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把鞋襪月兌下來,倒水洗了腳,被壓過的地方還有些紫漲,不過已經好了很多了,看來這藥膏的確是有奇效。她看了看桌上的兩罐藥,最後還是選擇了蘇縝給的那罐,挖出一些來抹在了傷處。
夏初把那天青色的絲繩打了個結,在手腕上繞了兩圈做成個手鏈,小珠子輕輕地貼在腕子上,涼涼的。微風吹過,葡萄葉子抖了抖,不知是哪處的槐花香隨風潛入,她仰起頭嗅了嗅,似有淡酒滑過心頭,便醺的人心似醉。
第二天,蔣熙元得了召見進宮。在御書房里把籌糧錢的工作進展匯報了一下。蘇縝認真的听完厚甚是滿意,讓安良端了茶點給他,「熙元,看你這眼下烏青的,想必是為這事頗費辛苦。」
蔣熙元起身稱不敢,「臣在其位謀其事,應當應分,豈有稱辛苦的道理。」
這事兒是麻煩點,但還不至于說辛苦成什麼樣。蔣熙元昨夜里沒睡好,實在也不是為了工作,所以他這點惶恐的姿態也不算是裝的。
「喝茶。」蘇縝說著,自己也端起茶碗來,略微躊躇了一下才道︰「等事情忙完了,好好歇一歇,下個月朕大婚恐怕還有的辛苦。」
「是。」蔣熙元點點頭,「事情脈絡都理的差不多了,下面就是實際執行的事,臣也不會太辛苦了。」
「嗯……」蘇縝輕輕地抹著茶碗蓋子,沉默著像在忖度什麼。蔣熙元看見覺得有點奇怪,腦子里過了許多的念頭卻也猜不透,忍不住問道︰「皇上,是不是還有什麼事需要臣去做?」
蘇縝抬起頭看著他,有點欲說還休的樣子,頗為猶豫。他需要蔣熙元做的是四月初十不要出現,夏初過生日請了他,他也應了,可他又暫時不想與蔣熙元踫上,漏了身份。
當然,他可以要求蔣熙元替他瞞著,但那畢竟不如全然不知來的自然。蔣熙元若是怕夏初說錯話做錯事,好心暗示提點,以夏初察言觀色的能力,難免不會起了疑心。那可不是他想看見的結果。
「京畿籌糧籌款賑興州旱災,辦法細則你已經做的差不多了,朕便是擔心……」蘇縝頓了頓,沒往下說。倒不是故意留扣兒試探蔣熙元,他只是覺得自己想做的事情有點不合適。
一個皇上,為了給朋友過個生辰,就把一位三品大員支離京城。雖然支開的理由倒也勉強算得上充分,但畢竟存了私心,不免讓他反復自省,這樣會不會像個昏君所為。
「皇上是擔心京畿官員借機克扣,糧錢籌得之後,真正送去興州的數量卻要大打折扣?」蔣熙元說完後看了看蘇縝的神色,又道︰「臣也有這個擔心,所以準備把京畿司戶派過去督查此事,待錢糧送往興州之後,再對賬收訖,務必把中間的差額損耗降到最低。只是,皇上恕臣直言,這種事情很難避免干淨。」
「朕明白。」蘇縝想了又想,那句讓他去京畿督辦此事的話還是沒說出來,心底嘆了口氣。罷了,只當自己食言于夏初,等過了日子再補份歉禮吧。
正想著,蔣熙元那邊卻猶豫著開口了︰「臣……,想親往京畿走一圈看看。京畿各郡皆說倉滿糧足,但怕會有官員蓄意隱瞞。想矯上意從本地苛收糧稅,再從發糧錢之事上克扣,兩頭撈油水,于賑災之事不利,于皇上及朝廷之譽更是極大的損害,不如親眼看一下來的塌實。」
蘇縝一下子有點沒反應過來,看了蔣熙元一會兒,見他神色不似往常,心中疑惑,便暫將去京畿的問題放下︰「熙元,你是不是遇見什麼事了?」
「皇上,臣沒什麼事。」蔣熙元笑了笑,「臣就是覺得,常年的呆在京城里什麼消息都靠文書,難免雙眼蒙蔽。再者,自臣上任京兆尹以來,還沒往京畿各郡看過,不了解實際的情形,怕日後做事會失了偏頗,想當然了。」
剛剛蔣熙元說他要去京畿走一圈的時候,蘇縝心中暗驚,幾乎以為蔣熙元是已經知道了什麼,不然怎麼自己這邊正想著要不要支開他的時候,他便恰巧要主動離開呢?
蔣熙元這人一向最是喜安逸愛享受的,去年與他去了趟禹州,一路上也不肯虧著自己,回來便說還是京城好,還被他諷刺數落了幾句。怎麼這又主動要出京了呢?
蔣熙元是了解他,但若是了解到這種程度,就算他不是皇上,也要心驚的。再者,如果他是知道了自己隱匿身份與夏初時常見面,那麼夏初知不知道?如果夏初知道卻佯裝不知,那也是另一重讓人疑心之事了。
「皇上?」蔣熙元見蘇縝出神不語,只得小心地追問︰「臣去也不過幾日,不會耽擱京中事務的。」
蘇縝回過神來,順口便問道︰「夏初那邊如何?」
「夏初?夏初……,如何?」蔣熙元心里也是一驚。
蔣熙元忽然想要離京跑一圈的原因,與他昨晚沒睡好的原因是一樣的,都是因為夏初。或者說,都是因為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對夏初的感情趨于不正常化。
他是喜歡女孩子的,從小到大都是喜歡漂亮姑娘的,對于好男風愛同性的人,雖說談不上鄙夷,但也的確不能理解。大把美貌溫軟的女子不愛,跟個與自己同樣扁平的男人有什麼可膩歪的?
況且,他之前信誓旦旦的跟夏初說了,就算她喜歡男人自己也堅決不能接受的,如今自己先動了歪念,這算是怎麼回事兒啊!大嘴巴抽自己的事他可干不出來。
蔣熙元深思一宿,覺得自己是這段時間工作忙,眼前晃悠的全是男人,素的久了,所以看見個姑娘般清秀的夏初,便起了錯覺。
一定是一種錯覺。
所以,蔣熙元決定與夏初拉開點距離,自己到外面走一圈,靜一靜,回來就會好的。故此,才有了他向蘇縝提出去趟京畿各郡的事兒。
結果,蘇縝一語點出了夏初的名字,讓蔣熙元背後直冒冷汗,還以為蘇縝是看出來了什麼,直心虛。
「夏初……,夏初現在忙著廣濟堂的凶殺案。他,他他,他工作能力不錯,臣離開幾日不會有影響的。」
蘇縝看蔣熙元的樣子倒確實不像自己所猜測的那般,稍稍的放下心來,「既如此,那你便去吧。」
「是。臣安排一下府衙事務,明日便啟程。」
「甚好。」
明天正好四月初十,蔣熙元想躲開夏初的生辰,而蘇縝正想趕上夏初的生辰,所以一個說的篤定,一個答應的痛快。兩廂說完,都覺得哪有點別扭,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君臣二人對視了一眼,各自心虛地轉開了頭。
夏初對此茫然無知,一大早起來喜滋滋地上了藥,穿戴整齊奔了府衙,先去找了捧茶閑坐的劉起。
劉起已經閑的快要長毛了,掛了個師爺的名號,但實際上誰也用不著他。京畿籌糧的事有一司戶參、司倉參的大人們忙乎,他一個武舉出身的人在這種事上並無經驗心得。
之前還跟著夏初辦辦案子,但夏初念他是蔣熙元的親信家僕,不好支使,也就不好意思來找他。蔣熙元以前去哪都帶著他,現在卻老與夏初黏在一處,似乎已經把他給忘了。
整個一舅舅不親姥姥不愛,只能閑著與倆主簿磕磕牙。如今主簿都去忙著寫籌糧之事發往京畿各郡的文書了,連磕牙的人都沒有了。
人性本賤,忙的時候想偷閑,真閑下來了又覺得自己不被需要,沒有價值,郁郁不樂。
所以,夏初的到來,幾乎讓劉起有些感動。
「劉大哥!」
「哎!」劉起站起身,伸平了雙手忙不迭地將夏初拉進了屋里,給她倒上茶,殷殷之色溢于言表,「夏兄弟找我有事?」
「嗯。」夏初喝口茶潤了潤嗓子,對劉起揚了揚眉毛,笑得一副意味不明的樣子,「我有事兒請劉大哥幫忙啊。」
「沒問題!說吧!」劉起一拍胸脯。
「我現在在辦的案子里有個情況,想找九姑娘幫我打听一下,劉大哥與九姑娘交情好,有面兒,所以我就先來找你了。」
劉起一听更樂了,挺直了身板道︰「走,現在就帶你過去。」
夏初差點嗆住,匆忙又喝了口茶,顛顛地跟著劉起跑了出去。到了蒔花館,九湘才剛起床,發髻著裝都很清淡隨意,倒顯出幾分出塵之味來。
夏初看著九湘身段柔軟,玲瓏有致,該挺的地方挺,該細的地方細,舉手投足間嫵媚而不艷俗,清麗中又有殊妍之姿,真是令人羨慕。
反觀自己,扮作男人這麼久也沒人發現,真不知道是該覺得高興還是覺得悲哀。夏初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原本就沒什麼料,現在還被綁得一馬平川的胸脯,默默地嘆了口氣。
「湘,這身打扮好看。」劉起有些笨拙地夸了一句,換來九湘不以為意地一眄,「剛睡醒,有什麼好看的。」
「什麼時候都好看。」劉起黝黑的面龐上笑容靦腆。
夏初被劉起的話說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瞄了一下二人,默默嘆氣。
這便是典型的**絲與女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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