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人類的未來，會通向什麼地方？我們子孫後代的未來，是否還是和現在一樣？」
「所以……您想要改變著一切？」佩德羅問。
李斯特微笑看著她，佩德羅從未見過那樣的雄心壯志，即使他什麼都不說，然而那滿胸的躊躇滿志，那滿眼的激情驕傲，那種堅定，那種自信，讓他好像個年輕的小伙子一樣容光煥發，精神奕奕。
他眼里光芒閃爍，悵然長嘆︰「我多想活到能親眼看著這一切實現啊……」
「我不想當個人類，壽命短暫，天資受限，可是我又很驕傲我是個人類。雖然我天資不如別的種族，但是我有比他們多十倍百倍的決心，我一定會比所有人都強大！人類終有一天會擺月兌對異族的依賴；人類終有一天，會變得更強大，只依靠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永遠不用乞求別人施恩；人類終有一天，能將自己的未來掌握在自己手里！」
「佩德羅，你也許不會明白。」他說︰「我去過無盡森林，我見過精靈們美麗神奇的空中之城。難以想象，他們有那麼長的壽命，他們有那麼好的天賦，但是他們卻終日只是休息玩耍！他們的生活悠閑到我無法接受，他們熱情的留我做客，我每天什麼也不用干，只需要看看書，喝喝茶，看他們在星月下唱歌跳舞吃喝玩樂。唉……活該我是個人類，我待不下去，我的生命有限，我一個小時都不想浪費！」
佩德羅听到這里插嘴︰「可是人類的生命並不是最短暫的啊！」
「沒錯。」李斯特點頭︰「最短暫的是獸人，短暫到他們來不及惋惜他們的短暫。」
「您是在那里遇到希斯的嗎？」佩德羅想起他們都說希斯是在無盡森林長大的。
「是的。」李斯特笑了起來︰「對于時間的體驗，我想沒有人比人類更清楚，除了人類，也沒有人會擁有那種渴望永恆的心情，和對時間流逝的恐懼。希斯歸根到底，還是個人類。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都老了，他卻依然少年模樣，我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讓時間停留的辦法，但是我已經不在意了。我的夢想，已經不在自己身上。」
「您的夢想，怎麼會不在您身上？」
李斯特笑著給她添了一杯茶︰「我夢想有一天，人類能夠變得足夠強大，能和其他的種族平等的相處。我夢想有一天，人類能夠團結自信，堅定勇敢，只依靠自己也能走得很好。我夢想有一天，這個平平無奇，不能變成別的模樣，也不能飛翔不能潛入大海的普普通通的種族，能夠變成一個受人敬仰，強大的族群。這是我的，也是希斯的願望。」
「那真是個……美好的願望。」佩德羅說︰「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對吧？」
李斯特搖頭失笑︰「世間的事情總是這樣難以捉模，我想要的僅此而已，然而如今這個願望卻寄托在全人類的身上，變成了罪孽。我不會逃避，異族憎恨我也好，我知道我的名字會流傳後世，屆時無論是咒罵還是贊譽，我都一肩承受。但是這場戰爭已經非我能阻止的了。」
「我最開始只是想要培養更多的人學習魔法，我希望以後能有一天，所有的人都能夠使用魔法。魔法不再那麼珍稀而獨屬于貴族，而能為所有人服務。希斯在這一點上為我提供了很好的建議，根據我們的想法我聚集了一群願意參與魔法革新的人，現在的很多魔法和魔法器具都是這樣制作出來的。但是正如希斯所說，現世的魔法師缺乏規範，我建立魔法師聯盟正是希望能夠統籌人類中的魔法師，能夠聚集眾人之力，為人類社會服務。」
「也就是說您根本沒想過要與異族開戰，那麼現在的情況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話听到這里，佩德羅已經完全拋開了羞澀和害怕，她只想知道為什麼一個分明美好的願望能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李斯特聞言大笑︰「沒錯啊，我根本沒想過要和異族開戰，可是當我的理念在人類社會中傳播開來的時候，那個思想就已經不屬于我了。光明教會從多年以前開始就很有勢力，借我進行魔法師改革的浪潮，光明教會盛行，不用多久就已經成為了人類社會中的主流宗教。這個教會宣揚人類與別的種族不同，人類是神子，高貴而純潔，龍和精靈是惡魔的造物，邪惡而聰明，而獸人鮫人是野蠻的種族，矮人是神造來服侍人類的二等種族。這樣的說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神官也確實很有實力。」
「不過啊，要我說，那些神官大多數本來都能成為一個不錯的魔法師的，真是可惜了！」老頭子撇撇嘴︰「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宗教。」
佩德羅感到不可思議︰「您是說您不信仰光明神？」
「光明神？」李斯特嗤之以鼻︰「哼，誰知道到底有沒有那麼個玩意兒呢？」
「在宗教興盛的同時，我們的研究也大有進展，如今人類社會中廣泛應用的‘魔石’是制造魔法道具的關鍵，然而許多資源豐富的地區都被異族所佔領，人類要取得這些資源就只能付出巨大的代價，而且很多時候即使願意付出代價異族也不願意與人類交易。想要獲取更多利益的貴族，干脆就趁著宗教和改革煽動戰爭。以暴力奪取利益，可算是最一勞永逸的方法了吧……」
佩德羅想了想︰「可是那樣您不是很無辜？分明不是您引起的戰爭，您的理念被曲解，可是世人卻都認為是您引導的戰爭。」
李斯特攤攤手︰「也沒有那麼無辜，雖然戰爭非因我而起，我卻也沒有阻止。我說過了吧，我希望人類能夠變得強大，如果和平的方式行不通，那麼我也不介意走一條激烈些道路。也許我們終將付出代價，可是……小歐卡西斯，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呢？」
「可是希斯呢？他也贊同這樣的方式嗎？」
「希斯啊……他早已預言過這樣的局面。我當初還想，也許不至于走到這一步，然而……哈，我果然是不如他……」李斯特自嘲的笑笑︰「他當然不願意人類與異族開戰，然而他又是最先看到這個局面的人，這就是聰明人的無奈啊。所以他只能選擇一邊，他是個人類，卻選擇了站在異族那一邊。」
夜色靜謐，樹林中這個小小的營地從外面看來根本就不存在，然而佩德羅膝蓋上放著裝蛋糕的碟子，喝著當世最偉大的人類魔法師萊昂納多•李斯特煮的茶，那個傳聞中站在對抗異族的前線，引領人類戰斗的魔法師，竟然會和站在異族那一邊對抗人類的另一個偉大魔法師希斯是朋友。
佩德羅仿佛在這夜看到命運奇異的軌跡，如同天上星空變換，神秘莫測，卻又冥冥中將未來交織其中。
人類會怎麼樣呢？異族又會如何？
「那麼李斯特先生……您和希斯先生……」
「他是我的知己，摯友，最好的伙伴。如果在和平時代，也許我們可以一起開創一個全新的世界，但是……」他話盡于此，那夜的蛋糕很好吃，茶也很好喝，天亮之際營地上已經空無一人，篝火冒著裊裊余煙，隱約記得李斯特與她道別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路，我已經看清我的，無論如何，我會走下去。」
「讓時間來見證我們的對錯吧。如果你見到希斯，幫我轉告他，我不後悔，我希望他也是。」他戴上禮帽起身，晨霧中挺拔的身影一點也不像個年邁的老人︰「很高興能遇見你，我的小朋友。」
過了很久以後，溫暖的陽光將佩德羅喚醒，她睜開眼楮坐起來，身上的毯子滑落下來，她面前放著一個裝滿了棒棒糖的罐子，她似乎能夠看見那個老頭子含著一根棒棒糖獨自走在森林里。
「啊……薄荷味的棒棒糖，我來晚了嗎？」一個年輕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周圍，佩德羅緊張的站起來，就在她的面前，空氣里好像裂開了一條縫，一個黑色長發看上去像是個精靈一樣的少年從里面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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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愛的小姐，請問你是叫做‘佩德羅’嗎？」他優雅的低了低身問道，這少年神色從容，面上帶笑，很難讓人討厭的樣子，佩德羅點點頭。
「啊，那就對了，有頭龍一頭撞在我面前求我幫她找你。」
「是柏羅娜小姐嗎？」佩德羅急急問道。
少年笑著蹲身去拿了地上那個罐子︰「我可以拿一根嗎？我有個朋友喜歡薄荷味的，可是我喜歡樹莓味。」他說著就旋開了蓋子︰「我為了扭轉他的口味每次都把綠色的棒棒糖變成紅色，而把紅色的樹莓味變成綠色，虧他還是個大魔法師呢，每次都被我騙。你看。」他舉起手里紅色的棒棒糖，不知做了什麼，那根糖就變成了綠色，他把糖含進嘴里︰「你也來一根？都是我自己做的哦。」
佩德羅盯著他看了半晌︰「您……您就是……希斯？」
「沒錯，初次見面，您好啊小姐，我就是希斯。」他把棒棒糖背在身後煞有介事的行了個禮。
「李斯特先生！李斯特先生……他……您……」佩德羅想說李斯特先生才走，你現在去還能追上他，想問為什麼你們明明是朋友卻要選擇不同的陣營，又想問你看上去好年輕長得真好看真的是人類嗎？可是所有的話都堵在一起，她又著急，卻反而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希斯見她紅了眼圈，有些無措的蹲下來，溫柔又無奈的說︰「哎呀，怎麼了？風把沙子吹進你的眼楮了嗎？可千萬別哭啊，要是被柏羅娜知道了，還不撓死我。」
佩德羅搖搖頭︰「我不會哭的，我只是覺得很難過，希斯先生，我沒有交過朋友，可是我覺得如果有很好的朋友，卻不得不站在相反的立場，那一定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
「嗯，是啊。」希斯點點頭，笑著說︰「我很難過啊，要安慰我嗎？」他張開手，佩德羅不知為何完全無法對這人升起戒備心來，就仿佛他本來就是相識已久的朋友，見他張開手，雖然笑著卻仍帶一絲哀傷的味道，便止不住想要安慰他一般的抱住了他。
「哎呀……」希斯有些受寵若驚，雙手虛抱著佩德羅，輕輕用指頭幫她拍背︰「好了好了，我不難過了，謝謝你小魚兒。」
「現在，希斯號特快專遞帶你回去？我帶你去找柏羅娜好嗎？」希斯站起來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他空手一劈，就仿佛將空間撕裂一般，他一手拉住那個口子不讓它合攏，一邊回頭對佩德羅笑︰「女士優先，別怕，跨過去就好了，我就在你身後。」他伸出手讓佩德羅握住，佩德羅看著那個漆黑的口子很懷疑的回頭看看希斯。
「沒事的，一跨過去就能看到你的柏羅娜了。」佩德羅想了想，硬著頭皮跨了一只腳進去，希斯握著她的手突然跳進去，佩德羅猝不及防也被帶了過去，她還沒來得及驚叫一聲，就听希斯笑嘻嘻的說︰「看吧，到了。」
佩德羅抬起頭，周圍已經不是樹林了，她站在一個小廣場上，柏羅娜正大松一口氣的看著她。
「還好你沒事。」柏羅娜上前一步一把將她按進懷里。
佩德羅眨眨眼楮，忽然覺得自己滿懷都是木樨花的香味，柏羅娜紅色的發絲搭在她的鼻梁上，皮甲有點硌手，劍柄頂著她的腰，但是一雙手卻將她按在她的懷中，動彈不得。
女子光滑的側臉摩擦著她的額頭，柏羅娜在她耳邊長舒一口氣︰「還好你沒事。」
「嗯……我沒事……」佩德羅說，她臉色有點紅，但眼楮卻亮得驚人，她看到卡羅琳和埃德︰「他們沒事了嗎？柏羅娜小姐，您救了他們嗎？」
「嗯，可惜沒來得及救你，你跑得太快了。」柏羅娜打趣著揉了揉一把她的頭發︰「你的衣服皺得像是從腌菜缸子里找出來的，快來我帶你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一路上還好嗎？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沒有……」佩德羅一邊被柏羅娜帶著往里走，一邊想起來扭著頭對希斯說︰「希斯先生……希斯先生，李斯特先生讓我轉告您，他說他不後悔，希望您也是。」
希斯站在遠處點點頭，笑著抽出嘴里的棒棒糖對她揮了揮，然後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身邊很快聚集起很多人，有龍有精靈有獸人，有很多優秀又漂亮的人，大家長得一看就不是人類，但是少年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笑得如魚得水。他們的神情滿是喜愛與信任，如同看自己的家人一樣看著少年，可是佩德羅還是覺得很難過，她問柏羅娜︰「柏羅娜小姐，希斯先生……真的是個人類麼？」
「嗯，是啊，他是個純血的人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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