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頭 69. 福記羊湯

作者 ︰ 愛默丁

夏初終于是成功的把蘇縝從侍德樓里帶了出來,出門的時候咬著牙結那壺茶錢,可店小二卻不肯要,直推說︰「官爺這就太見外了,原想著給您嘗嘗我們的拿手好菜,結果您這只點了一壺茶。您說,我們再要您的錢,您這不是打我們的臉嗎?」

「那不行。」夏初非要把那一兩銀子付了。

「哎喲,我的爺啊!」店小二又把那銀子推回去,「我這真不是要讓您欠份情,一兩銀子哪值得您這麼大的情面。要不這錢您先記著,改下回來的時候咱一並算,這總行了吧。」

話說到這份上,夏初要是再堅持就顯得忒矯情了。她也知道這麼大的酒樓根本不會在乎這一兩銀子,于是便把錢收起來,出了門。

蘇縝看見京城的捕頭這麼清水水明如鏡的,自然心中高興。暗暗地贊賞道︰「不錯!真是朕的好捕頭!」

上了馬車,夏初先讓安良駕車回了一趟自己的小院。她得換身衣服,這身衣服去小店吃飯,老板估計要嚇壞了。

等換了衣服出來,夏初一身輕松的指示著安良走到了城南大通坊。到了一條小巷口,馬車進不去了,夏初便招呼著蘇縝下了車。

蘇縝與安良對視了一眼,安良背著夏初用嘴型對蘇縝說︰「閔風在。」

蘇縝這才略略地放了心,不著痕跡地捏了下自己袖中的暗箭,隨著夏初走進了巷子。安良則留在了巷口看馬車,夏初回頭對他說會讓人送碗羊湯出來。

安良很感動。

「我以前與李二平來過這里,那次她過生辰,我和阮喜還有她,我們三個人分了一碗羊湯。」

夏初抿嘴淺淺地笑了一下,眼中滿是懷念和傷感。

「是上個月被冤死的李二平?」

「黃公子也听說那個案子了?李二平是我的朋友,雖然最後案子破了,相關的人也都受到了懲罰,但二平再也活不過來了。」

「我都听說了,很遺憾。」蘇縝想起這件事來仍是覺得有些愧疚,尤其是他與夏初越來越熟悉之後。

「我以前跟她說,等我以後有錢了,就請她敞開了吃羊肉湯,想要幾碗要幾碗,想吃幾次吃幾次……」夏初快速地眨了眨眼,抹抹鼻子,「哎,不說這個了。」

「很抱歉。」蘇縝小聲地說。

「你抱歉什麼呀。」夏初笑道,「到了到了,來,進去坐。」

這是個磚和泥胚混搭壘砌的院子,院子上搭了個舊布棚,門口幌子看上去也很有年頭了,還打了補丁,寫了‘福記’兩個字。

夏初一進門,就有個衣著陳舊但卻很干淨的老頭迎了過來,像街坊般地招呼道︰「來喝羊湯啊,院里坐吧,現在天氣好,坐院里舒服。」說完抬眼看見蘇縝,笑了笑︰「這位公子好福氣。」

蘇縝客氣地點了點頭,只當他是小買賣人的口彩。

「福叔身體好著呢?」夏初笑問道。

「嗯嗯,好著呢好著呢。街里街坊的還能再喝我幾年的湯,等我哪天沒了,這湯也就沒嘍。」

「福叔,給我們三碗羊湯,三張餅,另外來兩碟爽口的小菜。噢,有一份麻煩您送到巷口那輛馬車那。」

「行 行 ,你們坐著吧。」福叔轉身進去忙乎了。

夏初點了菜,尋了一處角落坐下,拿過抹布來把桌子仔細地擦了擦,這才招呼蘇縝坐下。

「福叔跟福嬸的羊湯做得很好,遺憾福嬸前兩年去世了,兩個人也沒有孩子,所以福叔才會那麼說。」夏初從筷籠里抽出筷子來遞給蘇縝,「我這也是听李二平說的。」

「你與李二平真是相交甚篤。」

「嗯,逆境下結識的朋友,很珍貴。有人說共患難卻不能同富貴,可我卻覺得,若患難時的朋友將唯一的一張餅分了一半給你,待到富貴時,為他散去萬金家財也是值得的。萬兩金銀的一半,當真是不如一張餅的一半來的珍貴。」

「說的是。」蘇縝輕輕頜首,垂下眼眸有一搭無一搭地抹著手中的筷子。

說話間,福叔端了兩份羊湯上來,還有一碟子自己腌漬的乳瓜。夏初剛要下筷子,蘇縝卻指了指夏初面前的碗,「咱們換一換。」

「怎麼了?」

「沒事,你的那只碗看著比較順眼。」

夏初雖然覺得莫名其妙,卻還是與他換了。換好後,夏初捧著碗沿把鼻子湊上去嗅了嗅,陶醉地嗯了一聲,「真是香啊!」

蘇縝低頭看著面前的湯,有點含糊。不可否認,這碗羊湯濃白清亮,肉質看上去也很酥爛,聞著只有羊肉的香而沒有羶氣。只不過這東西難道能比御廚做得還好?

夏初已經拿起了一張餅,掰了幾塊泡進湯里,又用筷子戳了戳讓餅吸滿羊湯,然後夾起來放進了嘴里,一臉滿足。

「要這麼吃的嗎?」蘇縝拿起餅子看了看。

「看你個人喜好,我覺得這樣比較好吃,餅子很入味兒的,建議你試試。」夏初眼中充滿了鼓勵,蘇縝不好拒絕,便也學著她的樣子掰了幾塊放進了湯里。

「怎麼樣!」夏初看見蘇縝眼神亮了亮,知道他喜歡。

「味道確實是好!」蘇縝吃出了味兒,便又掰了幾塊扔了進去。夏初嘻嘻一笑︰「怎樣,人生處處是驚喜吧。這就是所謂︰龍有龍的苦惱,蟲有蟲的樂趣。」

「嗯。看來我以前吃的真就是大路貨,雖然精致好看,但也失了食材本身的味道。這湯看著毫不起眼,卻滋味十足,實話說,我從來不知道羊肉原味是這樣的。」

「我估計西京這樣的小鋪子很多的,別看不起眼,卻可能是幾代人傳下來的手藝。回頭我找找去,咱得空都吃一圈。」

一個非常隨口的邀約,卻讓蘇縝心中生出些期待來。他側頭想了想,一笑,微微地點了點頭。

隨著蘇縝的這一笑,夏初的心也跟這撲通地跳了一下。

很迷人。

夏初實在太喜歡看他這樣的笑了,就像窺到了他心中的小小單純,露出了與他年紀相符的情緒來。他一定不常這樣笑的,夏初這麼覺得。

「黃公子,你家里是做什麼的?」

「我嗎?」蘇縝手指叩了叩桌子,「嗯,祖上穿下來的營生,吃喝不愁,但也比較辛苦。」

「哦,從商的,那是比較辛苦。」

蘇縝莞爾,「嗯,從商的,手下人多事兒也多。」

福叔忙完了廚子里的事,拎著個三弦走出來坐到了院子里。夏初一見,笑道︰「福叔,唱一段听听吧。」

福叔呵呵地笑著,蹺起腿來不緊不慢地調了弦子,隨手一撥拉便出了一段調子,清了清嗓子開了腔︰

辛荑放,春草綠江南,風暖漫吹池水皺。鴛鴦戲,荷荷正田田,憑欄听窗細雨天。心相印,轉瞬又經年,冰雪自關情誼暖。結金蘭,誰知個中隱機緣,當驚喜,卻看兄弟是凰鸞,是凰鸞。

福叔的一把老嗓子里全是滄桑,配上低啞的弦子聲,倒是相得益彰,別有一番韻味。蘇縝听得有趣,夏初卻听得有點心虛。

兄弟是凰鸞……?這福叔不會是看出點什麼來了吧?

夏初偷偷地瞄了一眼蘇縝,又轉頭去看福叔,福叔卻對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弄得夏初心里一個激靈。冷不丁地想起了萬佛寺的那個老僧來。

人老了都是要成精啊!

夏初匆匆忙忙地叫了個好之後便忙不迭地讓福叔結了賬。這頓飯總共才花費了一錢銀子,這讓夏初甚為滿意,也讓蘇縝十分詫異。

離開福記,蘇縝又問了問夏初市面上東西都售價幾何,一圈問下來方知道自己習慣了的消費,其實有多麼的奢侈。

此時日頭正好,兩個人又都吃的很飽,蘇縝便讓安良趕了車遠遠地跟著,與夏初一道往城南明德門方向溜達。

「黃公子,我得跟你說實話。其實今天帶你去吃羊湯,主要是因為我承擔不起侍德樓的消費,但我又很想表達一下對你的謝意。希望你不會見怪。」夏初有點尷尬地說。

蘇縝一听便笑了起來,「之前並不知道京城的消費會有這麼大的差別,沒與你打招呼便直接去了侍德樓,是我考慮的不周到了。」

「那種小店對你來說可能太簡陋了。」夏初想起剛剛蘇縝坐在舊木桌前,扶著一只舊碗,斯斯文文喝湯吃餅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說真的,你坐在里面連我看著都覺得怪怪的。」

「我不覺得。」蘇縝誠懇地說︰「以前你與李二平分一碗羊湯一張餅的時候,一定覺得那是天下至美的味道。那頓飯的情誼遠比吃的什麼要珍貴。我一個人對著一桌的珍饈美饌,卻遠不如小巷里與朋友對面而坐來的愜意。」

夏初看了看蘇縝,彎唇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來。蘇縝看在眼里,覺得十分誠摯而美好。

「能與黃公子做朋友,是我的榮幸。」

「我也很榮幸。那羊湯十分美味,謝謝你,夏初。」

夏初很高興。倒不是因為蘇縝沒有責怪她小氣,或者沒有不滿于小店的簡陋,而讓她終于免于做一個飯奴。她高興,是因為蘇縝能夠理解。

蘇縝的富貴也許是她所不能想像的,但他能理解心意本身的價值,理解這一碗羊湯的意義,而不是用價格去衡量。

黃公子是一個真誠的有錢人——夏初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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