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暗,屋內伸手不見五指。龔復今夜不歸,馬氏惶惶不安,只叫丫鬟在外室待著。她年輕時做多了虧心事,待到如今,每日夜里都膽戰心驚,唯恐鬼敲門。屋外梧桐的倒影在窗子上張牙舞爪,馬氏數次被嚇到,此刻強打了精神與勇氣。
夜風穿堂時出類似嗚咽的聲音,馬氏更加睡不著了,她想起當年在鄉下和龔復眉來眼去的那個女人,那個被自己推下堰塘的女人,渾身*的站著看自己,那雙眼楮飽含這世上最深沉的恨意。
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安慰自己說︰「她活著都奈何不了我,更何況死了?」
屋外的風聲更大了,馬氏覺得有水珠落到了自己的臉上,用手模了模,有些粘稠。莫名其妙的掀開窗簾,借著月光去瞧——那暗紅的顏色與腥氣,是人的鮮血。
「啊——!!!!!」馬氏尖叫起來,「來人!快來人!」
外室的丫鬟披了外衣便急匆匆地捧著蠟燭進來,在桌子上放了燭台,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躬著身子站到馬氏身邊,驚慌道︰「夫人,怎麼了?!」
「有鬼……有鬼!」馬氏把手伸出去,示意丫鬟看自己手上的血跡。
丫鬟問道︰「夫人,什麼都沒有啊,您怎麼了?是白日里思慮過重?」
馬氏一看自己的手,那鮮血還穩穩地待在上面,她一揚手就把丫鬟打趴在地上,怒罵道︰「好你個小蹄子!定是被收買了!你瞎了眼了嗎?!」
丫鬟從地上爬起來,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恨意,輕聲道︰「奴婢去給夫人請大夫。」
話畢,一骨碌站起來跑了,也沒給馬氏留人的機會。馬氏住著府里最大的院子,除了貼身的丫鬟,其余的下人都距離甚遠,此刻是的馬氏,是正正經經的成了孤家寡人。
她坐在床邊,只覺得寒風徹骨,耳邊又是一聲聲嗚咽,嚇的全身都在抖。她顫顫巍巍地要去開門,離開這個房間——門卻自己開了。
出吱呀的一聲,馬氏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一身白衣的女人突然出現在門口——這個女人雙腳離地,渾身*的,長蓋住了臉,只能看見一雙瞪的大大的,眼角流出血淚的眼楮。
「還我命來!」女鬼聲音尖銳,似乎怒氣要沖破天地,一雙留著尖銳指甲的利爪狠狠地抓向馬氏。
馬氏甚至還沒來得及跑,便嚇暈在原地,不省人事。
女鬼哼一一聲,把頭分開,又月兌了*的白色袍子,把眼角的雞血擦干淨,蹲下去拍了拍馬氏的臉︰「你也有今天?活人奈你無法,鬼總行了?你干了這麼多虧心事,真以為能把事情全部抹掉?」
門口一個一身黑衣的小個子這才從門邊進來,這小個子十分矮小,如同十歲的孩童。但是沒遮臉,月光照過來,正是龔欽。他手里把玩著玉佩,女鬼立馬行禮道︰「多謝少爺,令我報親姊之仇。」
原來這女鬼正是馬氏的貼身婢女,大丫鬟香憐因受傷過重,此時依舊在療養,于是便將她升了上去。李治隆時常與這丫鬟見面,久而久之便知道這丫鬟身上背負的血海深仇。
「奴婢喚作七巧」
「當年我姐姐是我們村最漂亮的人,她十二歲時便許配給了鄰村的老秀才家。她不僅人漂亮,心腸也好,經常幫人做些刺繡縫紉的活。龔復那時已經與馬氏成了姘頭,剛生了那龔煥臣……」丫鬟剛入夜時跪在房里哭訴,「哪里料到龔復那色胚,見我姐姐美貌,便時常接近搭話,動手動腳,姐姐不敢告訴別人,唯獨告訴了我。說日後見著龔復,便要挨著牆根,繞道走。」
丫鬟又哭︰「那日,姐姐說馬氏要與她商量事宜,姐姐要去說清楚,自己對龔復並無意思,請不要再做糾纏。哪里知道,姐姐去了……就再沒回來。我知曉後去里正那,里正卻說是姐姐自己失足落水,村里人去的時候,那馬氏也正下水要去撈呢!」
七巧雙膝並行︰「少爺!她那樣惡毒的婦人,七巧誓要報此深仇大恨,長姐如母,我姐姐如姐如母伴我長大,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晴玉晴蘭兩個都哭了起來,哽咽道︰「真是憐……」
而徐氏更是泣不成聲。
于是便有了這夜里的一出戲。
龔欽擺擺手︰「將她收拾好,明日需說沒有今夜的事兒,沒有我的吩咐你也別輕舉妄動,不要打草驚蛇,需徐徐圖之。」
李治隆所獻計謀,便是要讓馬氏自己瘋,兵不血刃,殺人于無形。
回了房徐氏便焦慮道︰「如何了?」走了兩步又道,「你讓我準備的繡帕已然準備好了,兩張一模一樣的,也是隨身攜帶的。」
「明日若馬氏派人請您去坐一坐,便去,記得,將其中的一張落在房里。」龔欽又道,「明日父親回來,您記得一定要想辦法讓父親看到您的這張繡帕,只讓父親看到。千萬防著馬氏。」
而後龔欽想起什麼似的輕聲一笑︰「明日估計她連床都下不了,也不足為懼。她那兒子雖心狠手辣,是沒什麼計謀,她那女兒又是個沒腦子的。」
這世上的人,凡待他和善的,他便也待人和善,若對他不仁,也休怪他不義!
晴蘭輕聲道︰「那秀才還在外頭站著呢,這樣冷的風……」
這時龔欽還未說話,晴玉就搶嘴說︰「果然是春心萌動了吧?少爺說的沒錯,瞧你那吞吞吐吐的樣子,巴不得立馬便拜堂成親的是不是?!」
雖說龔欽與幾個丫鬟關系和睦,又十分容易親近。但實在是不能寵的眼里沒了主子。龔欽笑道︰「好啊,我竟不知你如今成了主子了,眼里還有旁的人嗎?」
惡奴欺主的事兒,龔欽見的不少,他院子里前世就有一位,每日都在他面前指桑罵槐,偏偏他還什麼也不能做。母親未死前院子里也有一位,還會偷了母親壓箱底的首飾出去當。雖說知道這些丫鬟沒有壞心,龔欽怕了這些,並不想將她們寵成了主子。
晴玉立馬閉上嘴,她今日確實有些得意忘形了,常常搶話頭,原本是稟告主子的話,她搶什麼話頭,晴玉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便紅著臉說︰「奴婢錯了,少爺要打要罰,奴婢都受著。」
「那就罰你明日做桂花糕給我父親送去,說是母親親手做的。」龔欽笑著,他人小,笑著的時候有兩個小小的酒窩,十分愛,一點也不像怪罪人的樣子。況且晴玉跟了他這麼久,這點小錯是以原諒的,不必大動干戈,只需要稍加提點。
晴玉點點頭,也沒敢說話,如今龔欽雖小,卻自有一股威嚴。
這種上位者的其實與倨傲,都是龔欽在自立門戶之後,從自己的事業上找到的,他在龔府的時候,更長的時間里如同一只陰溝里的老鼠,見不得人。下人們以隨意欺辱他,父親的眼里沒有他,馬氏想方設法的毀掉他。
「讓他進來吧。」龔欽點點頭。
晴蘭這才紅著臉出去請李秀才進來,李秀才站了半宿,此時濕氣重,他的頭微濕,看見龔欽的時候行禮問安,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微笑道︰「少爺現知這法子行不行了,便求您將玉佩賜了我吧。」
玉佩被龔欽隨手擲出,雖說玉佩是外祖父送的,外祖父還在人世,這樣一個小物件也就沒有多大的價值,況且這李治隆並不像個秀才,更像個地痞無賴,若能好好利用也不失為一個人才。龔欽眼珠子一轉,問道︰「三年後科舉,你去是不去?」
李治隆收了玉佩,恭敬回道︰「自然要去,在下有一腔為國為民的熱血抱負。」
龔欽不自覺的笑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才說︰「無論你是什麼人,到龔府來有什麼目的。只要你與我無關,想干什麼都無所謂,哪怕把龔府整倒,都沒關系。」
「在下萬萬沒有這個念頭。」李治隆慌忙擺手,然而眼底波瀾不驚,「我自然不是那樣的人,您待我這樣和善,怎麼能不不利于龔府的事兒。」
龔欽笑著招了招手,李治隆會意,附耳過去,就听見龔欽小聲說︰「我不管你肚子里的小九九,若你要扳倒龔家,證據在我爹的書房里,他賄賂知府的證據。」
李治隆的身體輕微的震了一下,而後也才低低地回道︰「實在想不到,我倒是第一次見你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人?」龔欽笑道,「只求你別欺負我年紀小才是,記住我的話,走吧。」
李治隆拱手道︰「那就多謝少爺了,日後出事,在下必力保少爺與夫人。」
果然如自己所料,龔欽看著李治隆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著世上的人,皆逃不過富貴與權勢,他龔欽,亦是如此。不僅要扳倒龔府,還要保全自己。這一位倒是送到自己嘴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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