剎那還斜倚在樹枝上,這一剎那便猛地立直了腰板,盯著看台上五派長輩所在的那塊場地,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與此同時,玄劍宗跳出一名老者,怒不遏地指著那邊,爆出一聲大喝,「你們使詐!」
在多數人都被這一聲大喝給吸引去了的同時,也有個別人在思考著︰若是最後雙方四勝四敗打了個平手,為了定奪勝負,豈不是還得再多比一場?那麼這第九場,又該會是誰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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