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催人老,馬氏畢竟是老了,她是兩個孩子的娘。每日要想著怎麼對付徐氏母子,又要留住丈夫那顆善變的心。于是翌日,她沒能從床上爬起來,她生病了。
大夫查不出病因來,即便是龔復這個老摳,也得花一大筆錢將告老還鄉回到江中的老太醫請過來,祖宗似的供著,錢像水似地流出去。龔欽得看熱鬧,與母親在廳外,听龔復在里頭怒吼︰「一群沒用的東西!心病心病!全是這一個說法!治不好就滾!」
龔復氣沖沖地出來,身後五六個大夫,個個也是一臉氣氛,也有沒憋住地說︰「世上總有些疑難雜癥,你那姨娘是心有郁結,你還不如想想,她做過什麼虧心事呢!」
一屋子的丫鬟們都屏聲靜氣,龔欽臉上露出一抹冷笑,這大夫是叫的姨娘。龔復在把馬氏抬舉成平妻以後,就沒再許任何人叫過馬氏姨娘了。
「那是我夫人!你們怎能將她當成普通姨娘似的治!」龔復怒火沖天,他以為是這些大夫以為馬氏不是他的夫人,不夠重視,偷斤減兩似的治。
那大夫是個年輕人,大約二十多歲,估計是請來湊個數的,臉皮薄。經不得龔復那麼罵,更何況龔復只是一個商戶人家,又不是官宦人家,當然不必怕,便回嘴道︰「你以為外頭的人不知道?你府里這些爛事兒誰不知道?寵妾滅妻,你也有這個臉!殺雞取卵,你名聲好听的很!」
若說龔復這個人最怕什麼,就最怕別人的嘴。他這一輩子最最重要的就是名聲,他一口氣沒上來,跌坐在椅子上。大夫們人人看了他一眼,年輕人一臉憤憤不平,被老大夫扯了衣角拉出去了。
丫鬟們倒是有眼色,端了茶過來,龔欽細細打量,這丫鬟二八年華,足量身材,宮樣畫眉,水目杏眼。走起路來婀娜非常,只端了一杯茶放在龔復面前,小聲道︰「老爺,喝杯茶。」
龔復倒是沒注意這個年輕美貌的丫鬟,一口氣將茶飲盡,依舊是怒火不減,對徐氏道︰「這麼多年琳兒把你當親姐姐似的尊重著,還不夠嗎?你憑良心,她那里沒做好?寵妾滅妻!這已經是第二次有人對我說了!是不是你授意的!」
被丈夫這樣怒吼,徐氏立馬眼楮里就含了淚水,她茫然無措,無法面對這樣的場面,只是哭,邊哭邊道︰「不是我,我沒干這樣的事兒。」
事情當然是龔復讓外祖那邊散出去的消息,龔欽立馬站起來,給母親拭淚,他知道,此時已經到了攤牌的時候,他輕蔑地笑道︰「父親?您恐怕忘了,您那平妻至多也就是個姨娘,算什麼夫人?!您敢去衙門里說那是你夫人?」
「我母親這麼多年來,不說為這個家做了多少。她一心一意為您考慮,您問馬氏做沒做過傷害我娘的事兒?!她做的還不少?我和我娘每個月根本沒月錢,每日三餐都是青菜蘿卜,你管嗎?我們敢說嗎?」龔欽一臉冷漠,「丫鬟下人最會看人臉色,您要是沒將我與母親當妻子當兒子,說了就是,不敢求您什麼,立馬卷鋪蓋走人。」
龔欽此刻還不想離開龔府,他得在龔府最破落的時候離開,他要見證這些害過他與母親的人最無措的時候,他要站在最高處,憐憫的看著這些人。就如同這些人曾經對待自己,只是看著,永遠不會施以援手。
龔復怒罵︰「你就這麼看待你小娘?這麼多年他對你比對臣兒還好!」
「是!她待我好的很!」龔欽道,「我與母親一無所有,小廝都能辱罵我,龔煥臣穿什麼吃什麼?我穿什麼吃什麼?龔煥臣能買書,我房里有一本書?龔煥臣在外頭什麼樣?我在外頭什麼樣?您長了眼楮,也等于白長!」
「孽障!」龔復喘不過來,他的腦子里現在還沒能騰出空間來細想這些事。
他雖沒干過直接傷害龔欽的事兒,龔欽記著他那一筆。這是他的親爹,卻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打他,罵他,欺辱他。他沒干,比干了更恐怖,更惡心,更惡劣!
「爹!娘怎麼了!」龔煥臣此時與龔韻玲姍姍來遲,若是細看,龔韻玲竟然上了胭脂。龔欽厭惡的要命,隨即轉過了頭。後頭還跟著柳氏,張氏走了,就剩下一個碌碌無為的柳氏。她沒什麼存在感,在龔欽的記憶力,就是平平淡淡的活著,龔復不怎麼喜歡她,馬氏便也沒有針對過她。
龔復只是手指打著顫的指著龔欽︰「孽子!孽子!」
龔煥臣面上冷靜,心中已經開了花,他雖然在府里地位僅次龔復,在外頭也十分有面子,畢竟名不正言不順,若是能讓父親與龔欽斷絕父子關系……他眼角一挑,心生一計。噗通一聲跪下了,眼淚充滿了眼眶,哭訴道︰「父親,一定是有人見不得我們母子三人好,是貼了心的要害娘!爹,您一定要給我們一個公道!」
「公道?你若有心,便帶著我們一家老小去衙門,自然給你公道!」龔欽面帶冷笑,當然看的出龔煥臣是想拖他們母子下水。
「夠了!」龔復怒吼,「孽子!從今日起,你就去城外的宅子,你不是說月錢嗎?!就給足你月錢!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錯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龔欽心說︰求之不得。
他如今在府里束手束腳,又不能在此時與龔復斷絕父子關系,這時候出去,自然是最好的。他每月按例有五兩的月錢,這足夠一個三口之家生活兩年了,還能偶爾吃上兩炖肉。算一筆不小的財富。
只是要委屈母親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府邸里,龔欽心神不寧,沒有自己在府里,母親會被馬氏怎樣對付?這時候卻听徐氏哭道︰「你要讓我兒子去那種沒人的地方!不如讓我也去了!」
「好!好!好!」龔復連說三個好字,惡狠狠地,幾乎是花費了全身的力氣說,「你想去?!我偏不成全你,你若想見你兒子,待他知道誰是他老子,知道低頭了,你就能見著他回來了。」
龔煥臣與龔韻玲站在一邊,兩個人都沒說話,他們巴不得徐氏母子被趕出去。這樣他們就是真正的名正言順的嫡子嫡女,龔復的大小姐,龔府的繼承人。
「你以為這就結束了?」龔欽離開時與龔煥臣擦肩而過,他輕聲說,「這才只是開始。」
龔煥臣莫名地覺得遍體生寒,明明這個該死的小鬼就要離開了,他更感受到一絲恐懼從內心深處升起。
「哥哥?」龔韻玲茫然的看著他,「該去看娘了。」
龔煥臣這才回過神來,和妹妹一起進了院子,而他們的父親坐在廳堂里。呆呆的看著房梁,又轉頭去看自己兒子女兒的背影。他突然覺得,如果沒有徐氏和龔欽,那他和馬氏這一家人就沒這麼多事端。
虎毒不食子,龔復也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然而這個想法卻似乎依附入骨,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甚至能想到那種父慈子孝,女兒出嫁,承歡膝下,和馬氏一起活到白蒼蒼。這樣的未來誘惑著他。
他衷心馬氏,卻只能讓她當一個妾。他心中沒有徐氏,卻讓她成為自己的正妻,佔著位子,享盡榮華富貴,竟然還不滿意——他全然記不得自己有今天,是靠了徐家。
如今他已經是江中首富,為什麼還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做事?為什麼要讓自己最愛的女人受委屈?龔復眼楮一紅,下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決定。
此時晴玉和晴蘭在房里收拾東西,兩個眼楮都是通紅,晴玉道︰「少爺不帶我們一路走嗎?我不在少爺身邊,少爺以後手里沒有合適的人手伺候。」
「我是去受罰的,又不是去游玩的,自然不會讓你們跟著我去。我離開後,你們照顧好我娘。有什麼時候就寫信讓人帶給我,什麼事都要忍。」龔欽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定要忍。」
晴玉眼眶緋紅的點點頭,晴蘭倒是沒什麼感覺,因她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在城外的莊子里做工,時常通信,倒也不覺得苦。又將龔欽的東西打包弄好,問道︰「少爺什麼時候走?」
「明日一早,你們平日少與馬氏那屋里的起爭執,凡事當看不到听不到想不到。」龔欽道,「即使我有法子,我在城外,遠水解不了近渴。」
夜里龔欽照舊去如意院與母親一路用膳,剛開了門,便見丫鬟婆子們在一處說笑,笑的花枝亂顫,竟然沒人進去伺候,龔欽板著臉,「還沒吃夠教訓麼?!」
里頭的姑姑又站了出來,她上次去徐氏那磕了兩個響頭,便依舊是留在了這院子里,此時十分風光,譏笑道︰「喲,當是誰,原來是小少爺,您明日便出府了,不忙著收拾東西?」
龔欽忍住怒火,他如今要離開,之後沒有他想辦法,母親根本治不了這些惡僕,他腦筋一轉,計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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