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出側門,順著走廊往前找,那兩人已經沒了蹤影。
齊硯抓住個推著清潔車的工人打听,那個不知道是來自墨西哥還是菲律賓的大嬸兒居然听懂了,指了指窗外的庭院。
他推開門,悄悄走進庭院的樹林中。
庭院里栽種的落葉喬木高大而靜默,在路燈照耀下,葉片反著光。
隱約有說話聲從角落里傳來,但離太遠了,听不清楚。他離開碎石子鋪的小路,又靠著樹木掩護靠近一些。
有動靜傳過來,齊硯立刻閃身躲在樹後。一個人影穿過灌木叢,朝著大廳走去。但看背影衣著,應該是個老人。
他停在樹後,正想著是繼續找還是回去,突然唐鉞的聲音沉沉響起,「出來。」
齊硯僵住,瞬間失去了力氣,後背靠著樹干,連膝蓋也微微顫抖著。
他伸手抓住西服內側袋里的手機,手指用力扣緊,卻還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大概,應該,不是叫他?
唐鉞的聲音冷冷響起,「我不說第三遍。」
齊硯咬著牙,自暴自棄準備出面見他,身體卻完全動不了。
小路對面枝葉窸窣作響,有人走了出來,然後是打火機的聲音,點煙的吸氣聲,燒燎的尼古丁味道緩緩飄來,「唐先生果然敏銳,其實我只是約了人,絕沒有窺探唐先生家事的意思。不過令尊也太偏心了點。」
帶著笑意、輕佻的嗓音,有商人的狡猾也有屬于個人特質的傲慢,十年前和十年後,變化並不明顯。
是那個「交易商」。
齊硯扣緊手指,屏息靜氣,連頭發絲都不敢亂動。
腳步聲響起,衣衫掀動,似乎是有人邁開步伐準備離開。
「對了,難得見面,我這兒有筆交易,唐先生一定會有興趣。」
唐鉞終于開了金口,「帶上你的資料,找歐陽預約。」
「潘多拉盒——」男人突然揚聲說,「的消息,唐先生也沒興趣嗎?」
腳步聲停了下來,那兩個人在說什麼,齊硯耳邊卻被叮叮叮的響聲充斥。
彌賽亞2.0︰「緊急觸發主線任務。」
主線任務︰交易商
任務描述︰追查交易商的真正身份。
齊硯听不清那兩個人說什麼,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系統吵死了!」
彌賽亞2.0的提示音戛然而止,似乎生氣了。
齊硯顧不上理它,小路上兩個人已經沒了動靜,他悄悄從樹後探出頭,看見交易商遞給唐鉞一張名片。
青年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那張名片上,猝不及防被人捂住嘴,拖進了樹林深處。
那人拽著他走了十幾米,靠在一株粗壯的藍花楹下,手臂緊緊纏繞在齊硯腰間和胸膛,後背和胸膛彼此契合得毫無縫隙,呼吸輕輕灑在小青年後頸皮膚上。
齊硯面紅耳赤,一動不動,接著听見一聲低沉笑聲,帶著近乎無奈的寵溺,「怎麼一點警惕心都沒有,好歹也掙扎一下。」
「可我打不過賀老師啊。」齊硯嘆氣,被賀千秋圈在懷里,又緊張又忍不住沉溺,身後的心跳聲透過衣服和背肌,漸漸彼此融合一起。
「這倒是實話。」賀千秋揉揉懷里小伙子腦袋,「大家在到處找你。」
齊硯還沒從賀千秋的擁抱里回過神,又或者是裝作沒回過神來,「啊?我剛才看見杜鋒了,所以追過來了。沒、沒想到撞上了別人。」
別人兩個字取悅了賀千秋,他輕輕放開了齊硯,「回去吧。」
齊硯老老實實跟他回宴會大廳。
賀千明看見齊硯走回來,舉起細長的香檳酒杯,朗聲說︰「你小子跑真快,過來罰酒三杯。」
齊硯︰「……」雖然是華人聚會但還是西式風格,突然被賀千明這麼一吼,突然有種奇妙的中西合璧感。
賀千秋從弟弟手里拿走酒杯,隨手放在身邊走過的侍從托盤里,「老爸呢?」
賀千明奸笑,「生你氣所以先走了。」
賀千秋皺了下眉,沒說話。
齊硯圍觀,暗自感嘆,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家庭這種存在真是神秘。
賀千明還想說什麼,突然模出了在震動的手機,走到餐桌旁邊打開看。
唐刀發來了微信︰出來陪我喝酒。
賀千明怒了,立刻回復︰你算老幾!叫爺作陪就作陪?你不也在宴會上嗎,溜出去你爸媽知道嗎?
唐刀也回得很快︰我就在旁邊的酒吧,限你十分鐘內趕到,不然我立馬告訴所有人,你本名叫九千歲。
賀千明大怒︰皮癢了是吧?還有是賀千歲不是九千歲!
唐刀︰少嗦,來不來?
賀千明︰等我到了你就死定了!
唐刀︰恭候九千歲大駕。
賀千明︰滾!!
賀千明收了手機,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宴會大廳,只留下一句話︰「有急事。」
其他人只能目送賀千明走掉。
齊硯︰「沒有……問題嗎?」
賀千秋悠閑品酒,「讓他去。」
之後齊硯像是找到了雞媽媽的小雞,亦步亦趨跟在賀千秋身邊,同各界大佬會面喝酒聊天。
同時也不動聲色打听那個「交易商」的消息,可惜線索太少了,沒有人知道,連杜鋒都沒再出現過。
散場以後,齊硯蹭賀千秋的車回酒店。
賀千秋看起來比平時要沉默,齊硯拼命想話題,「對了賀老師,你以前是哪個樂隊的?一直做貝斯手嗎?有……錄音嗎?」
「學生時代的地下樂隊而已,在幾個酒吧里唱live,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賀千秋點了煙,習慣性揉揉齊硯腦袋,「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
齊硯也習慣性低下頭讓他揉,「真想看現場。」
「現場錄像全都被老爸銷毀了,死亡金屬這種東西,在老人家眼里都是反社會。老媽不在了,也沒人能勸阻他。」
齊硯遺憾嘆氣,「伯父……為什麼不再婚呢?」
賀千秋笑了,「賀家的男人天生專情,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何必禍害別人。」
齊硯心口一緊,手指抓著褲腿來回搓,「賀老師……也是賀家男人?」
賀千秋失笑,「是。」
「那賀老師……也是這樣?」
賀千秋沒回答,他轉頭看著車窗外,車里光線昏暗,男人俊挺的眼眶輪廓隱沒在陰影里。
齊硯只覺得心慢慢沉下去,一邊忐忑不安,一邊期待,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賀千秋才說︰「是啊。」
分明應該是讓人高興的事,賀千秋的語調卻沉重得讓齊硯笑不出來。
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前世今生,賀千秋好像從來沒有跟誰真正在一起過。
雖然媒體報道過不少賀千秋的緋聞女友,各種身份層出不窮︰美女作家、演員、編輯、音樂人、社交名媛、成功商人……
但沒有任何一個消息得到過賀千秋的回應。
賀千明倒是罵過幾次,有的是誤會,有的卻是借賀千秋名頭炒作,「也就我哥脾氣好不計較,要敢拿我來炒作,別以為是女人我就會放過她!」
賀千明言出必行,某次一個剛出道的小明星在接受采訪時,表示跟賀大影帝合作非常高興,因為賀千明對她很溫柔,工作結束後還陪她一起回酒店。言辭之間的暗示十分曖昧。
之後賀千明也接受采訪,娛記專門提起這事,賀千明表示十分震驚︰「啥?那個一路尾隨我回酒店的妹子不是粉絲,而是同一個劇組的演員?」
這響亮的一耳光,直接將那小明星打得原形畢露。
賀千明一向龜毛又愛抽,還時常犯二,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干得多了。可架不住老爹老哥罩著,商家粉絲捧著,大家就吃他這套。
齊硯上輩子的最後,還是跟賀千明疏遠了,一則他跟了唐鉞,大家立場不同;二則唐鉞控制欲強,一邊捧他一邊給他處處設限,看著賀千明活得隨心所欲,可能還是有點嫉妒。
但是這輩子好像反了過來,賀千明在宴會上甚至表示了對齊硯的嫉妒。
他說曲海跟他不對盤了那麼久,賀千秋也無動于衷。結果那家伙才對齊硯出手,賀千秋就毫不猶豫迎頭痛擊。
「大哥!到底誰才是你弟?」這句話最近快成賀千明的口頭禪了。
對此賀千秋的解釋是︰「他對付你是二百五對二百五,對付小硯是欺負小朋友,性質不同。」
齊硯其實相當不爽這句話,他二十三歲了,擱老家那小縣城都是當爸爸的年紀了,可賀千秋仍然動不動就拿他當小孩。
他悄悄攥緊了拳頭,決定主動出擊,早死早超生!
「賀老師。」
「嗯?」
齊硯又遲疑了一下,深吸口氣,「我……」
車突然停下來,司機大叔沉穩的聲音插了進來,「到了。」
穩妥可靠的司機大叔抓時機的技術世界一流!
賀千秋仍然看著他,「怎麼了?」
齊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轉眼煙消雲散,淚流滿面︰「我今天謝謝你了。」
賀千秋看著小青年的苦瓜臉終于笑了,在鼓起的臉頰上捏了捏,「下車。」
齊硯才下車,賀千秋也跟著下來,一起進了酒店。
齊硯有不好的預感,「賀老師你房間在幾樓?」
「十五,」賀千秋極其自然和他一起進電梯,掏出房卡刷感應器,齊硯怔住了,「和我同一層……」
「實際上,」賀千秋依舊語調溫和,「我的房間在你對面。」
齊硯突然有沖動去豆瓣發個貼︰《我覺得賀老師喜歡我,請告訴我這不是錯覺,如果是錯覺我就絕食一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