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熙元不顧夏初的嗷嗷的反對,拎著她就往外走,一直到了府衙對面的酒樓坐好後,夏初才氣哼哼地把手里的筆拍在桌上,「把我的思路全打斷了。」
「有什麼思路了?」
「……還沒有。」
「還是的,那有什麼打斷不打斷的。」蔣熙元叫了小二過來,要了兩個簡單的菜,「陪我吃完飯,再一起想吧。」
「家里沒事了?」
「嗯。」蔣熙元點頭,臉色卻沉了沉,「勸了小妹幾句,但她听不進去。」
「要嫁給皇上,肯定壓力很大啊!三宮六院那麼多情敵,還不能吃醋,想想都壓抑。大人,為什麼要讓妹妹進宮呢?你也不象那種很有權利野心的人啊!」
蔣熙元抬眼看了看她,「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權力野心?」
夏初楞了一下,隨即笑道︰「覺得。」她往前傾了傾身子,壓低了點聲音道︰「你們家已經那麼富貴了,沒必要更富貴的,是不是?」
「有人會嫌自己更富貴嗎?」
「有啊。」夏初點點頭。
「誰?」
「明白人。」夏初狡黠地一笑,「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嘛。」
蔣熙元輕哼地笑了一聲,「你倒是明白。」
夏初不以為意,「道理很多人都明白的,可真到自己身上時,哪知道何時算是滿呢?總覺得還能更進一步,再滿一點。」
蔣熙元默然片刻,有點煩躁地說︰「就算明白又有什麼用?不是我們家想讓小妹入宮,是小妹自己想要入宮。」
夏初了然地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嘆氣地說︰「你妹妹喜歡皇上啊,那恐怕就比較辛苦了。」
「這你如何知道,你又沒見過皇上。」
「皇上嘛。我沒見過皇上,但是看過那些書啊,戲文什麼的。皇上的後宮,那都是前朝的投影,哪有什麼愛不愛的,是吧?皇後,其實也不過是個職位罷了。」夏初有點惋惜地說︰「如果是我,我是說,如果我有妹妹,就算綁了她也不會讓她進宮的。」
「很難選擇。」蔣熙元實話實說地道︰「你沒有妹妹可能沒有切身體會,小妹妹,從小就是全家的明珠,她真心的願望實在不忍心辜負。縱然不那麼樂觀,卻總還是僥幸的希望一切會很美好。我雖不是長兄,卻也有那如父的心情,誰讓她從小與我感情最好呢。」
「嗯。」夏初點了點頭,「都是好哥哥。」
「都?」
「方義啊。他是長兄,小時候家里又是那樣的光景,他和妹妹才真是相依為命。你看他與方若藍的樣子,那才真有長兄如父的感覺。」
「他比我厲害。」蔣熙元由衷地說道︰「听說方家老太太很不喜歡自己的大兒媳婦,連帶兩個孩子也不太上心。父親貶官流放不一定回的來,母親又亡故,真是不知道他倆怎麼過來的。換做我,恐怕就崩潰了。」
「大人謙虛,您是未經過逆境而已,真到那種時候,您絕對不會比任何人差的。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嘛。」夏初拍了拍馬屁。
「是嗎?說的你好像歷經滄桑似的。」
夏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趕緊吃,我心神不寧的,想趕緊回去看卷宗呢。」
蔣熙元夾了一筷子豆腐,「干什麼心神不寧?」
「不知道。」夏初想了想,仍是說︰「不知道,覺得有什麼事兒漏了似的。」
在夏初的不斷催促中,蔣熙元心急火燎地吃完了這餐飯,又心急火燎地回了府衙。
夏初一進門就直奔卷宗而去,手忙腳亂地翻了翻,把在萬佛寺記錄的那份方義的詢問筆錄找了出來,匆匆地看了一遍後往桌上一拍,「有問題!」
蔣熙元把筆錄拿起來,「什麼問題。」
夏初指著筆錄上的一行說︰「那天問方義的時候,方義說他酉時去了朋友那里聊天,一個時辰後回了房,然後在屋里打坐。但是他今天的供詞卻說,那晚他一直與劉榕在一起。」
「是啊,這個已經知道了。我覺得他今天的口供更可信一些。」
夏初擺擺手,繼續說道︰「劉榕說,她是戌時離開的房間,後來與方義聊到了將近子時才分開。」
「對。」
「方義聊完天離開朋友那里,也差不多是戌時。也就是說方義與劉榕是戌時左右見的面,可以這樣認為吧?以萬佛寺的規模,不至于溜達半個時辰還踫不見。」
蔣熙元點點頭,手里拿著那份筆錄卻沒看,干脆只听夏初分析的結果。
「可是,方若藍那天卻說,她大概在戌時三刻的時候去過方義的房里,看見他在打坐。如果方義沒有說謊,那麼那個時候他根本不在房里!」
蔣熙元眉頭一皺,這才低頭去細看那份筆錄,看完之後輕輕地放在桌上,半晌後才道︰「方義又在說謊?」
「不知道。」夏初搖頭,「上午,方義說他與劉榕分開後回房打坐,我記得打坐這一節,覺得口供對得上,卻漏了時間這個問題。總之,方義和方若藍,肯定有一個是撒謊了的。」
「你覺得呢?」
「我不敢隨便覺得。」夏初敲了敲那份筆錄,「又或者,這兩個人都在撒謊?串供的時候沒對好?」
「有必要再去找劉榕對一下說法,如果劉榕所說與方義的相符,那就是方若藍在撒謊。」蔣熙元道。
「那……,要是這三個人合謀呢?」夏初有點沒底氣地問。
「圖什麼?」
夏初沉吟了一下,索性坐了下來,把劉榕和方義的筆錄都翻了出來,「那不如一點點的捋一捋。如果是方義撒謊圖什麼,劉榕又圖什麼?要是方若藍撒謊,她圖什麼呢?」
「作案動機?」
「對,作案動機。」夏初把帽子摘下來扔到一遍,露出一頭利落的短發,「說真的,我現在真是不知道凶手的作案動機是什麼了。不管他們誰是凶手,我甚至懷疑,凶手是否是這三個人,或者這三個人其中的一個。」
蔣熙元想了想,卻道︰「夏初,其實這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
「作案動機的可能性太多,憑咱們在這里空想其實很難接近事實真相。有的人殺人只為一句話,有的甚至只因為一個無心的眼神,你無法用咱們兩個人的思維去解釋所有人的行為。」
夏初深以為然地說了個對。
「與其找作案動機,不如放在作案的時間和條件上。」蔣熙元抿嘴笑了笑,有一絲的得意,「今天上午你問話的重點在尋找或者排除方義的嫌疑,所以會忽略你所關注的重點之外的事情。」
「大人……,您有話直說。」
「洪月容。」
夏初楞了一瞬,隨即便明白了蔣熙元的意思︰「也就是說……」
「洪月容與劉櫻的交集,除了方義和劉榕外,還有方若藍。而洪月容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目前有跡可查的,也是方若藍。」
夏初雖然明白蔣熙元所說的每一個字,卻仍是一臉不明白的樣子,「可是方若藍她……」
「不要用咱們的思維去解釋別人的行為。」蔣熙元沉默了一下,微微嘆了口氣,「如果真的是方若藍做的,那倒是也有一種說的通的邏輯。」
「……戀兄情結?」
方若藍幼時,父親貶官母親病故,又不受家里的長輩待見,那樣的漫長冰冷的日子,唯一能讓她依靠並且給她安全感的只有方義。
「方若藍會有戀兄情結,倒是也不奇怪。戀兄戀到這種地步的……」夏初見過戀兄的,一般就像個宅斗戲碼,攪合的哥哥嫂子離婚為止。她還真沒見過演成法制進行時的……
「你說的什麼情結我不太明白,我猜你的意思是︰畸戀?」
「差不多。」夏初站起身來往外推蔣熙元,「走走走,現在就去找方若藍。」
酉時,夏初與蔣熙元到了方府,敲開門後卻被告知方義與方若藍都不在家。方簡听下人報說蔣熙元來了,便將二人請進了客廳。
方簡的模樣基本就是個中年版的方義,也是一身儒雅之氣,見面不卑不亢的與蔣熙元拱手問好,讓人上了茶,「犬子說,今天上午二位來過一趟了?這晌過來,不知有何事指教?」
「哦,上午確實來過一次,問了令郎一些事,是關于劉大人家大小姐命案的。現在過來,是想找令愛了解一些情況。」蔣熙元說。
「若藍?」方簡不解,「她與劉家小姐的命案有何關系?」
蔣熙元想了想,迂回著問道︰「令郎與令愛,二人平日里關系如何?」
方簡甚是安慰般地笑了笑,「哦,他們兄妹二人的關系是極好的。蔣大人應該知道,下官曾被貶官流放,當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有活著回來的一天,流放之地又窮苦不堪,于是便把家眷都留在了京城。」
「嗯,這個事情我知道。」
「想來慚愧啊!」方簡嘆氣,「本以為是對他們最好的安排,卻沒想到他們母子三人卻過的那樣辛苦,回頭再看,當年我竟是把家扔給了孩子。幸虧方義爭氣,替我守住了家又帶大了妹妹。我這個做父親的……虧欠他們太多了。」
「令愛與您的關系如何?」
方簡苦笑了兩聲,「我離開的時候若藍還小,回來時她已經是大姑娘了。整整八年,我在她八年的人生里沒有留下蛛絲馬跡,她根本都不記得我這個做父親的了,凡事只听她哥哥的。我雖是有些傷心,但也怨不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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