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修還魂 第四十八章

作者 ︰ 暗夜鳳翎

金曲縣縣衙。♀

一身著文士長衫的男子,搖著一把山水紙扇,慢悠悠地走向縣衙內院,期間凡是遇見此人,無論是衙役還是下人都紛紛避讓,時而也有衙役帶著獻媚的笑臉,湊上前去阿諛討好一番。

「什麼東西!」在男子走遠後,一名身材壯碩的衙役向地上淬了口吐沫,眼中滿是不屑。

「噓,小聲點。」他身旁的另一名較為清瘦的衙役,匆忙拉了把,張望了一圈,見著沒有不妥,才吁了口氣,後怕道,「你這楞頭,發什麼癲呢!」

壯碩衙役不以為然地哼了聲,卻也壓低了話音︰「就是瞧不慣他那樣,不就是考了個秀才,披了身衣衫,連著臉面也換了副模樣,就連肚里的心腸也整個沒了模樣。」

「唉,誰叫人家出息,考了秀才,做了主簿,又成了知縣家的女婿,在這金曲的地界,還不就是橫著走的份兒。」雖然嘴上說著明亮話,但是細細一瞧,那臉上卻也盡是輕蔑的諷意。

「不過就是個黑了心腸的腌貨!」一臉凶狠的衙役死死地咬了咬牙,「可憐那張家妹子,熬白了頭卻只得了那般苦命的下場,如今更是連李家大哥也容不下,這樣的蛇鼠心性,就白瞎了那副皮囊。」

清瘦的衙役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見著遠處晃動的人影,撞了撞胳膊,壯碩的衙役呲了呲牙,止住了話頭,兩人並肩轉身離去。

……

「岳父。」

「是清遠啊。」被李家村瘟疫弄得焦頭爛額的趙知縣,看著一身清朗的陳清遠,臉上還是不由地溫和了些。

陳清遠早在門外就收好了紙扇,此時見著趙知縣神情疲憊,親自取過茶壺,為趙知縣倒了杯茶水,端到桌案之上。

趙知縣放下手中的公文,伸手接過茶盞,在飲下茶水後,抬手揉了揉額頭。

「岳父當仔細著些身子,不然晚娘定是要惱了小婿。」陳清遠嘴中溫煦地勸著趙知縣,同時伸手將案上的公文整理安妥。

陳清遠年不過而立,卻已然功名在身,不單是金曲縣的主簿,更是在年前迎娶了趙知縣唯一的女兒,成為了知縣的東床快婿。

「哎。」趙知縣聞言心中慰貼,對于能有這樣一位人品風流,才干出眾的女婿,他的心中自是自得的。

在看到那展開的加急公文後,陳清遠不由眯了眯眼︰「岳父,不知上頭可是有了回令?」

「今年的汛期長了些,其他的地方也有泛了疫病的,怕是在這調動上會遲緩些。♀」說到這里,趙知縣不禁又絞緊了眉頭。

不著痕跡地彎起了唇角,陳清遠面做愁苦長嘆一聲︰「現下明明有著救治之法,卻因為源頭未明,而苦無著手之處,眼見著一村百十余人生生熬斷了性命,當真是叫人心中不忍。」

看了眼案上每日的奏報,趙知縣的心中又何嘗好過︰「再從府中抽調些衙役,傳話于張典史,望其早日復命。」

「是。」陳清遠垂首應到,雖然趙知縣的語氣有些不悅,但是明顯還是十分信賴那張望的,眼神不由漸深,看來對于那張望還不是動手的時候。

就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報。」一名衙役額際見汗,待到趙知縣的面前猛地拜倒。

趙知縣一看,就認出了此人正是張望身邊的左右手,立時想到了李家村,不由心中一抽,急聲問道︰「可是李家村有變?」

衙役咽了口唾沫,粗喘著大氣︰「稟報大人,捕……不是,張典史命小人來報,病源找……找著了。」

「當真?!」趙知縣聞言一震。

「已經讓醫師驗看過了,確乃是源頭。」

「好!」趙知縣大喜過望,壓在心頭的大石剎時搬開,一向以文士自居的趙知縣此時如莽夫一般,連連拍擊桌案,神色驚喜地說道,「來人!備轎。」

站在一旁的陳清遠立時上前,擋住了趙知縣的腳步,迎著趙知縣疑惑的目光,神色坦然地說道︰「小婿心知岳父心牽百姓,但是現下方才查清源頭,岳父還是再等些時日為好。」

「可是……」

「既然已經知道了病源,那麼李家村的疫病也就沒有什麼隱患了。」對于還在猶豫的趙知縣,陳清遠淺笑著勸道,「若是岳父憂心,不如就由小婿前去一看便是。」

「這……」趙知縣心中猶豫,但是也知女婿是為自己著想,他的年歲有些大了,身子也不及年輕時候的爽朗了,的確不適合接近此時的李家村,「也好,你也小心著些。」

「請岳父放心。」

……

陳清遠回到房中,原本和煦的面容立時陰沉了下來。

本以為借著此次的疫情能讓李三和李家村一道消失,誰知竟然在這關頭查到了病源,他知道,那李家村的疫病不過是小小的時疫罷了,只要沒了源頭,不過數日的功夫,便能治愈,當真是功虧一簣。

所有認識陳清遠的人,沒有人知道陳清遠為什麼會變作如今的模樣。

陳清遠是李三的表親,乃是他姑姑的兒子,因為其姑姑家全家遭了難,被當時偶然得知消息的李三,救回了李家村,並幫著他在村中安了戶,照理說,這李三不單是他唯一的親人,更是其活命的恩人,那可不得好生親近,懷恩知報。

然而世事難料,人心隔肚。

在開始的幾年,陳清遠的確就像村人所想的一樣,十分敬重李三,但是誰能料到,當陳清遠考上秀才,再回到村後,什麼都變了,之前那個靦腆的書生,再見時已經一身的倨傲,莫說是尋常的相鄰了,就是之前被他當作是親生兄長的李三,也被他視作了路人。

之後早已經和他定了親的張家丫頭,忽然一病不起,不足半月便早早就去了,雖然明面上不說,但是暗地里,都悄悄嘀咕,怕就是這人使得暗手,因為在當年的年末,他就成了知縣的女婿。

這事一出,誰不說是陳清遠嫌張家丫頭礙了他的青雲路。

本是青梅竹馬,天做的姻緣,卻轉眼間,陰陽兩隔,良人另娶。

如今,陳清遠這昔日的書生算是有出息了,但是對于他的表兄兼恩人的李三,但凡是和李三親近些的,哪個心里不是門清,這當年的落魄少年著著實實是在恩將仇報,莫說是關照了,竟是忘恩負義的使命折騰李三,一點兒都不念當年的情義。

但凡是知道些的,誰不說他薄情寡恩,禽獸不如,何奈此人生了副軒昂面貌,多年詩書攢下了一張利落口舌,讓人只得在心中狠命唾棄,卻只得看著他日漸逍遙。

眼見著渴望已久的結果被突兀的打碎,這樣猶如煮熟的鴨子飛了的驚愕與失望,令陳清遠心中的負面情緒,劇烈翻涌。

「張望!」因而陳清遠將張望恨上了心頭。

……

金曲是個偏遠的小縣,普普通通,與之相對應的就是和它同樣平凡的實力,因此在這場瘟疫中,統管整個醫療署的是一名由上頭調派而來的醫師。

雖說醫師的名頭听著要比尋常的大夫光鮮,但是一般的醫師也不過是在功法上佔了便宜,其望聞問切之功卻常常遜于同等名望上的大夫,因此,雖然兩者有別,卻也無明顯的貴賤之分。

而這位嚴姓醫師就是一位剛剛出師不久的,所幸,嚴姓醫師甚有自識,從未依仗醫師秘技而桀驁自恃,因此在得知有人插手醫療署行方後,只是堅持驗看了湯藥,而後在見過其真有療效後,無有阻攔地便讓其自行行事了。

疫病之源既已清除,自無反復之患,加之用藥非同尋常,百十余病患自然是日益好轉,當陳清遠來到李家村時,駐地之上早已沒有了先前時日中的愁雲慘霧,無論是衙役還是大夫,雖然依舊步履匆匆,但是臉上的神情都無不是怡然喜樂的,周身也都洋溢著松快之氣,這般的氛圍讓本就心中不愉的陳清遠暗地「唾棄」一聲。

即使心中惱恨不已,面上卻笑容滿面,神情熱切地迎上端坐在堂中的張望︰「此番能查明疫病源頭,救得此地百十性命,張典史真可謂是勞苦功高,小生亦是村中之人,在此謝過張典史。」

張望瞧著他的做派,只是大大咧咧地安坐在實木椅中,就算是陳清遠已然將腰身躬成了蝦米,也未有絲毫避讓之意,全受了一禮,直到陳清遠感到腰背發酸之時,才恍若回神般大笑著站起身來︰「哎呀,陳主簿這是做啥子,張某吃著這碗飯,自然也得出這份力不是。」

做到了典史的位置,張望自然不會只是一個單有一分蠻力的莽夫,陳清遠話中的挑撥之意自然是清楚得很,抬眼安撫了有些暴動的李虎,眼含嘲諷地看著陳清遠,都是過命的兄弟,哪里是這幾句話就能撩撥的了的,故而也懶得與其分辯,「主簿姓陳,張某一忙,到是當真忘了主簿也是這李家村人,竟是不曾命人前去報信,可真是……嘖嘖。」這最後的話音卻是叫張望自個兒吞進了肚里。

知道張望是在諷刺自己無情,陳清遠卻不甚在意地站直了身體︰「村中遭此厄難,小生心中實乃心焦如焚,只嘆自己不過一介無用書生,典史大能,小生感懷心中,又怎會有那無知面目。」

「嗤。」早知此人寡廉鮮恥,張望輕嗤一聲也不在意,只道,「那疫病的源頭是東江河灘上的一具無名尸骨,暴雨之後被河水沖開了面上的淤泥,污了河水。」

陳清遠聞言一頓︰「哦,不知典史可便差人領小生前去一看?」

「主簿想看?」張望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陳清遠。

「自然,若不驗看一二,又如何能卷寫宗卷。」

對于這話,張望嗤之以鼻,陳清遠這人,有才能,卻不是本分人,最是擅長那些門面功夫,幾時在私底下這般盡忠職守過,莫不是又有什麼腌心思?心中存了猶疑,自是擔心他又起什麼ど蛾子,謹慎為上便親自領著陳清遠前去驗看。

……

東江河灘上此時早就被衙役們清理得干干淨淨,來年再漲水勢也多了個坑頭。

張望向著前方揚了揚下巴︰「那地兒便是了。」

陳清遠眯了眯眼,看了眼河灘處,又不著痕跡地張望了兩岸的景物一眼,隱在袖中的手暗暗握拳。

扯了扯面皮︰「這般的地界典史都能尋著,當真是令小生佩服、佩服。」

這是說他擅長挖墳掘尸呢?嘖,當真不是個東西!

張望冷哼一聲︰「這可不是張某的本事。」

「典史萬莫當謙,這乃是典史應受之譽。」

「呵,主簿這話怕是說早了些,能解此番之危,實是遇上了貴人,主簿若當真要贊,不如張某領了你前去當面表述,不知主簿意下如何?」

「不忙,不忙,待此地事了,一並呈報了岳父大人,定能為其謀得一番名望。」瞧著陳清遠一副施舍的清高嘴臉,張望便知道這人是將那一行人當作了一般初出茅廬的江湖草莽。

不說那一行人身上的錦繡衣衫,單看那一匹匹膘肥體壯的駿馬,就知他們定然出身名門,怕是整個金曲縣中都難有能入的了他們之眼的。

張望撇著嘴,滿心嘲諷地帶著陳清遠來到義莊,著守衛的衙役開了棺木。

陳清遠邁步上前,竟也不曾避晦,俯□子仔細地打量著已經收拾妥當的遺骨。

當他看清了那段斷裂的頸骨時,他的瞳孔猛烈的收縮,因著還記著張望正在一旁,才堪堪止住了想要後退的身體,微微一頓後,神色如常地向著張望說道︰「這可當真是未曾料及,就這樣一副枯骨,竟險些釀成大禍。」

張望微眯了下眼,方道︰「誠然。」

……

張望看著陳清遠離去的背影,抬手模了模下巴,砸吧了下嘴,吃久了衙門里的飯,自有幾分習慣,不論是周圍的人還是物,張望總會下意識地細看幾分,陳清遠雖然控制地及時,但還是被他發現了一些端倪,在那河灘上時,這位陳主簿的眼中分明有著一抹驚疑,更不用說在屋中時的幾分蹊蹺……

「嘖嘖,看來這回的事兒,怕是粘著咱們的‘主簿大人’了。」

……

陳清遠進了自己的廂房後,徑直來到桌前,微顫著手,拿起桌上的已經備好的茶水,大口大口地灌進嘴里,然後猛地握緊拳頭,神色猙獰,眉宇間更是夾雜著明顯的狠戾。

閉上眼,大力地吞吐著氣息,將驟然翻涌上心頭的慌亂盡數壓下,而右手則無意識地附上了左手的小臂上。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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