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雖一般,但蘇縝也不是很在意,抿了幾口之後放下茶碗,看著桌上的卷宗道︰「我听說永平坊那邊出了命案?你現在在忙這個事情吧?」
「是啊。」夏初拍了拍卷宗,「說起來,要不是咱們那天恰好去永平坊吃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發現尸體。」
「尸體的味道已經飄出來了,想必敗壞的很厲害吧?你們做捕快真是不易。」
夏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沒敢看。唉,不能想了,想起那個味道就難受。我真是烏鴉嘴,那天中午還與你說起巨人觀,結果轉天就發現了尸體。不過話說回來,興許是那個味道牽出了我潛意識里的聯想,才會與你聊起來尸體的事吧。」
蘇縝輕笑了一聲,「既然如此,今天還是不要聊這個的好。」
「對對對。不聊,不聊……。那天吧……,怪我瞎說,黃公子別介意。」夏初的臉色因為窘迫而有點發紅,心中暗罵自己那天酒後失態。
那天她不是吃擰了是什麼呢?面對著這麼一個俊美的少年,不說聊點風花雪月柳綠花紅的,沒事干跟人家聊尸體!
蘇縝看著夏初微紅的臉色,不禁又想起那天酒醉朦朧時她的樣子,紅紅的,女敕女敕的,讓人想要捧在手里,想要輕咬上一口。
「黃公子不是在想尸體吧?」夏初看蘇縝出神,小聲地喚了他一句。
「不是,沒有想尸體……」蘇縝輕輕地咳了一聲,有點局促地笑了笑,「哦對了,說到尸體,正好……」他把手里拎著的一個紙包放在了桌上,「我帶了些蜜漬的梅子來送你。」
夏初道了謝,心說這正好是個什麼意思?轉念一想又明白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黃公子,還真是別樣的幽默。
帶禮物的事其實是安良建議的,他說去別人家里拜訪空手是不太好的。蘇縝想從宮中庫房選個小禮,又覺得不妥當,一來怕蔣熙元看到後把他的身份暴露了,二來太貴重了恐怕夏初不會收。
思來想去的,還是安良說送朋友禮物最好送對方需要的。蘇縝記得夏初說那種腐爛的尸體很惡心,她曾經兩天沒吃下飯去。現在這個時侯,胃里一定也是不舒服的,需要開胃的東西。這樣一推導,這禮物就成了一包蜜漬梅子。
所以,景國皇帝,以私人身份送出去的第一份禮物,竟然是一包梅子。
夏初打開紙包吃了一顆,酸甜清爽十分適口,隨即又吃了一顆。兩顆酸梅子下肚,一下就覺得餓了起來。她揉了下肚子,問蘇縝︰「黃公子吃飯了嗎?」
「還沒有。」
「那正好一起出去吃吧,我去換件衣服。」夏初站起身來,跛著腳往屋里走。蘇縝卻叫住了她︰「你行動不方便還是別亂動了,我讓小良去買一點回來算了。羊湯?還是你想吃西京八碗?」
夏初笑了起來,覺得蘇縝還真挺可愛,帶他吃一樣他就記一樣。就像剛學會了一項技能的小孩,逮著機會就想用一用似的。
她低頭琢磨了一下,道︰「黃公子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就在我這湊合一頓?中午的時候我剛讓人幫我買了些菜和肉回來,都新鮮著呢。本來我也是打算自己做飯的。」
「你會做飯?」蘇縝很驚訝地問了一句。
「是啊,不過手藝一般。」夏初挽起了袖子,返身往廚房走去。
蘇縝獨自在院子里坐著,悄悄地翻了一下桌子上的一摞卷宗,看見其中夾著幾張特別潦草的,便知道是夏初的手筆,不禁偷偷笑了笑。坐了一會兒覺得有點無聊,便也起身去了廚房。
夏初那邊已經乒乒乓乓地忙活開了,洗菜切菜生火炒菜,身影滿廚房的飛,還能抽出時間來與蘇縝聊聊天。
備好了的菜下鍋,發出很大的 啪聲音,油煙噴出來彌漫了整個廚房。夏初往後跳了一步,轉頭看見蘇縝已經被埋在煙里,頭臉都看不見了,但身形還穩穩地站著。夏初趕緊讓他出去,他用袖子扇開了眼前的油煙,搖搖頭,堅持要在廚房看著。
炒菜做飯,這是蘇縝十分陌生的情景,談不上有多美好,但他格外的喜歡。
中間幾次,蘇縝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幫忙做點什麼,卻又不能肯定做飯這種事能不能讓別人幫忙,有沒有什麼忌諱之類的,也不好意思問。
話又說回來了,就算能幫,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沒一會兒,三道菜出鍋,夏初一只手就把三個盤子端了出來,另一只手上還拿著碗和筷子。蘇縝哪見過這樣端盤子的,看得心驚肉跳,直到她把盤子安全的放在桌上,才替她松口氣。
「清炒小白菜,釀豆腐,還有木須肉。」夏初把三道菜介紹了一下,都是蘇縝沒听過的名字、沒看過的樣式。
她用筷子扎了一個饅頭遞給蘇縝,蘇縝舉在手里,有點呆萌。
夏初忍不住笑道︰「黃公子應該沒吃過這麼家常的東西吧?嘗嘗看好不好吃,這些都不算我最拿手的,不過食材有限也只能做出這些了。」
「看上去都十分可口,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手藝,真是讓人刮目相看。」蘇縝道了謝,夾了一筷子木須肉放進嘴里,嚼了兩口正要說好,忽然一股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開來,沖進鼻子,直頂上腦門。
蘇縝最討厭吃姜,這姜味一出來惹得他眉頭皺了起來,下意識的就想把嘴里的東西吐出來。夏初一看他的表情,趕忙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不好吃?」
蘇縝抬頭,見她半是渴望半是擔憂的表情,一時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緊緊地抿著嘴,十分勉強地笑了笑。
夏初放下筷子,紅著臉站起身來,「算了,咱們還是出去吃吧,我的手藝太家常了,你估計是吃不慣的。」
蘇縝有點慌神,眼看著夏初就要把菜端走,索性心一橫,把那口菜咽了下去。一邊按住了夏初的手,「不用,菜很好。」
「真的?」夏初將信將疑地看著他,「沒關系的,真的不用勉強。」
蘇縝輕輕地笑了一下,撕了一小塊饅頭,又夾著菜繼續吃了。夏初觀察了一會兒他的面部表情,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坐下開始吃飯。
這頓飯對于蘇縝,可以說是痛並快樂著。
痛,是因為夏初特別喜歡用姜,三道菜里全都放了姜。蘇縝吃的很慢,一邊與夏初聊天,一邊不著痕跡地盡量避著姜夾菜,但姜絲細碎,吃到最後,他舌尖發麻,倒也覺不出姜的味道了。
而快樂,是因為這自在溫馨的氣氛。是蘇縝從小活到大,從來沒有體會到的感覺,沒有繁瑣的規矩,沒有面目模糊的宮人伺候,沒有安良拿著根銀針扎來扎去,憑添心煩。
門外,安良從打盹的狀態中被餓醒了過來,惺忪著眼楮一瞧,見閔風正倚在馬車壁上,手里轉著一截女敕女敕的葡萄藤,仰頭看著墨藍色的夜空。也是難得的放松姿態。
「閔風?你怎麼跑這帶著來了?」安良用鞭子頭戳了戳閔風的胳膊,「咱主子呢?你不管了?」
「不用了。」閔風回身拿過一個紙包來扔給安良,「包子。」
「給我的?嘖,真周到,我正餓著呢。」安良笑呵呵地把紙包打開,塞了一個包子進嘴里,烏里烏涂地說︰「是主子讓你出來的?」
「是我覺得沒必要了。」
安良把那口包子努力地咽下去,順了順,「沒必要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夏初沒危險了?」
閔風點了點頭。
「也是啊,現在主子出來袖箭也不帶了,一起吃了幾次飯也沒什麼事,沒什麼戒心了已經。」
「嗯,不過越是沒戒心的時侯約得謹慎點。」安良又塞了一個包子,「可是吧,我覺得夏公子人還行,看面相看的出來,不像壞人。你知道麼,主子說夏公子是他的朋友。朋友啊!真不知道他們夏家哪輩兒積福了,可惜他自己還不知道呢。」
「不知道挺好。」
「是,主子也是這麼說的。唉,說起來呢,我也經常挺同情咱們主子的。看著吧好像要什麼有什麼,其實吧,是要什麼沒什麼。想找個能說說知心話的人,還得隱姓埋名的……,可能大婚之後就好了吧,听說皇後是個知書達理的。」
「希望是吧……」
「嘖,跟你這悶嘴葫蘆聊天真沒意思,我說三句你說三個字。」安良瞥了閔風一眼,想了想,伸手扒拉他︰「不是……,你剛才那話什麼意思?我听你這話音兒,怎麼不對勁兒呢?有什麼事兒你可別瞞著我。」
閔風低頭看著手里的葡萄藤,半晌後,扔給了安良,「夏初院里葡萄藤上掐下來的。」
「你手怎麼這麼欠啊!」
閔風笑了笑,「不掐尖就長不出葡萄。」
「什麼意思?」
「等到葡萄熟了,主子不知道還會不會來了。」
「什……」安良剛開口要文,閔風便原地一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安良只好對著虛空里氣哼哼地說︰「什麼意思啊!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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