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蔣熙元長時間的沉默中,張南江覺察到了不對勁,便對蔣熙元身邊的一個姑娘使了個眼色。那姑娘眄了他一眼欣然領命,倒了杯酒湊到了蔣熙元的身邊,軟糯地說道︰「蔣大人,讓紅香陪您飲杯酒可好?」
蔣熙元抬起眼來懶洋洋地對她笑了一下,正要接過酒杯來,紅香卻縮了下手,笑道︰「大人別動。」說罷,身子貼上蔣熙元的手臂,將酒杯遞到了他的嘴邊。
這都是樓里姑娘愛玩的把戲,蔣熙元見怪不怪,只是笑了笑便就著紅香的手把酒喝了。紅香彎唇一哂,眼角眉梢仿佛都寫著‘我要勾引你’,她抖開手中的帕子給他蘸了蘸嘴角,櫻唇輕啟︰「香嗎?」
蔣熙元輕笑了一下,慢聲問道︰「什麼香嗎?」
「紅香嘍。」她揪著帕子翹著尾指指了指自己,笑起來。
蔣熙元將她的帕子抽出來,在手里捻了捻,笑眯眯地伸出手臂搭在紅香的肩上。紅香往他懷里靠過去,肩膀壓住了頭發,于是便兜手將頭發都理到了另一側,露出修長的脖頸和半只雪白的香肩,艷麗撩人。
蔣熙元看見,腦海里卻忽然浮現出夏初那白女敕女敕的脖子來,那顆從離京後就沉寂寂的心就不經意地悄然悸動,對夏初的想念好像開了閘的洪水,攔都攔不住的涌了出來,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紅香的脖子上,輕輕摩挲著,唇邊的笑不覺間朦朧起來。眼楮雖看著紅香,可眼里卻壓根沒有紅香。
紅香當自己引他動情,心中得意,于是軟綿綿地喚了一聲大人。
綿媚之聲卻如驚雷,喚得蔣熙元猛地醒過神過來,楞了一瞬後手如被針扎似的往回一縮,順手將紅香推到了一邊。
「大人?」紅香楞了楞,神色從不解變成委屈,咬了咬下唇,還要再靠過來,蔣熙元卻呼地站起身來,躲了過去。
他僵硬地站著,心里驚恐不已,耳根發燙,臉居然還可恥的紅了!
這他媽算怎麼回事?!
蔣熙元他簡直不能相信也不敢回想剛才自己在干什麼!多少年流連花叢間,到如今他摟著個嬌媚的女人,腦子里卻居然在想個男人?!
要命!真是鬼迷心竅了不成!
「蔣大人,蔣大人。」一直關注著這邊的張南江趕緊過來救場,扭頭瞪了紅香一眼,又陪著笑道︰「您這一表人才氣度不凡,樓里姑娘的芳心都亂了,一時伺候不周,您可別見怪。來,下官敬您一杯。」
蔣熙元看著張南江,一腔不知從何而來的煩躁沒個出口,頂得他腦子直發懵,言語便驟然冷了下來,「敬什麼?」
「敬……,敬……」張南江啞然,往日里說順嘴的應酬話全被蔣熙元這不善的語氣給嚇了回去。
「我不是來游山玩水領略你京兆郡風土人情的。興州大旱,我到京畿督查籌措錢糧之事,要的是你把事情辦好!」蔣熙元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看了看桌上的酒菜和滿桌驚慌沉默的官員,硬著頭皮說︰「少弄這些亂七八糟的!」言罷,也不等張南江再說什麼,便甩了袖子大步離去。
出了門,小風一吹,蔣熙元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回頭瞧了一眼青樓的門楣,想起剛才那一瞬間的悸動,覺得自己都快要哭了。
蔣熙元對自己無比的鄙視,對自己曾經的認知,曾經說過的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陷入空前的自我否認中。
他說他絕不會喜歡男人。可現在他對夏初不是喜歡又是什麼?可恨的是,即使他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了問題,即使他極為排斥再向前一步的可能性,即使他知道應該就此懸崖勒馬,但這馬怎麼好像勒不停呢?
他出京是為了逃避自己對夏初產生的錯覺,但出來了之後卻又特別的想要回到那種錯覺中,甚至總在不經意間思念著那種錯覺,還有那個給他錯覺的人。
這件事兒真是太他媽讓人矛盾了,太讓人苦惱了!
蔣熙元仰頭看著沉默的天空和靜靜的月亮,主觀上越不願去想她,那思念好像越是強烈,讓他的心情煩躁到了極點。他現在很想揪著誰打一頓,或者干脆被人打一頓也行。
蔣熙元一腔愁緒,寄相思與明月,但被相思的人收不收的到卻另說了。
夏初那便和劉起他們幾個出了門,在對面慶豐包子鋪要了幾籠包子,幾碟小菜,一頓飯吃的熱熱鬧鬧,哪有空去看月亮。
第二天夏初一到府衙便看見了常青,正要問他喻示戎的事,他卻先一步說人已經帶來了。
「這麼早?」夏初詫異道,心說常青這積極性夠高的。
「不是,昨晚上就帶過來了。」常青有點得瑟地說︰「昨天找他半天兒都沒見人,我就到城門口去堵著去了,琢磨著只要他沒在城里眠花宿柳的,城門關之前他總得出城回家吧?嘿嘿,就還真讓我給堵上了。不過我帶他過來的時候你已經回家了。」
「昨天晚上?那現在他人呢?」
「在牢里關著呢。」
「關牢里了?!」夏初驚訝過後皺了皺眉,「什麼啊你就把人往牢里關。」
「那讓他走了明兒要是再找不著人怎麼辦?萬一他要是跑了呢?」
夏初瞟了常青一眼,「就這理由?」
「嘿嘿。」常青圈起手臂來壞笑了一下,「那小子跟我乍翅兒,嘴里不干淨。姥姥的,小爺我沒當街揍他一頓就是顧及咱府衙捕快的名聲,真他媽可氣。」
常青說完問她要不要現在去問喻示戎,夏初點了點頭,轉念一想,卻道︰「算了,反正關都關了,也不差這一會兒了。」
常青一樂,「就是。」
夏初打了個響指一轉身,「走,先吃早飯去!」
上次在百草莊時,喻示戎給夏初留下的印象極其不好,混不吝,說起話來就跟天王老子都欠了他錢似的。私心里講,能把他關起來夏初感覺也是挺爽的,對付喻示戎那種人,還是常青這樣的比較有用。
吃罷飯,她又跟常青把已知的喻示戎四月初一的行為捋了捋,快到巳時了才慢悠悠地奔了牢房。
進了牢房就听見喻示戎在嚷嚷,嗓子都啞了,嚷的也非常沒創意,就是‘放我出去’。
這種話不是廢話嗎?但凡能放你出去還關你干什麼?
走到牢間前,喻示戎正暴躁的用腳四處亂踹,看見常青就撲到木柵上指著他惡狠狠地道︰「王八蛋!等老子出去弄不死你的!」
常青抬起一腳就踹在了木柵上,把木柵踹的直掉灰。他動了動脖子,又掰了掰手腕,「你他媽是誰老子?有種再給我說一遍。」
常青說話聲音不大,但是喻示戎卻下意識地縮了一子。
「牢頭!」常青揚了揚手,「把門打開。」
喻示戎又往後退了兩步,眥目喊道︰「干什麼?干什麼你們!打人了!捕快打人了!!救命啊!」
這下把夏初都給逗樂了。
常青哼笑了一聲,踹了牢門進去走到喻示戎面前,「閉嘴。」喻示戎咽了咽唾沫,什麼也不敢說了,慫的一塌糊涂。
夏初也跟著走了進來,扇了扇鼻子,對牢頭道︰「去搬個桌子和凳子,哦還有,給我添盞燈,哦,再給我來壺茶。」
喻示戎靠牆站著,渾身看上去緊繃繃的,眼里滿是恐懼和戒備,眼下一片烏青,瞧意思昨晚應該是沒睡。
刑訊有一種手段就是不讓人睡覺,精神和**雙重摧殘,夏初心說他們沒逼喻示戎,喻示戎倒自己先把自己擺了一道。雖然這一宿不睡實在也算不上什麼,但足可見他是非常緊張的。
緊張就說明心理壓力很大,心理壓力大就說明這家伙心里有事兒。常青的做法雖然有待商榷,但就訊問而言,也算是歪打正著了吧。
牢頭把夏初要的東西送來,茶不怎麼樣,但是味兒很重,熱騰騰的茶水從杯子里氤氳出淡淡霧氣,濃濃的茶香很快就溢滿了牢間。夏初和常青的悠閑姿態的坐下,抬眼看著對面的喻示戎,傳遞出一種‘我們要跟你死磕’的信號。
「喻示戎。」夏初清了清嗓子開口,什麼緩沖都沒做,直接問道︰「四月初一你到底都干了什麼,說吧。」
「我說了,我看戲去了!」喻示戎梗著脖子大聲道。
夏初和常青都沒說話,倆人無動于衷地看著他,喻示戎的神色越來越慌,他用力地抿了抿嘴,「我沒殺人。」
「問你四月初一干什麼了,听不懂話是嗎?」常青有點不耐煩。
「那我說了你們又不信!」喻示戎高聲嚷道,「我說了你們不信,那還問什麼問!」
夏初把卷宗拽到面前,打開,翻了翻,眼皮不抬地說︰「三月廿五,你在天祿賭坊欠了三十二兩銀子,還賬的時間是四月初一。去天祿賭坊之前,你先去了隆昌票號,在那換了二百兩的銀票,對嗎?」
夏初抬眼看著他,喻示戎臉色發白,額上滲出細密的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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