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手勁不小,祁愛白被捏得有些生疼。
還好乙三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松開了祁愛白的手腕,捏在下巴上的力道也小了許多,只是一張臉依舊烏漆墨黑,也不知是在生哪門子的氣。
他皺眉看著祁愛白的臉問,「你怎麼搞成這樣?」
祁愛白本也有些生氣,听到這個問題怔了一下,半晌愣愣地答了一句,「啊?」
啊什麼啊?乙三被他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總算將另一只手也收了回去,又指了指他的手道,「不要亂踫。」
祁愛白看著手腕處被剛捏出的紅印,點了點頭。
乙三的視線仍落在他的臉上,覺得上面那幾道紅痕真是礙眼得很,「你為什麼還不涂藥?」
「啊?哦。」祁愛白聞言就開始往身上掏,但不知是因為事突然還是因為心不在焉,竟然半天都沒掏出想找的東西來,「……藥膏呢?」
乙三真是服了他,干脆從自己身上取出一個瓶來,將藥膏倒在自己的手心,而後便打算往他臉上抹。
手至中途,乙三又突兀地停了下來。
他忽然想起其實兩人還不熟,這種動作實在太過親密……然而手已經伸過去了,一時間真是涂也不是,不涂也不是。
祁愛白沒有現他內心的掙扎,認真地看著他問,「你之所以這麼生氣,是因為你在關心我?」
「……」乙三沉默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祁愛白彎著眉眼笑道,「謝謝。」而後便握住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輕輕落在了自己臉上。
他那雙眉眼本就生得好看,此時彎起如同月牙,令人看在眼中,軟在心里。
但這個明媚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多久,祁愛白剛剛讓藥膏踫到那些傷口,便後悔得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疼啊!疼得要命!
他連忙就想往後退,但乙三哪能讓他如意?
乙三將祁愛白抵在邊上的樹干上,再度捏住他的下顎,果斷涂滿了他整片右臉。入手的肌膚柔滑細膩,令他的指尖不由得輕顫了一下,但也僅僅只是那麼一下而已,他很快將藥膏涂勻,然後便退後一步,在稍遠處站定。
祁愛白疼得受不了,又掙月兌不開,到最後眼眶都是紅的。
乙三看著他這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又情不自禁地用指尖按了按自己的掌心,嘆道,「你這麼怕疼……干嘛還學別人舞槍弄劍?」
祁愛白將這句話當做鄙視,狠狠瞪了他一眼,卻因為眼角的那抹濕潤而沒有顯出絲毫的狠戾,反而顯得憐兮兮。
乙三心中一突,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
祁愛白擦干了眼角,而後打算去擦臉。
「不要亂踫!」乙三趕緊制止。
祁愛白動作一頓,而後不情不願地將手背到了背後,爭辯道,「哪用這麼夸張?師父也沒說很嚴重……」
「當然不嚴重,結疤而已。」乙三沒好氣地道,「你師父難道還會管你臉上留不留疤?你這張臉好不容易長成這樣,萬一就這樣毀了,你找誰?」
祁愛白顯然從未想過這個層面的問題,愣了片刻,哭笑不得地嘀咕道,「我一個男人……」
「男人怎麼了?」乙三道,「臉毀了,以後哪個女人會要你?」
祁愛白汗顏︰他還真不怕沒女人要。
乙三看到他這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樣,眉頭再度皺緊,「你不要覺得無所謂,我跟你說,我以前……以前認識個人,也是和人打的時候被劃了一刀,因為當時年紀小不懂事,事後沒有好好處理,一晃好幾年了,到現在那疤也沒消掉。」說著他又模了模自己的下巴,那兒粘了一塊小小的假皮,堪堪遮住那塊疤。
就因為當年被劃了這一刀,乙三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傷人傷臉的沒人性的混蛋。若不是如此,他還真不見得會冒著暴漏身份的危險幫祁愛白那一把。
祁愛白听得一愣一愣地,好半晌才適應了眼前之人對外表的在乎,而後猛地爆出一陣大笑。
「有什麼好笑?」乙三被笑得有些心煩。在外貌這事上,他反而不理解祁愛白的不在乎︰這家伙難道不知道自己最大的優勢就只在于錢和臉嗎?結果錢不在乎,臉也不在乎,真是……蠢結了。
「抱歉……抱歉,易兄,抱歉……」祁愛白幾乎笑岔了氣,「我只是突然現,你這人挺愛的。」
乙三大窘。
「謝謝,我知道你說這麼多都是因為關心我。」祁愛白再度彎起那雙眉眼,「你真是個好人。」
祁愛白走到乙三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易衫,你這個朋友我交了。我是祁愛白——祁家祁愛白,你以後如果有事,盡管找我。」
說罷他重新朝著自己在宗門內的住處走去,只向著身後招了招手,留下一個看似瀟灑的背影。
乙三站在原地,按著自己的肩膀,抽了抽嘴角。
他覺自己的心里十分微妙,好像因為某些原因有幾分高興,又因為其他的某些原因而頗有些不爽……自從遇到了祁愛白,他的心情真是越來越難捉模了。
這麼想著,他又覺得自己的手心有幾分燙,對方臉上那種柔滑的觸感仿佛還縈繞在指尖。
乙三回頭看著祁愛白的背影,又抬起手放在眼前,輕輕搓了搓手指,「真是作孽……」
他回想著剛才的場景,想著祁愛白所流露那個明媚的微笑和那種泫然欲泣的神情,心神微微觸動。但兩人相遇時那種糟糕的情景,也偏偏在此時涌入了腦海,令他一個激靈,戒備頓生。
他怎麼能忘了祁愛白實際上是個舉止多麼輕浮的家伙呢?都怪那張臉,實在是太具欺騙性了!
乙三暗暗決定,以後離祁愛白還是遠一些的好。
而祁愛白走了一段之後,見乙三仍然留在原地並沒有跟上,也沒太在意。他已經漸漸適應了藥膏帶來的刺痛,疲憊再度涌上來,倦得要命,只想蒙住頭好好睡一覺。
偏偏有個不速之客,正堵在他的房門口。
「祁師兄。」陳顯看樣子已經在這兒等了片刻,「你為宗門贏得了關鍵的一戰,真是恭喜了。」
祁愛白強忍住打呵欠的*,頗為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理都不想理。他想著之前生的事情,一點也不相信這人是真心來賀喜的。
陳顯見狀,又自己接著道,「之前是我不相信師兄你的實力,行事多有冒犯。但我之所以那樣做,也是在為宗門著想,得罪之處希望師兄不要介意……畢竟,你是怎麼贏的,你自己最清楚,不是嗎?」
看吧,果然來了。祁愛白懶懶道,「我之所以贏,只是因為宗門希望我贏罷了。」
「是啊。」陳顯也以為那關鍵時刻左右戰局的暗器是自家宗門的哪位長輩丟的,笑了一聲道,「誰讓你就是有個好師傅呢?」
「我師父天下第一好,你莫非今天剛知道?」祁愛白倦到極點,連和他斗嘴的耐心都沒了,直接從他身旁繞過去,推開自己的房門。
「對,沈師叔是你天下第一好的師父,許師兄是你天下第一好的師兄,你那個妹妹更是你天下第一好的妹妹,打理出一整個祁家供著你,讓你在哪里都能橫著走,連在這玄劍宗也不例外。」陳顯今兒似乎有點不正常,不僅話多,還義憤填膺得有點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受了委屈,要泄在祁愛白身上,「祁師兄,你難道不知道?你之所以有今天,無非也就是仗著你有一個好師父,好師兄,更有一個好妹妹罷了!全都是別人的功勞,你有什麼資格這麼橫?也不看看你自己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祁愛白听著這番話,正推門的手在那里頓了片刻,之後又繼續將門推開,只留下一個「關你屁事」的眼神。
「你這種公子哥在哪作威作福不好,為什麼偏偏要來玄劍宗!」陳顯也不知有沒有看懂那個眼神,還在那繼續義憤填膺著,「宗門是習武的地兒,不是讓你這種人來玩的!你究竟圖什麼?」
祁愛白將兩只腳都踏入門內,邊反手關著門,邊問道,「你嫉妒啊?」
「你……」陳顯被氣了個半死,正欲沖過去給他一個顏色看看,就見祁愛白「啪」的一聲將房門給關了個嚴嚴實實。
陳顯咽不下這口氣,又在門外跳著腳大罵了半晌。
這房里雖然已經大幾個月沒住過人,但平時都有人打掃,干淨得很。祁愛白徑直走到自己的床邊,打著呵欠鋪好,然後便鑽進松軟的被窩里,用枕頭堵住耳朵,呼呼大睡起來。
祁愛白不知道門外的人究竟罵了多久,反正在僅僅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里,他已經進入了夢鄉。
然而,在熟睡之前,祁愛白現陳顯的到來還是給自己造成了一點影響的,至少將他原本還不錯的心情給敗了個干干淨淨。而那句「你究竟是圖什麼」,陳顯又在門外給翻來覆去地吼了好多遍,祁愛白半夢半醒間,耳中時不時就會被泄入這麼兩聲。
這簡直是句廢話。玄劍宗這種江湖名門不是那麼容易拜入的,既然千辛萬苦地進來了,如果不是圖能習得一身好武藝,還能是圖什麼?
然而祁愛白忍不住又想︰是啊,我還留在玄劍宗究竟是圖什麼……
這直接導致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成為了一代大俠,叱 江湖無人能敵。他站在一處山崖,風吹起了一身衣衫,又吹落劍尖鮮血,那是奪去了他父母的仇人的血。他擦干淨劍身的血跡,而後轉過身,看到了被他守護在身後的人,那里除了他的妹妹,還有本應早就死去的父母。
約莫兩個時辰之後,夢醒了,窗外的天色已近接近傍晚。
祁愛白起床洗了把臉,然後又靠在窗邊了會呆。他想著夢中的場景,覺得自己應該再洗把臉。
第二次洗完臉後,祁愛白看著自己落在水中的倒影,忽然心生唏噓。其實這種沒有邏輯的夢,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數年前甚至常常每晚都是這種東西,只是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夢到的次數越來越少。猛然間再度夢到,竟然有一種久違的惆悵。
不過這次的夢境和以往有一點點不同。他隱隱約約間記得,夢中應該另外還有一個人,青衣長劍地立在他的身側,始終看著他,微微笑著。
這個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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