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羅娜帶佩德羅去洗澡，佩德羅在里面洗，她隔扇門在外面找衣服給她，一邊跟她說明現狀。
這個小小的要塞就是卡寧厄姆，原本是人類抵抗異族的要塞，幾年前被異族奪取之後就反成了進攻人類的前進基地。要塞相當簡陋，柏羅娜等人一起住在一棟小樓里，因為房間不足，柏羅娜便讓佩德羅跟她一起住，隔壁是卡羅琳和另一個女孩兒，另一邊房間是埃德和一個年輕戰士。希斯住在頂樓，但是他平時會客見人都是在一樓，雖然他並不是戰爭的指揮官，但卻充當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你看到了吧，他帶你回來的時候用的空間魔法，這種應用方法尋常人應該只听過沒見過，也就是他了，破空來去跟玩兒似的。他是個全能的魔法師，不僅是四大元素魔法，同時也有著空間魔法的天賦……不對，應該說他最厲害的是空間魔法。我說過吧，冒險者公會的智者之堂就是他制作的。」柏羅娜的聲音隔著個破門板听得太過清楚，讓佩德羅總有一種她不知何時就會開門進來的緊張感，縱使泡在熱水里，也放松不了精神。
她一邊盡可能快和小幅度的清洗自己，一邊和柏羅娜搭話︰「那麼……他很厲害咯？我听李斯特先生說和他是非常好的朋友，而且李斯特先生親口承認不如他，他分明是個人類為什麼能這麼厲害？而且……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人類，他像個精靈，除了發色和瞳色太深，哪里都像精靈。人類也不能這麼多年都一直保持年輕吧？」
「唔……是這樣沒錯，原因嘛，比較復雜，但總之他確實是人類。我所知道的是這樣的，他是在無盡森林的邊緣被巡邏的精靈衛隊發現的，發現他的時候他就一個人，身無長物，因為看上去長得很像精靈，所以精靈們都把他當做半精靈了。他在無盡森林里面待了好幾十年吧，像個精靈一樣學習長大，不過他學習的速度明顯就是個人類，學什麼都很快，而且醉心于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發明，不過，現在大多數時候他都研究一些更有攻擊性的發明了。」
後半段轉折太生硬，佩德羅不得不問︰「為什麼？為了贏得這場戰爭嗎？」
柏羅娜搖搖頭，隨即反應過來佩德羅應該看不到︰「大概吧，我不太清楚這些，你知道我不夠聰明，這種問題還是交給希斯和塔洛斯吧。」
「塔洛斯是誰？」佩德羅問。
「是……是我表兄，如無意外應該是下一任族長，他和希斯……呃……關系比較復雜。」柏羅娜說︰「總之，我們先在這里待幾天，等希斯有空了就送我們去龍島，有他幫忙會快好多……你洗好了嗎？衣服給你放在門口了。」
「謝謝。」佩德羅抖開門口的衣服，不禁一下子紅了臉︰「這……這……這這……」她張口結舌半天沒說清楚，柏羅娜忍著笑，聲音很無辜︰「我沒有找到別的合適你穿的衣服，反正……也差不多嘛……」
反正你沒有性別，穿男裝女裝都差不多啊。她沒有說出口的是這個。
佩德羅臉上滾燙，對著那瓖滿花邊，綴滿蕾絲，配飾成套的裙裝手足無措，她雖然確實是還沒有性別，可是一直以來她都盡量穿看上去比較中性的衣服，或者直接穿方便利落的男裝。
這樣的裙子……她不是沒有穿過，只是……
要穿嗎？她問自己，心里有明白無誤的抵觸和黯然，但是她也確實听到柏羅娜的聲音——因為忍著笑或者興奮還是別的什麼，坐立不安在門外走來走去的聲音，間或催問一聲︰「好了嗎？」
佩德羅深吸一口氣，穿吧。
柏羅娜確實是有點興奮，準確的說，是期待。等了很久，才等到佩德羅出來，然而那的確不負她的等待，她心里的躁動瞬間被撫平下去，只余下滿臉贊嘆和欣賞，久久移不開眼。
佩德羅緊張得有些僵硬，視線垂落在柏羅娜的靴子上，然而那些多年所習慣的姿態，卻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來。裙子的束腰將她的腰身勒得盈盈一握，蕾絲點綴的領飾恰到好處的扣住她縴細白皙的脖子，淺栗色的短發別上了發飾，顯出別樣動人的嬌俏秀麗。她低垂著視線，神態端莊矜持，仿佛哪家名門的大小姐一樣體態優美，禮儀周全，周身莫名生出一種清冷高貴的氣場。
「果然很漂亮……佩德羅，你真的非常適合，非常適合做女孩呢。」柏羅娜由衷的贊嘆道。
佩德羅臉上瞬間飛霞，指頭不自在的絞著衣邊嚅囁道︰「是……是麼……」
「嗯！」柏羅娜認真點頭，走近她︰「很漂亮，很可愛，好像糖果……或者蛋糕一樣……讓人喜愛，讓人想要吃掉。」
她自認純潔得很，說得坦蕩，但是佩德羅的臉色卻一路往沸騰方向奔去，見她逼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閉起眼楮才敢結結巴巴問︰「柏……柏柏羅娜小姐……」
「嗯？」柏羅娜低頭，越來越近，近得仿佛能觸踫到她的呼吸，木樨花的味道又纏繞了上來，佩德羅只覺得自己口干舌燥，頭昏腦漲，嘴里的話一個不留神就月兌口問出︰「柏羅娜小姐……喜歡嗎？」
柏羅娜驚訝的挑了挑眉，不過小花栗鼠閉著眼楮直發抖，什麼也顧不上看，柏羅娜看她縮著肩膀抖得可愛，忍不住伸手按在她肩膀上想讓她不要那麼緊張，誰知她手一放上去那小老鼠就直接僵硬成了一塊石頭。
她哭笑不得，又覺得心里軟成一片，看那小家伙紅彤彤的臉和淡粉色的唇，只覺得食欲大好，卻又舍不得下嘴︰「喜歡啊。」
喜歡什麼呢？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這個問題，是喜歡佩德羅穿女裝，還是喜歡佩德羅是女孩子，還是喜歡……
柏羅娜這邊自己也暗自琢磨著呢，沒防備佩德羅突然睜開了眼，她咬著嘴唇望著柏羅娜，問得又直接又大膽︰「柏羅娜小姐……喜歡女孩嗎？」
啊……柏羅娜好像听見自己心里小小驚呼，然後微笑點頭︰「是啊。」
佩德羅再次咬緊了唇，眨巴著兩只大大的淺灰色眼楮，好像小動物一樣若有所思，柏羅娜看她好可愛，卻又不忍心逗下去了，于是伸手刮了刮她的臉蛋，笑說︰「佩德羅我也喜歡。」
她剛說完，房門就被一把推開，卡羅琳站門口大聲喊︰「吃飯了！」猛的見著兩人姿勢——佩德羅靠在牆上，柏羅娜站在她面前，好像把佩德羅整個人都罩在了懷里——又奇怪的問了一句︰「你們在干嘛？」
「沒……沒干嘛！」柏羅娜還沒說話，佩德羅忽然像是被點著了一樣從她懷里跳出來。卡羅琳上下打量她兩三遍︰「你穿裙子蠻好看的嘛……」再看了兩三遍，皺了眉嚴肅道︰「嗯……真的很好看……」
佩德羅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卡羅琳從不會察言觀色，直接伸手來拉她︰「走吧，吃飯了，你昨天有吃飯嗎？你不餓嗎？」佩德羅回頭去望柏羅娜，但很快被卡羅琳拉過了門口望不到了，卡羅琳喋喋不休的念叨著‘看你瘦成排骨樣，都是因為不好好吃飯啦，你就應該多吃些肉，每頓都吃很多肉就不會這麼瘦了……’然後一直拉著她走下了樓。
直到走進大家吃飯的大房間，佩德羅低頭看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卡羅琳惱怒道︰「看什麼看，不能牽啊！」佩德羅只好搖頭。
卡羅琳像是對這里已經很熟悉了一樣，自顧拉著佩德羅去前頭端食物，就見屋子的盡頭連接著廚房，一個膀大腰圓的獸人站在長桌另一邊，桌上擺滿了裝著食物的盆桶，來吃飯的各自拿個大盤子，有想吃的就往盤子里裝。那個獸人往自己盤子里裝了兩只整雞，然後拿了一杯有佩德羅腦袋那麼大的啤酒走。
卡羅琳拿了兩個盤子開始裝肉，佩德羅想說不想要那麼多肉，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眼前忽然飛過一條魚，她視線追著那條燻魚過去，落在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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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能夠確定那是男人，是因為那人j□j著上身沒穿衣服，只穿了一條像是裙子一樣圍在腰上的東西。那東西是好幾塊布料疊成的，最里面是漂亮的白紗，直垂到地，然後是同色的棉布，要短一些，最短的是最外面的紅色纏枝團花織錦，墜著明黃的流蘇，只到膝彎。所有的布料用幾條金銀交織的鏈子串著紅珊瑚系起來，男人細得驚人的腰上還松松圍了兩條皮帶扣著兩把短劍。
那男人本就生得高挑，又因那長裙似的著裝更顯得身材頎長，他一頭黑發泛藍直垂到背，深藍色的眼楮，面貌陰柔美麗，連喉結都不明顯。他雖然瘦，但是肌肉異常結實，慘白泛青的皮膚清楚的凸顯出每一塊肌肉的形狀，雙手套著臂環和護腕，一身的陰冷之氣，見佩德羅打量他，便低了低眼，眼神冷得佩德羅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除了美麗且異于常人的外貌，他滿身都是累累傷痕，而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雙手肘部兩個很深很大的傷疤，那傷疤里還埋著什麼似的，從骨頭里隱隱透出來藍。
佩德羅傻傻的看著他取了一盤子魚，轉身去坐了，就在他轉身的時候，他及背的長發滑開露出耳側。在本來應該是耳朵的地方不是耳朵，而是一片角質狀的，白里泛藍，好像一塊扣在耳朵上的貝殼一樣的東西。而那東西的邊緣也不整齊，滿是仿佛被削斷了的尖刺。他低身坐下，頭發中露出脊背，脊背上也有那仿佛斷在骨頭里，又仿佛從骨頭里長出來的淡藍色骨質物。
佩德羅看了半晌，忽然明白了什麼捂住嘴睜大了眼楮。
那男人注意到她的動靜，淡淡的瞄了她一眼，自顧低頭吃魚。
男人的牙齒鋒利，吃魚根本不吐魚刺，連魚刺一起嚼了吃掉，佩德羅咬著嘴唇幾乎不敢相信。卡羅琳見她不對勁，擱了盤子問她怎麼了，她也不答，只是搖頭。希斯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在旁邊拿吃的，伸手拉她，佩德羅跟著他走了一步就到了廚房。
希斯將她按在一個裝酒的木桶上，她就坐下，好半天她才問︰「那……那是不是……？」
希斯點頭︰「是啊。」
佩德羅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那是個鮫人，一個真正的鮫人，她的……族人。
「他的……」她指指自己的手肘問希斯︰「那是怎麼弄的？」
「純血鮫人有鰭和鰓你知道吧？他耳朵那個位置長的是鰓蓋，也就是鮫人的耳朵，耳朵下面就是鰓。背上是背鰭，手肘本來有側鰭，鰭和鰓蓋上都有骨刺，很長的，頭發根本遮不住。所以……他為了在陸地上掩飾身份，把鰭和那些很長的骨刺都砍斷了。」
希斯說的很平淡，但是只要想想就能知道那該有多疼，原本是身體的一部分，卻要硬生生的砍掉，光是想想佩德羅都覺得頭皮發麻。
「為了掩飾身份……？」她覺得她能理解，非人類在人類社會里總是要竭盡全力的掩飾自己，假裝自己是個人類。可是她又覺得她無法理解，因為她實在是無法想象，為了某個目的而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
「他為什麼要上岸？」鮫人如無意外，應該是一生都生活在水里的。
「一般來說……沒有鮫人是自己願意上岸的吧。把魚尾變成雙腿的辦法也是人想出來的，通常鮫人都是被捕捉以後被‘剖尾’的，不過拉亞確實不同，他是自己找人幫他‘剖尾’的。」
「為什麼？」佩德羅不能理解。
希斯笑了笑，仿佛什麼事情從他嘴里說出來都是那麼的輕描淡寫︰「為了報仇。他的愛人被人類捉走了，他追蹤人類的捕鮫船到鮫人灣，又‘剖尾’上岸跟到了鮫人工廠。可是被捕捉的鮫人太多了，他的愛人中途就被轉手賣了出去，等他搞清楚一切回頭去救，他的愛人已經死了。可是‘剖尾’的鮫人不可能再回到海里生活，他只好到其他種族混居的地方來，剛好我們跟人類打仗，他就來參軍了。」
他說完，就看見佩德羅捂著嘴低著頭肩頭輕輕顫抖，他無奈的輕輕給她撫背，嘴里不正經道︰「可千萬別哭喲，惹鮫人流淚可是很嚴重的事情呢，你別看拉亞冷冰冰的樣子，事實上鮫人都是冷冰冰的，要是給他知道我把你弄哭了，他一定會來找我麻煩的。」
「他又不知道……」佩德羅想說，他又不知道我是……
希斯截斷了她的話︰「你都能認出他，你覺得他會認不出你？啊……拉亞……」
佩德羅听到那個名字猛的抬頭，就見那個鮫人面無表情的立在門口，見佩德羅看過來，神情才恍惚間松動了一下。他走過來蹲，伸出一只手鉗住佩德羅下顎，他的手冰冷泛著青藍的顏色，指甲尖銳，指間還殘留著被撕掉的手蹼。他仔細端詳了佩德羅半晌，才松開手回到餐廳去。
佩德羅惶惶問希斯︰「他做什麼？」
希斯聳聳肩︰「檢查你到底有沒有被我弄哭。」
莫名有種被小看了的感覺，佩德羅狠狠道︰「我才不會哭！」
希斯笑了︰「是的喲，鮫人的話，可千萬別隨隨便便就哭呢。好了，回去吃飯吧。待會兒柏羅娜不見你又得找了，弄得我那兒跟失物招領處似的。」
佩德羅很不好意思跟他說︰「對不起。」又覺得，她是不是太沒用了，才讓柏羅娜那麼擔心她？
一邊想著一邊被希斯推回到餐廳里，拉亞還冷著臉坐在長餐桌旁，看見她跟希斯出來，對她招招手。佩德羅過去了，他卻走了，就留下桌子上裝了滿滿一盤子的魚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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