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熙元是在清晨時分來的捕快房,帶著劉榕的筆錄和方若藍的口供。
夏初還在睡,還是那樣綣臥的姿勢,顯得人小小的。蔣熙元悄悄的走到床邊,想伸手把她推醒,手按在她的肩上,卻極輕地拍了兩下。
夏初睡得很安靜,睫毛如鴉羽般覆住了靈動的眼楮,嘴唇微微地張著,听不見一點呼吸的聲音,像瓷窯里燒出來的一只女圭女圭。
蔣熙元把手放在她鼻子下探了探,她就伸手撓了撓,卻沒有醒,只是把臉埋進了手掌里,露著元寶般的耳朵和短發下一截白女敕得脖頸。他莞爾一笑,把卷宗放在旁邊的桌上,又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方若藍的口供出來後,所有的細節便都對應上了。
三月三日晚,方若藍先是悄悄約了劉櫻戌時到後山路,說方義想要見她。然後便去禪房與幾個好友聊天,戌時,她借口如廁離開了一小段時間。
就是這段時間里,方若藍跑到後山路見了劉櫻,用木棒利落地敲昏了她,再用木棒按住劉櫻的脖子,將她扼死。之後又回到了禪房。
沒有人會覺得出門如廁屬于離開,所以當時許陸排查的時候,並沒有發現方若藍的作案時間。那些姐妹都說方若藍一直與她們在一起。
等聊完了天,大家各自散去歇息,方若藍才再次返回作案現場,偽造了劉櫻被奸殺的狀態,然後拋尸崖下。
「我不喜歡她們。」方若藍在被審問的時候對蔣熙元說,「其實原本也不想殺掉她們的,誰讓她們執迷不悟,非要嫁給我哥的。」
「你難道不認為你哥遲早是要娶親的嗎?」
方若藍搖頭,「那時候許家小姐與我哥定了親,我去找了個算命的,讓他跟許夫人說這門親事不吉,許家不就退親了嗎?可洪家偏就不信,如何,果然是不吉的吧。」
「那劉家退親也是你從中作梗?」
「嗯。劉櫻如果不去找我哥哥,我也沒想殺她的。」方若藍哼了一聲,「是她自己不檢點,說我哥哥約她,她大半夜的就跑來了,死了是好的。我知道向劉家提親是哥哥的意思,我也想讓哥哥看看所謂的大家閨秀都是個什麼樣子。」
蔣熙元扶了扶額角,有點說不出話來。
「要不是你們來找我哥問話,我還不知道原來我哥是看上了劉榕。」她低頭揪了揪自己的手指,有點懊惱,「殺劉櫻可能殺錯了。我要是不殺劉櫻,你們也懷疑不到我,也就不會在我想殺劉榕的時候趕過來了。」
蔣熙元搖搖頭,「劉榕的母親知道劉榕離開是打算與方義遠走,你這樣做豈不是害了你哥哥?」
「你們不是找作案時間嗎?」方若藍抬起頭來說道,「我哥哥又沒有作案時間,你們會拿他如何?」
「你就不怕帶累了你哥的名聲?」
方若藍笑了,往後靠了靠,「那多好。劉榕因為要與我哥私奔而被殺,這樣就沒有誰敢把姑娘許配給他了,也省得我一次次的費心思。我知道哥哥是個好人就行了,我不會離開他,他慢慢會明白的。誰也別想搶走我哥。」
事後,蔣熙元對夏初感慨道︰「她知道殺人不對,但好像始終不覺得自己的思路有問題。」
「嚴重的戀兄情結。」夏初說道,「她童年的經歷讓她極度缺乏安全感,認為只有方義是可以信任和倚賴的人,對所有可能改變她與方義之間關系的人,都抱有敵意,連她爹都在內。她的世界里,只容的下自己與方義,她覺得方義也應該如此。」
「那方義也真是可憐。那麼小就撐著家,帶大了妹妹,好容易一切平順,妹妹也長大了,卻弄出這麼個事情來。」
夏初垂眸點了點頭,「是。最可憐的就是他了。」
劉櫻被殺的案子就此告破,連同之前洪月容那件無頭公案一起了結了。劉鐘劉大人送了個牌匾給蔣熙元以示感謝,蔣熙元接了,卻又悄悄地對夏初說︰「真是不實用。」
谷雨過後,北方興州、臨風一帶顯露出了干旱的跡象,地方官的折子遞到京城,說有些商家已經開始囤積貨物準備抬價。
蘇縝先期讓戶部撥了筆款過去,盡量把民生物價穩住,又讓他們拿出賑災款的籌措方案,免得臨陣抓瞎。弄得戶部尚書很是辛苦。
工部左侍郎和水利司的人也被蘇縝轟去了興州,一方面掌握旱情的一手資料,另一方面提早準備蓄水存水的系列措施,以防大旱。
忙過了這段時間後,蘇縝再見到夏初已經是四月初,接近立夏的時節了。
春雨過後,明媚透亮的陽光里,蘇縝一襲月白色長衫,腰束蛋青色的絲絛,一種純淨少年與穩重男人的混合氣質,澹然而立,耀眼而奪目地出現在了夏初面前。那份光彩,把鄰家院子里探出頭的那株盛放的廣玉蘭都比了下去,看得夏初一股熱血沖上腦門,臉頰發紅。
罪過罪過。
夏初覺得自己一貫是個注重內涵的人,曾經對那些看見美男而尖叫犯痴的女同胞嗤之以鼻。直到現在她才幡然醒悟,不是她不膚淺,只是自己的審美水平可能太高了,從前,那是沒有能入她眼的美男罷了。
「夏初。」蘇縝見她走過來,便笑了笑。
不行了,真是心髒病都要犯了。
「有日子沒見了。」蘇縝細細地打量了夏初一番,「好像長高了一點。」
「謝謝,黃公子好像也長高了。」夏初說完有點想咬自己的舌頭。心說︰這個見面打招呼的寒暄方式,也太傻氣了!于是忙又補救道︰「小良上次帶回去的那羊湯的味道還可以嗎?」
這句話說完,夏初又是一陣懊惱。那羊湯都是近一個月之前的事了,這麼說話,簡直像是怕他忘了自己請過他一碗外帶羊湯似的!
「我的意思是……,你的那兩封信幫了大忙了,今天我請客!」夏初一邊說,一邊默默地擦了擦汗。
蘇縝莞爾,「能幫上忙就好,不必客氣。哦,還要謝謝你請的羊湯。」
「忘了吧忘了吧,我,我就是……」夏初百爪撓心,自己把自己整的十分羞愧,胡亂的搪塞了兩句,便鑽進了車里。
「今天準備帶我去哪?」蘇縝隨後上車,穩穩落座,問道。
夏初想了想,掀了簾子對安良說︰「小良,咱們去宣陽坊那邊的三柳巷吧。」
「那有什麼特別的?」蘇縝問。
「那有個賣涼面的攤子……」夏初話說到一半,轉頭看了看蘇縝的一身白淨華貴的衣服,遂道︰「小良,還是去吃永平坊的西京八碗吧,就在廣濟堂藥鋪旁邊,你認得嗎?」
「認得。」安良應了一聲,將車趕了起來。心說這地方倒是比福記離皇宮近一些,過兩天出來買的時候還方便點。
「你知道的地方不少。」
「其實我也沒去過。因為之前答應了要請你吃飯,特地向我們大人打听的,他推薦的地方,應該還不錯。」夏初對蘇縝笑了笑,「噢,我們大人就是京兆尹蔣熙元,黃公子認得他嗎?」
「听說過,沒什麼交情。」蘇縝笑吟吟地順口答道,「他倒是個人物。」
「是呢,將來皇上的小舅子。」夏初呵呵一笑,雙手疊在腦後倚在車壁上,「我一直覺得皇上就是傳說中的人,是不真實的存在,現在一想到我與皇上之間其實只隔著一個人,就覺得很有趣。」
「你想見皇上?」蘇縝側頭看著夏初的表情,試探地問道。
可夏初卻搖了搖頭,「隨便一句話就能合法地要人命的人,我可不敢見。」
「哪有那麼可怕……」蘇縝有點郁悶地說。
「黃公子見過嗎?我倒是听說皇上長得很不錯,當然,也是我們大人說的。」夏初轉頭看著蘇縝,抿嘴笑了笑,「我覺得應該沒有黃公子好看。」
蘇縝頭一次听見這麼直白的夸獎,不禁一怔,臉上隱有發熱的感覺,趕忙轉過了頭去。
西京八碗是西京的特色菜,許多酒樓都有的賣,都是八碗菜,但所用食材略有差別,味道更是什麼樣的都有,良莠不齊。
永平坊賣西京八碗的叫做順水樓,除了西京八碗也賣別的,可能他家的西京八碗做的實在名聲在外,所以多數一說起來都叫︰永平坊的西京八碗。
就像常說的‘和平門烤鴨店’,其實人家叫全聚德。夏初這麼分析。
幾天前,夏初與蔣熙元很熱鬧地聊了一通西京美食,但總體感覺像是雞同鴨講。夏初所知道的都是福記那樣的小店,而蔣熙元所推薦的都是坐商大酒樓。
也就是夏初進去吃飯還得貸款的那種。
而這個順水樓,算是蔣大財子推薦的最接地氣的一家了,工薪消費。
「雖然叫個‘樓’但其實不算大。我是偶然去吃的,環境不怎麼樣,但味道相當驚艷,是我吃過的最有滋味的西京八碗。有機會帶你去嘗嘗。」蔣熙元帶著幾分向往地說。
這個機會,現在夏初自己創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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