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正,西城門戰鼓聲響起。
城內的人看不到城外的戰況,但聲音傳來總是讓人心驚,也有大戶人家禁不住嚇的,收拾家當上自己家的船只往東海上避難。
能勝嗎?誰能有把握說一定能勝,刀劍無眼,這畢竟是戰爭。
一家子就這樣焦灼煎熬等著消息。
這戰事一起便從午時到了子時,還有斷斷續續的喊殺聲傳來,府里雖然擺了飯菜,但誰也沒心思吃,項詅正數著米粒,听著腳步聲傳進屋,周媽媽伺候在旁,「薔兒,去看看,誰回來了?」
薔兒應了聲,「哎」,人已經到了門外。
是文尚回來,看項詅的屋子有丫鬟出來,上前便問,「夫人在嗎,有事回稟」。
薔兒朝里回道,「姑女乃女乃,是文尚大哥回來了」。
里面說,「傳他進來」。
薔兒打了簾子先進去,文尚在後,給項詅行禮,「夫人,三爺讓小的來回夫人,援軍到了,稍後會有大仗,府里再備下姜湯送去城門」。
在場的人全數松了口氣,「去回三爺,記下了,稍後就送去」。
總算是等來了,听說城外駐軍有上萬,這新河頂破天也不會有這麼多將士來抵抗,現在總算能緩口氣。
看著家人將裝滿牛肉姜湯的幾十缸大甕搬上馬車,車 轆轉動,十幾號人護著便出角門送至西城門。
有落雪打在臉上,冰涼一片,心蘭幫她束好毛絨披肩,「姑女乃女乃回屋吧」。
項詅搖頭,「再站一會兒」。
「瑞雪兆豐年,明年莊稼地頭會有好收成,可咱們新河人吃的是河上貿易和海貨,三爺費了苦心」。
項紹雲一旁听項詅這番話若有所思。
丑時末,新河城被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驚醒,心蘭穿戴整齊進里間,看項詅還在沉睡,輕手輕腳的走到床前的腳踏上坐下,抱膝守護在一旁。
心里想著前些日子項詅與她說的話,「心蘭,你與紅兒都是自小服侍我的人,紅兒幼時便有了親事,只待過了這個年,給她備下嫁妝便可成親,可是你,你沒有老子娘,我便為你操持,有心想為你尋一戶清白人家去過關門閉戶的小日子,可我又舍不得你出去,你自己想想,咱們府里有沒有你喜歡的,若是有,我定會為你相看,我屋里少不得你」。
心蘭此時听著城外的炮火喊殺聲,心里微酸,姑女乃女乃舍不得她出去,她又何嘗舍得離了姑女乃女乃。
姑女乃女乃尋著三爺這樣的良人,京都府里的老太君更是三五天的有信來問,賞賜節禮都沒有斷過,大夫人想來一開始是不太情願的,但該著自家姑女乃女乃的,也從未漏了,大戶人家規矩排場譜兒大,更不要說榮忠侯府這樣的高門。姑爺與姑女乃女乃情深意重,姑女乃女乃現在又有了身孕,姑爺在新河任期有三年,可終究還是要回京都的,兩人雖是光明正大的夫妻,又得了老太君的認可,但人人都是嘴上兩張皮,一上一下由著說,畢竟姑爺與姑女乃女乃沒有操辦宴請親朋。
心蘭起身查看,幫項詅掖了被角,項詅睡顏如斯,心想暗下決心,奴婢一輩子陪著姑女乃女乃,做姑女乃女乃的手和眼,只願姑女乃女乃好好兒生產,有孩子傍身,平平順順做徐家的三少夫人。
再次坐在腳踏上,心蘭心里數著常日里見過,接觸過的管事,選誰呢,誰會願意?
項詅眼睫毛微顫,心蘭幫她掖被時她就已經醒了,常年同處一處,心蘭心里有事,項詅可以感覺出來,為著什麼?
抬頭看沙漏,已是寅時。
有心問她,可轉臉看她深思,隔著鴛鴦綺紗印出一個少女垂首的側影,烏發玉面,琉璃燈下,有著淡淡的愁緒。
項詅打住要開口的話,出聲喚她,「心蘭」。
心蘭從外櫃管事數到內院管事,一一想來也沒有合意的,想著若是在姑女乃女乃房里做媽媽,也不能嫁外院的管事,只能選莊子上的或常年在外走動,細算下來可選的人就更少了,正想著還有什麼人可以選呢項詅出聲給她一驚,撩起裙子,轉身回她,「姑女乃女乃可是要喝水?」
項詅「嗯,起了吧」。
將窗幔掛上黃玉折鉤,取了水藍色外衣給項詅披上,扣好衣扣,再回身尋了件八成新的薄襖、、項詅抬手按住心蘭忙碌的手,珠玉般的眸子極認真,「心蘭,三爺身邊的小廝你可願意?」
無厘頭的話語,听在心蘭的耳里,仿若是才將的心思全被看透,耳根染上紅暈,就算在昏暗的燈下亦是看得清楚。
項詅好似沒見,繼續說,「我問過三爺,他們幾個全都是沒有婚配的,給你提個醒,若是你願意,打今兒起,咱們就好好瞅瞅」,說完還是裝著沒有看到心蘭的難為情,「能文能武固然好,可要緊的是會知冷知熱懂得疼人,我的心蘭可不能受委屈」。
心蘭越听項詅說話就越是忍不住,扶著項詅的手腕就跪在腳踏上,眼楮含著淚,「姑女乃女乃,您說什麼就是什麼,有您在,沒有人會給委屈讓奴婢受,奴婢這一生都跟著姑女乃女乃,有您就有奴婢」。
項詅笑罵,「傻丫頭,真是個傻丫頭」。
話音剛落,門外有給徐三爺請安的聲音,主僕各自神態,心蘭忙起身擦了眼淚,項詅又笑看她一眼,正巧徐三爺進來,看她們主僕兩個,項詅滿臉打趣,心蘭看著項詅笑她,不自然的轉開臉,心里疑惑,項詅怎欺負起小丫頭來了?
主僕給徐三爺請安,徐三爺一身清爽,想來是去北院換洗過。
項詅洗漱穿戴好,見徐三爺神色輕松,心里明白,戰事快了,總算是在年前結束了。
徐三爺伸手拉過項詅,兩人並肩坐在窗前的軟塌上,「謝謝你送去的姜湯,在前線很管用,我指著它給我的兵長力氣殺敵呢」。
項詅也說,「謝謝夫君給新河百姓安穩的生活,咱們只能盡微薄之力,還望夫君莫要嫌棄」。
徐三爺額頭抵著她的,兩人都面帶笑意,徐三爺不說,項詅也不問,家門前的戰事,是好是壞有風聲就能知道,看他疲倦了兩天兩夜,還抽出空回家一趟看她,莫過于這樣的在乎和關心,有什麼能比得上?
挑眼看簾子外有徐三爺小廝的身影掠過,項詅想著才將與心蘭說的話,「三爺,文尚他們幾個可還好?」
徐三爺簇起眉,「你關心他們作甚?」
項詅嘀笑皆非,「我疼心蘭,就不能問一問?」。
徐三爺看正在收拾床褥的心蘭一眼,再想到才將進門時兩主僕的神態,總算是想開,食指刮她的瓊鼻,「作怪的小東西,他們幾個好著呢,就是為著你高興,也得讓他們保全好了給你挑,保管給你的丫頭有個好夫婿」。
心蘭听著兩位主子打趣,手上的活三下四下的弄好,低著頭給兩人行禮後便打起簾子出去,兩夫妻相視一笑。
「心蘭」,心蘭正難堪呢,才出里間踫上文尚,想到姑女乃女乃要給她相看姑爺身邊小廝的事,更不想應他,在文尚面前問拜一拜,轉身便出堂廳上回廊去往小廚房。
文尚心里也模不著頭腦,平日里夫人身邊的人最是大方得體,今兒是怎麼了?
屋里徐三爺與她說起善後的事,「禹國公府長孫禹將軍早十天前便已經在新河邊境扎營等侯,京都來的消息無誤,我們只是等著時機捉拿要犯,現下戰事已定,明日便要押卸進京,這名要犯十分狡猾老辣,所以這一趟入京我必要跟著一起去,幾位將軍亦要回京,我將文尚他們幾個都留下,禹將軍會在新河待我回來」,項詅听他說話,心里起了大波瀾,明目張膽造反的人在徐三爺口中只是‘要犯’,此次戰事驚動了禹國公,禹國公是什麼人,他是今上的外公,是當今皇太後的親生父親,是一等侯爵手握重兵的人,可以想來此趟進京絕不是輕易的事。
徐三爺嘆口氣,攬她肩膀靠在胸懷,「我會在你生產之前回來,記住我的話,常州的事,三姨娘的事,岳父的事、、、你現在都不要伸手去管,等我回來,咱們再說。可記住了?」
項詅抬頭看他萬般叮囑,此去京都變數還未定,他只不放心她,「三爺放心當差,我會好好的,咱們的孩子也會好好的,我們娘兩好生等你回來」。
得到她的保證,略顯心安,兩人相擁享受這離別前的靜謐。
果如徐三爺所說,第二日新河的官兵打掃戰場,禹將軍率領東大營的八千將士留駐新河,徐三爺領著他麾下的將軍士兵並著杜幕一行人出新河走旱路押卸戰俘回京。
項詅幾個都沒去送,去送的家人回來說,城門外遍地是死尸,多半都不是新河的駐軍,現在官兵們正往北郊荒地運,是要全部焚燒成灰。這些可都是反賊,朝廷對反賊從來強硬,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其所,徐三爺等人押卸的人听說是位王爺,被皇家除名的王爺,十年前就已經御審判過死刑還鞭尸,現今不但活著還造了反,去城門看熱鬧的人都說那重犯四肢都鎖著鐵鏈,囚他的牢籠是為玄鐵所鑄,老遠就能看著寒光閃現,一行犯人單是上囚籠的就有好幾十個,真可謂新河這一地方的一大奇事。
越是听人來報,就越是心驚,項詅心里默念,只願這一趟京都之行再無風波,無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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