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慈,你……」九幽一愣。莫不是,她已經知道了?
沐心慈點點頭。
九幽大驚。「你都知道了?」
沐心慈再點頭,臉色嚴肅。「你竟瞞了我那麼久。」
九幽後退一步,想跪下請罪,卻被沐心慈制止住。
「我的身份,你是知曉的,所以……」
九幽垂下眸子,看著地面。
「所以,師父要是不介意的話,先委屈你忍忍,待我有朝一日能獲自由,便同你走。」
「什麼?!」
同我走?
九幽激動的鉗住沐心慈的雙臂,雙目炯炯,亮得讓人移不開眼。她說的是「師父「,沒有識破他吧?
「你不意?」沐心慈問。
「……」九幽沉默,不自覺咽了咽喉嚨,喉結上下滑動,因為激動,呼吸粗重,像足了欲-念上頭的模樣。
沐心慈伸手,指尖模了模九幽喉嚨間的那疙瘩,作害羞道︰「我現在年紀還小……」
「屬下該死!」九幽激動,唇角止不住上揚。
「屬下?」
「為師……」
「為何該死?」沐心慈問。
「……」
「我年紀雖小了些,但勉強也以了……」沐心慈竟忍不住臉頰飄上兩絲紅雲,等待九幽心頭愛意泛濫,然後獻上熱吻纏綿。「你抱我回房……」
「屬……為師不敢……」
「……那,親我一下。」
「不敢。」
「那讓我親一下。」
「不敢。」
沐心慈踹了九幽長腿一腳。
「這個你以敢。」
滿庭芳,夜色迷亂。九幽淡定的臉,模了模被吻的臉頰,送沐心慈回了房,神色如常的走了。
沐心慈從小宣窗里看著九幽冷靜的離開。這冷面呆子,不知道心頭多開心吧……
沐心慈剛睡下不久,便被一只蚊子叮醒了。醒來忽想到了什麼,嘴角掛了絲兒笑,拔高音兒作迷糊夢囈聲︰「九幽、九幽……」
忽頭上有瓦片一聲窸窣輕響,略帶慌亂。
沐心慈如夢初醒般,向頭頂倉皇問︰「是你嗎,九幽?」
屋頂上及時的傳來幾聲布谷鳥清脆的叫聲。
「原來是鳥兒……」沐心慈失望道。
睡在房間側室的婢女金釵听見沐心慈說話,起床上前來,伺候沐心慈重新躺下。「這趙國的鳥也忒肥了,瓦片都能蹬開。」
沐心慈不置否,手似不經意模過金釵的的袖口,略作停留。
「你歇息去吧,不用管本宮。」
金釵笑著答了是,巴掌大的一張小臉,一雙眼楮靈氣逼人。
金釵下去後,沐心慈指尖捻著從金釵袖口上取下的細白毛羽——是鴿子的毛。金釵袖口帶著露水氣,微微有些涼潤。
剛才,金釵沒睡,是去給誰飛鴿傳書了罷?
李睿,還是太皇?或者,是沈厚……
沐心慈躺下,斜了一眼屋頂剛才瓦片響的地方,暗笑了聲,閉眼睡去。
那片窸窣響了聲的瓦片被移開。九幽從那洞里偷窺著沐心慈睡的床榻,見她沒有現,才松了口氣。模了模頰面那柔軟少女紅唇印過的地方,總若覆了秋霜的臉,笑開,冰雪剎那都化作了春-水。
一個人在屋子里睡著,一個人在她屋頂上守著。就算輪回逆轉,有些東西依然不變。
我給不了你世界的盡頭,我只能給你我生命的盡頭。無法給你永遠,只能保證一顆心不變……
九幽模了模懷里的赤鳳餃珠釵。二十年,看著她與李睿恩愛也罷,爭斗也罷,就算痛不欲生,她依然不曾回頭看他一眼……而今,得她一許情深,死亦何憾,死亦何憾……
能遇見你,是我九幽畢生所幸。
……
沐心慈早期收拾停當,鳳髻、鳳冠,步搖珠翠,今日進沛安城,到趙國王宮見趙王,玉佔1,還有她曾經的老朋友,玉洛秋和上官蓉。
剛進沛安城,便嚇了一大跳,連九幽都忍不住四顧側目——
「恭迎燕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恭迎燕皇後娘娘……」
「……千歲千歲千千歲……」
「……」
朝拜之聲響徹沛安城大小街道。趙國百姓齊齊跪在地上,俯首帖耳大拜。時有百姓嚶嚶哭泣,不知是因為免于亡國受難的喜悅,還是因為遠方客死的親人哀聲……
不管是喜,還是哀,此刻,唯有兩行眼淚能訴說心頭對恩人的感激。
他們的王為求自保拋棄了子民,是燕後,是燕兵,來救了他們……
沐心慈也微感惶恐。「出兵的是本宮大哥沐戰,眾位趙國子民不必如此大禮拜謝我……」
百姓卻不听她解釋,唯有這千歲的祝福,能表明心頭的感恩。
沐心慈卻自感受之有愧。
要安天下,必先亂之。她不是觀音,也不是菩薩。若有朝一日一統七國,必有戰亂,那時,她或許也會化身惡魔,參與天下角逐。只盼那戰亂能火速解決,天下一同,且讓遭受百年戰亂的百姓歇口氣吧。
七國之爭,已近兩百年,民不聊生,趙、桑之戰雖殘忍,在那過去的兩百年間的殘酷角逐中,也不過一個小插曲罷了。
如今,她只求沐家平安,父兄平安。這平安二字,于手握重兵的沐家,確實奢求。
若不想等死,只能反抗。
趙王玉佔是玉洛秋的胞弟,時年不過十三歲。趙國王室玉氏,經過一場殘酷政變,人丁凋零,如今只剩下這對同胞姊妹和故去的姜妃所處的五歲小公主,其它再無血脈了。
玉洛秋智慧、仁厚,玉佔卻殘暴非常,殺人如捏死螞蟻。這樣的人手握皇權,于國于民,便是災難。
「娘娘此番雪中送炭,救趙國百姓于生死水火,洛秋……真不知如何感激……」玉洛秋說著有些哽咽,一雙慧目閃著水汽,扶禮要跪下。
沐心慈趕緊扶住。「長公主千金之軀,本宮怎堪受此大禮。且快些請起罷……」
上一世,風霜雨雪,冷宮清寒,玉洛秋一直陪伴左右,任李睿如何利誘威逼,她都不曾背叛過她。
這個女子不會武,容易掉淚,卻有著一股常人無法動搖的倔強。
「趙王好些了?」
玉佔稱病,不見。倒是個「有骨氣」的。哼。
玉洛秋聞言心虛的紅了臉。玉佔為求自保,背著她與西涼大皇子勾結,送書去燕假借求助名義,實則引燕兵入網,一舉大滅,再攻城直殺燕京。
沐心慈深知玉洛秋的性子,自然看穿了她所想,笑著轉開話題,聊了其它。沐心慈讓人叫來了上官蓉,如今還是個灶火房切菜的大丫頭,濃眉大燕的,與弱女子真是不沾邊。如今,上官蓉才二十歲。
上官蓉有些惶恐,一下見兩個要緊的皇族,惶恐之余,又覺疑惑,一邊恭敬,一邊暗猜著。
沐心慈提議玉洛秋與她同去燕國,不待玉洛秋回答,沐心慈又說不急,待她思量好,想來的時候,便以來。
聊罷,玉洛秋送了沐心慈去玉峰殿歇息,明早便要離開回燕國了。沐戰讓副將張仕寬帶兵,守在皇宮外,自己跟著沐心慈進宮的。趙國皇室已衰敗如此,也不擔心它有作亂相害的力氣。
玉洛秋送完沐心慈,剛回到自己寢宮,便被一只少年的長手狠捏住手腕,猛拉了一步。那力道愈加重,像是要生生把她手腕捏斷。
玉佔殘暴、喜怒無常,出手如此並不奇怪。玉洛秋手腕上的淤青從沒消退過。
玉氏皇族本還有兩個叔叔,卻因著被玉佔懷疑,冠上了竊國的罪名斬殺了。
殺人,不過就一句話的事。
「為什麼不喊疼!」玉佔穿著黑色朱紅暗紋的龍袍。
「陛下不想听,洛秋不敢喊。」玉洛秋雖痛,臉上卻冷寒疏離,不皺一絲眉。「若陛下想听我痛呼求饒,洛秋以叫出來。」
玉佔憤怒,將玉洛秋猛拉一把,靠近些。「長公主殿下是要跟那燕國皇後走,去燕國享福是不是!」
他都躲在屏風後听見了!
「你偷听!」玉洛秋情急之下,忘了用尊稱。
玉佔听見那個「你」字,憤怒突然沒了,一把抱住玉洛秋的腰,撲到她懷里,埋首。
「阿姐,阿姐……你別跟她走,不要留我一個人……」
玉洛秋眼淚盈滿眼眶。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阿姐不走,阿姐留在這個皇宮,陪著你……」直到皇城破,玉氏亡。
「阿姐,我知道你生我的氣。西涼賊告訴我,只要我助他們攻下了燕國,就幫我擊退桑國入侵,留下沛安和北半個趙國。那樣,阿姐就不用被拉去砍頭了……」
玉洛秋眼淚無聲滾了下來,撫著玉佔的頭。「我知道,我都知道……阿佔不是壞孩子……」
從八歲開始,玉佔便生活趙國王室的爭斗殺戮中,早已習慣了殺戮。背叛、孤寂、懷疑,已經扭曲了童年的天真。
「給阿佔講講小人兒國的故事好不好,阿姐……」
「……好……」
清冷的趙國王宮,姐弟倆相依一處。玉洛秋講起了九州志上的矮人族的故事,自小到大,玉佔已听了許多遍,總覺听不膩般,靠著玉洛秋睡著了,這一夜,都沒有做亡國的惡夢。
沐心慈回燕國,臨走時,玉佔終于出現來相送了。臉面干淨而又帶著些青澀的少年趙王。
玉佔心情不錯,甚至還在笑,真心的模樣,道了謝,送沐心慈、沐戰一行遠去。
沐心慈、沐戰領著浩浩蕩蕩的燕兵回燕國。士兵們個個興高采烈,這一場仗,實在漂亮、幸運得詭異。
沐戰知道是妹妹沐心慈暗中相幫,沐心慈未與他說明原因,他也不便多問。既然她不想說,定是有她道理的。
回國的消息早傳回了燕京城,朝野上下、沐家內外甚至連李睿都準備迎接士兵凱旋的時候,右相沈府內突然傳出沈厚哈哈大笑。
「哈哈哈……」
沈厚手里拿著才剛收到的書信,是在趙國安插的眼線送來的。西涼潰敗逃走的三十萬大軍已埋伏在斬龍山下,只待沐家軍路過一舉絞殺!
「爹爹,何事笑得如此開心?」沈湄儀回右相府探親。
拿過那張紙條看了看,立刻明白了。大喜。
「西涼兵去而復返,你猜為什麼?」
沈湄儀想了想,道︰「莫不是……來了厲害的人物?」
沈厚模胡子點頭,大笑道,「這人何止是厲害。西涼皇後北宮令,雖是個女流,手段、腦子不在你爹我之下。」
沈湄儀不思議。「竟這般厲害?沐戰殺了她兒子,這下她是來報仇了罷!」
「斗于澶沒死,只是受了重傷,此刻怕是正生不如死。」
這麼些天,沈厚這下才是真的了。陳國正養兵等候時機,只待沐戰這支兵重創,西涼來擾,便北來攻燕。到時,沐休必選擇出兵救沐戰,與西涼戰,必是兩敗俱傷的苦戰,討不了好果子。而他,便趁機讓兒子沈鶴領兵滅陳,領過李睿拿過去的兵權,又大立一功。
當然,如果沐沉舟那一窩子打不過西涼,他便讓兒子領兵去滅西涼軍,北邊那幾座城,讓陳國拿回去又何妨。
無論哪種狀況,沐沉舟,你這次是栽定了!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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