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了,這城外的百草莊方圓十里內都很靜謐,這狗一叫喚起來就顯得聲音特別大,攪的氣氛陡然緊張。
夏初往房頂上一伏,轉頭有點焦急地問蘇縝︰「現在怎麼辦?」
蘇縝看看她,彎唇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還能怎麼辦,跑吧。」
按道理來說,這種情況下說的這句話應該是語速很快的,表情驚慌的,再伴著一些肢體的動作,這樣形成一個完整的信息傳達,接收者才能在第一時間做出下意識的反應。
可蘇縝這句話說的太四平八穩了,表情也溫文爾雅的,身子更是一動都沒動。這就讓夏初的信息接收十分錯位,如同指著右邊讓人往左跑一樣。她就好像沒听懂這句話似的,眨眼看著蘇縝,「怎麼個跑法?」
偏院里的狗叫的很凶,可能屋里的人嫌吵,便給放了出來。那短腿的白毛狗一出來就開始對著房頂猛叫。
它身後跟著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伸腳輕輕踢了那白毛狗**一下,「別叫了,留神一會兒姨娘打你。」
蘇縝拽了拽夏初的肩膀讓她站起來,指了指他們來時的方向,兩個人開始一前一後的往旁邊慢慢移動。
白毛狗狗仗人勢叫的特別歡暢,仰頭看著房頂上的倆人,直蹦噠,就差伸爪子指著了。夏初抽空看了它一眼,心說你就安安靜靜的做個寵物狗不行嗎?
可能狗叫喚的實在太反常了,那小姑娘呵斥無效,終于是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夏初正好扭頭看著那只狗,見丫鬟抬頭,當時就楞在了原地不敢動了。
四目相對,兩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侯,蘇縝伸手拉著夏初的胳膊就往前跑。這一動,那小丫鬟也終于回神,開了高八度的嗓子,尖聲大叫道︰「有賊啊!」
護院們听見犬吠聲,原本就在看是怎麼回事,這一嗓子劃破黑夜,終于是給了護院們一個明確的方向。
「這下完蛋了!」夏初一手抓著自己長衫的下擺,另一只手被蘇縝拽著,歪歪扭扭地在房上快步走著。她真後悔自己今天沒事干臭美什麼,穿了這麼一件不便利的衣裳來,太不適合做賊了。
「黃公子,你要能跑就先跑,我是捕快,那管事的祥伯見過我,總歸不至于被就地打死。」夏初在蘇縝身後急急地說道。蘇縝沒回頭,只是猶自笑了笑,手沒松,步子也沒亂。
護院在地上跑總歸是比他們在房上跑要快很多,夏初听見吆喝聲比剛才近了不少,空氣中已經彌漫著一股火把燃燒時的油煙味兒了。心情緊張,腳下也越發慌亂起來,好幾次差點滑倒,幸虧都被蘇縝給拽住了。
拐到剛才他倆偷听喻示寂與祥伯對話的那個地方,就看見喻示寂正步履匆匆地往正院去,深鎖著眉頭,沿路抓著個家丁問出了什麼事,低聲咒罵。夏初和蘇縝在房上矮了矮身子,等他走遠了才敢再繼續動。
這一耽擱,夏初還以為鐵定要被護院追上了呢,已經做足了與人和狗大戰三百回合的心理準備,甚至已經開始考慮等蔣熙元回來時要怎麼跟他解釋的問題,如果她不被就地打死的話。她幾乎能想像,蔣熙元听說到她與黃公子一起夜探百草莊之後的表情。
肯定又是一張別扭的臉。也不知道黃公子隔空哪惹著他了。
胡思亂想的工夫,兩人已經到了牆邊。夏初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護院們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追上來,反而離的遠了很多。不等她覺得納悶,就听見輕巧的一聲,蘇縝已經跳下牆去了。
「下來。」蘇縝還是那氣定神閑的樣子。站在牆下看著她。
「好!」夏初一點沒含糊,蹲子手扶著牆沿就往下跳,剛離開牆沿就想起來今天穿的不是褲子,而是長衫。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是蹲著跳下來的,衣擺比她先落地了一瞬,她一腳踩在自己的衣擺上,一個趔趄直接就撲進了蘇縝懷里。
蘇縝也沒想到。夏初怎麼說也是會點功夫的上,上牆不行,跳牆總是沒問題的,所以壓根沒想過要去扶一把。他听見夏初落地的聲音,然後便是短促的一聲叫喚,緊接著一張臉就撲了過來。
慣性加上速度,夏初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趴在地上了,身下壓著蘇縝。
「黃公子!黃公子,你沒事吧?」夏初撐起身子來問蘇縝。
蘇縝輕咳了一聲,「你……先起來。」
「啊?」夏初懵了一瞬,隨即趕忙爬起來從他身上移開。她想去拉蘇縝一把,結果卻一腳踩在了他手上。
夏初都快哭了,一連串的對不起。蘇縝從起上坐起身,握了握拳活動了一下手掌,發現沒什麼大礙。他轉頭看著夏初,夜色太濃,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可以想像她現在不知所措的樣子。
「你不是說你會功夫嗎?」蘇縝道。
「以後不敢說了。」夏初緊張兮兮地道,拉過蘇縝的手來捏了捏,「沒破吧?骨頭沒事吧?疼不疼?」
「沒事。」蘇縝站起身來撢了撢褲子,「走吧。」
兩人順原路走回到車邊時,安良正靠在車壁上打盹。蘇縝過去推了推他,安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看見蘇縝馬上就驚醒了過來,跳下車一躬身︰「皇……」
蘇縝猛地咳了一聲。
「……公子。你們回來了?」安良默默地出了一身冷汗。
蘇縝回車里換衣服的空檔,安良往百草莊的方向看了一眼,「是狗叫嗎?」
夏初捋了一把自己亂糟糟的短發,「別提了……」
太糟心了!這一趟走的,收獲是有,可丟人丟的更厲害。
蘇縝換好了衣裳,夜色下那身月白的長衫挺打眼。雖然以蘇縝這等姿色什麼衣服都襯的起來,但好衣服總歸還是托人的。剛才他穿著安良的衣服倒還好,現在這月上仙人下凡的模樣,讓夏初覺得一下子就有了距離感。
再回顧剛才那番遭遇,覺得自己簡直是造孽啊!于是低下頭,越發的沮喪。
蘇縝打量著她,不禁笑了笑,「怎麼了?」
「愧疚……」
蘇縝越發的想笑,「上車吧。」
安良調轉了馬頭,慢悠悠地將車趕了起來。車里點了一盞燈,昏黃溫暖,夏初微鎖著眉頭,抿著嘴唇,黑白分明的一雙眼楮滿是歉意地看著蘇縝,「黃公子,給你添麻煩了。」
蘇縝被她看得心中軟軟的,有一種特別想要保護她的**,凝神片刻後莞爾一笑︰「怎麼像個姑娘家似的。」
夏初心里一驚,立刻挺直了身子,左顧右盼的活動了一下脖子,刻意壓沉了點嗓子指了指他,笑道︰「黃公子真愛說笑。」
說完,又干笑了兩聲,大馬金刀地坐到蘇縝身邊,還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樣?手沒事吧?」
蘇縝覺得怪怪的,又說不上哪里怪,楞了一下,伸出手來動了動,「沒事。」
夏初哈哈一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把胳膊肘架了上去,「人說一起做過好事的叫朋友,一起做了壞事的才叫哥們兒!」
「哥們兒?」
「就是特別鐵的兄弟。」夏初又笑了兩聲,蹺起腳來抖了抖,手蹭著下巴模著壓根沒有的胡子碴。
抖了幾下腳後,夏初暗暗思忖著自己這樣子是不是戲有點過,顯得太粗鄙了會不會招黃公子討厭,畢竟人家那麼溫文爾雅的。
可轉念又一想,粗鄙就粗鄙吧,總比被她懷疑了性別的好。
蘇縝倒沒有覺得夏初粗鄙,只是有點好笑,他隱約覺得夏初這副樣子是裝出來的,與之前的狀態餃接的很不自然。他想了想,心中便有了一個答案。
剛剛他說夏初像個姑娘,想必她不太願意听別人這麼說,所以才故意做出這樣的姿態來。
這他倒是能夠理解。小時候他長的就漂亮,唇紅面女敕,各宮的嬪妃看見他都喜歡贊上一句,說他俊得像個小姑娘似的,太後也說過。
等他稍大一點有了性別意識後,就開始特別厭惡這種稱贊,于是,他走路要故意邁著大四方步,說話要故意粗聲粗氣,玩得時候要故意把自己弄得髒兮兮,還特別鐘情于習武騎射這類男性化十足的活動。
現在回想起來也是很可笑的,但心情是那個心情。男人嘛,誰願意被人說像個女孩呢?想來夏初也是這樣,長得清秀的少年大抵都有這樣的心態。
「抱歉。」蘇縝忽然說道。
夏初停下已經抖的有點發酸的腳,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楮,「抱歉?」
「剛才的話……,說你像個姑娘。」蘇縝往後仰了仰靠在車壁上,側首對她一笑,「我沒有別的意思。」
「哈哈,好說好說,黃公子不用道歉,我明白的。我……,我知道自己是個漢子就行了。」夏初說到最後十分心虛,聲音也低了下去。
「嗯,當然。」蘇縝也像夏初那樣拍了拍她的肩膀,「翻牆上房這樣的事,姑娘家怎麼會干。」
夏初一噎,心里直發堵,卻也只能強笑著道︰「那是。」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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