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
下星期就要開學了。前幾天我和林媛、麗華說好了,我們八個人一起去新城游泳池,看看我這個游泳教練做得怎麼樣。教三次包會,我對曉萍還是抱很大希望的。因為我們已做足了功課。我把游泳書里的東西全搬了出來,從理論到動作,從陸上到水里。首先教她練屏氣,這是游泳的第一關。這相當簡單,拿個臉盆放滿水,把臉悶在水中,再睜開眼,氣屏得越長越好。接著就是做陸上動作,抱膝浮起和踏水。學會了這幾招,掉在水里便能張嘴喊救命,一時半會兒淹不死了。接下來我讓她俯臥在長板凳上,先做雙手劃水動作,再做兩腳蹬腿動作。德明在旁一直在看我們的笑話。曉萍平時怕吃苦,但跟我練游泳卻十分賣力,我知道她是在給我這個教練爭氣。
記得我們第一次游泳是在一年級下,放暑假前。我們學校包了場子,是建國游泳池旁的女圭女圭池。一共游了四次,教算術的陸老師做我們的教練。他教我們自由泳,先練打腿,再學劃手,最後手腳配合。我、德明和林媛學一次就會自由泳了,而且我的動作相當標準,大多數同學只是把自由泳演變成了狗爬式。
游泳算得上是一項比較花錢的運動,不少人連游泳衣褲都沒有,不過每個游泳池都有借,男的借一次要兩分錢。大多數同學也就是偶爾去游一、兩次。而我知道游泳的重要性,所以每個禮拜要游一、兩次,不是拉上德明和大銘,就是叫上林媛和海倫。林媛人聰明,而且她膽子大得出奇。我們幾個人中,她是第一個跳進深水區的,連我和德明都不得不佩服她勇氣。
我們八個人一路上嘻嘻哈哈,有說有笑,曉萍說今天她要請我們吃棒冰。我們有好久沒這樣了,八個人能湊在一起游泳確實不容易。今天曉萍頭上別著一只塑料的蝴蝶結,穿了一件潔白瓖嵌著花邊的短袖襯衫,花短裙,淺黃色的尼龍絲短襪,白色牛皮涼鞋,特別招人的眼楮。她告訴我們,前些天她花了一角四分拍了一張咪咪照,她小叔把它放大了一點,她就把照片貼到游泳體檢合格證上了。麗華她們要看,她這才發現忘了帶。還好,我們剛到淮海路,麗華陪曉萍回家去拿,我們只得在路邊等。
照片來了,她們看好後才輪到我們。照片確實拍的很好,就是太小了一點。照片里的曉萍更漂亮、可愛,特別是那只大蝴蝶結,非常顯眼。海倫說這照片放大了可以放在櫥窗里。曉萍告訴我們,照相店的師傅已經和她大伯談過了,過幾天再請她去拍照,專門放在櫥窗里。我們再仔細打量起曉萍,這才覺得她非常好看、美麗,平時我們還真沒注意到,也許是從小就看慣了。就像我和德明,他們從不認為我們難看,道理也是一樣的。
一會兒新城游泳池就到了。在上海它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室外游泳池,因為它在市中心的南京路上,所以來游泳的人相對多一些。現在快九月了,天也有點轉涼了,但下午還是相當的炎熱。
今天是大晴天,在太陽和藍天的照耀下,池水就像大海一樣,一片蔚藍。清清的池水使你一眼便能看到三米深的池底。廣播里正播著才旦卓瑪演唱的,我們每次來,都會听到這首歌,大概放唱片的人自己特別喜歡听。
一會兒,她們四個從更衣室來出來了。只見麗華把雙手交叉地放在胸前,看到我們怪不好意思的。她今天穿的是林媛姐姐的尼龍泳衣,這是最時髦的。除了她和林媛,整個泳池也沒有幾個人穿尼龍泳衣,她們優美的輪廓很清楚地被那尼龍泳衣展現了出來。海倫和曉萍穿的都是大路貨,是疙疙瘩瘩的那一種。
說來真奇怪,也就是兩年的功夫,她們幾個變化都不小。我們在女圭女圭池學游泳的時候,記得只有林媛、海倫等幾個女孩穿泳衣,曉萍和其它的女生跟我們男生穿的一樣,都是三角褲,光著上身。
在深水區游的沒幾個人,就我們幾個是小孩,最顯眼。大多數人都擠在淺水和中水區嬉鬧。小學生里會游泳的人很少,就是中學生,會游泳的人也不多。這主要是游泳花費較大,加上有些人怕水,所以游泳運動普及率不高。淺水區兩邊有兩個半圓形的女圭女圭池,水深只到膝蓋,就是小孩玩水的地方,那里倒是水花飛濺,歡叫聲響成一片,那是水上兒童樂園。
我們八個人,唯獨曉萍一人不敢到深水區里游,其實她早會了,只是膽子太小。麗華游的次數最少,可她沒幾次就學會了,關鍵是她膽子大。曉萍一個人在中水區,我們還要搭上兩個人陪她。她游的時候不敢睜眼,這不能怪她,池水里的飄白粉是蠻厲害的,大家的眼楮都有點疼。可曉萍有個很古怪的習慣,就是在睜眼前,要用手把臉抹上好幾個來回,才敢把眼睜開。每次她這樣,都會引得旁人發笑,曉萍自己卻覺察不出、傻乎乎的,也不在乎這些,顯得更加可愛。
我們幾個游累了,就會到她那里,和她開開玩笑,還要向她潑點水。這可要了她的命,她眼楮緊閉,也看不見是誰在潑她的水,嘴里是求饒聲不斷,那滑稽可愛的樣子,引得大家笑個不停。
幾天前我們幾個特地到「垃圾橋」去看人家跳水,那些「野蠻小鬼」有的從橋的護欄上往下跳,有的爬到橋鐵架子最高點,飛身躍下。他們跳水的姿勢花樣繁多,有的「插蠟燭」︰手腳並直了,以直立的姿勢入水,像蠟燭一樣插到水里,這種姿勢最簡單也最安全。有的抱膝翻滾著入水,有的如飛燕展翅,縱身一躍,筆直地入水,真有點高台跳水表演的味道,相當精彩。
今天我們幾個也想練練跳水。但大銘他們只敢「插蠟燭」。我、德明和林媛、海倫練習比賽出發跳水,就是成斜角入水,跳得越遠越好。但德明練了好幾次都沒掌握要領,不是角度太大就是「吃大板」,身體與水面幾乎成平行,胸部重重地打在水面上。幾次跳下來他胸部已是紅紅的一大片,但德明一點也不在乎。
一小時很快就要過去了。德明他們又來了,威脅要把曉萍扔到深水區里,他們己經等得不耐煩了。見德明他們來真的,嚇得曉萍直喊︰「救命。」這「啊」還沒出口,坐在觀察台上救生員口中的哨子就響了起來。大家一抬頭,就放了手。這時,鈴聲響了起來,這意味著還有五分鐘,我們就要離場了。突然,曉萍對麗華和大銘說︰「把我拉上去,我要游給你們看。」
我們來到了最深的地方,我和德明先下了水,接著是曉萍。她倒像個公主似的,一個人游,我們六個人在水里保護她,麗華在上面看著。離池邊大約還有六、七米的時候,突然有個人跳水,濺起的浪花嗆了曉萍幾口水,她想放棄了。我就為她打氣︰「把頭悶在水下,還有五、六米,一口氣游完它,勝利在望了。」
只見她猛吸一口氣,雙眼緊閉,把頭悶在水里,拼命地蹬腿、劃手。人就像一條爬得很快的毛毛蟲,身子一弓一弓的。那樣子實在是古怪,旁人都笑了起來。麗華在上面笑彎了腰,海倫一張口,就喝了口水。不過,曉萍什麼也不知道,只是使勁地向前游。我向她大喊起來︰「曉萍,到了,到了。抬起頭來。」她抬起了頭,只睜開一只眼楮,雙手就拉住了水槽。
「噢,我成功嘍。阿魏,你不要爬三爬了。」
我們四個早就穿好衣服點好眼藥水,在外面等她們呢。等了好長時間,才見她們四個慢吞吞地走出更衣室。除了曉萍,她們三個都是披頭散發的,就像落水鬼。德明還是憋不住︰「你們怎麼這樣牽絲板凳,我們已經等了好長時間了。」
「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林媛總是笑臉相迎。
「都怪曉萍,自己衣裳穿不好,還丟三拉四的,我們三個人都圍著她轉。」麗華不像林媛,她有什麼就說什麼,不留面子。
「啊呀,這種事不能在男生面前講的。」曉萍有點不好意思了。
「好了,好了。我要吃棒冰了。」德明心最急。
我們轉身來到了「凱司令」分店旁的冷飲店。曉萍給每人買了一根赤豆棒冰,她還買了一支八分的雪糕,塞到了我的手里。「我棒冰就可以了,雪糕還是你自己吃吧。」
「啊呀,你是教練,當然要和我們不一樣啦。」曉萍有她的道理。德明他們在比誰棒冰里的赤豆多,好像赤豆多了就是佔了便宜似的。
「哎,曉萍。我講阿魏要請你吃雪糕才對。」
「為什麼?」
「你要是不游完全程,阿魏要在地上爬三圈。現在他不爬了,當然要請你了。」
逛馬路穿弄堂
大家邊說邊笑蕩起了南京路。麗華告訴我們,她懂事後只來過南京路一次,那是陪她叔叔來玩。今天能和大家一起逛南京路,真是太高興了。
說是逛馬路,我們也只是在外面看看櫥窗。她們幾個對衣裳和鞋子感興趣,特別是海倫和林媛,講起式樣來是頭頭是道。我們幾個只好耐著性子乖乖地跟在後面,裝出一付聚精會神,洗耳恭听的樣子,說老實話,就是周老師上課時我們也沒這樣認真過。
到了一家鐘表店,曉萍說要進去看看。按理說,我們幾個是不肯花這閑功夫逛手表店的,但她們要看,我們也沒辦法。曉萍叫我們不要大聲說話。我們屏住呼吸,跟在她們後面,十分安靜地觀賞起手表來。店堂里一塵不染,十分亮堂,玻璃櫃台里的手表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整個店里也沒有幾個人。營業員倒蠻客氣的,明知我們不會買也熱情地招呼我們。我想,雖然手表對我們來說是十年以後的事,但現在認認牌子,看看也無妨。
櫃台里除了幾款國產上海牌手表外,其余都是外國貨。我倒要看看哪個牌子的表最貴。我們的眼楮停在了一只又大又厚的勞力士表上,那真是叫人眼楮一亮。一看價錢,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腳也有點發軟。它竟要賣九百塊,我就賣掉是一家一當也抵不上這一只小小的手表。價格牌子上還有一行小字,說這只表是為勞力士牌子創建五十周年特地生產的。它是只全自動表,只要戴到手上就不用開發條,不像別的手表,每天要開趟發條。
出了店堂,曉萍告訴我們,她阿爺給她留了一只外國表,什麼牌子她也搞不清楚,今天回家要看看。德明說他要買一只勞力士,戴在手上氣派。听他的口氣就像一個腰纏萬貫的大老板,只要動動手指頭,那只勞力士就會戴到他手上。我們也只好听他吹吹,反正他有了,我們肯定也會有的。小時候,德明有時心血來潮,便在手腕上畫個表,還畫上秒針,到處獻丑。
到了雜技場,大銘問哪一天來看場雜技怎麼樣。我們一看門票價錢,德明和我都說太貴了。好在讀幼兒園時大家都來過了。麗華說她一次都沒來過,很想進去看看。
轉眼間就到了花鳥商店,那可是人人都喜歡的地方。這里有各色各樣的花草和苗木,有金魚和熱帶魚,還有小鳥和鴿子。海倫說她要養一只小白兔,因為小兔子很乖,又干淨,每天只要喂點菜皮皮就可以了。她最恨的就是旁邊籠子里的小白鼠。
小時候我在菜場了花了五分錢買回一只比一粒糖果大不了多少的小白鼠,很干淨,眼楮紅紅的,不怕人,很好玩。我把它養在一個紙盒里,放些剪碎的申報紙。每天放它出來玩一次,喂點米飯和菜葉。沒多久,它就長得很大了,身上全是肉,對這個新家的角角落落是相當熟門熟路。
有一次,一只眼楮黑黑、瘦得像排骨一樣的老鼠餓昏了頭,也顧不得安全,遛達到桌底下,想弄口飯吃吃。大白鼠一下從紙盒里躥了出來,兩只紅眼楮和兩只黑眼楮對視了兩秒鐘,它吱吱兩聲︰這是我的家,滾出去!便沖鋒陷陣,張嘴就咬,保衛家園。雖然大白鼠是個大塊頭,卻保持了鼠類特有的靈活敏捷,只一個回合,那黑老鼠就落慌而逃,它飯沒吃飽。
不過海倫看它有點不順眼,嫌它髒,好幾次叫阿婆扔掉它,都被我擋了回去。那大白鼠也很識相,只要海論在,它就乖乖地呆子盒子里,像個小養媳婦。一天放學回家,紙盒里的大白鼠失蹤了。阿婆說不知道,海倫說也許被野貓吃掉了,德明卻說是和家里的老鼠私奔了。這怎麼可能,自從它長大後,家里就沒再出現過老鼠,它怎麼會和老鼠同流合污呢?但我知道這是個無頭案,海倫開心了。
最後,我們在一只毛很長的小白貓籠子前停了下來。一看牌子,才知道這是波斯貓,是外國名貴品種。突然,麗華說這只貓兩只眼楮的顏色是不同的。我們這才看清,那貓的眼楮一只是藍色的,另一只是玉色的,它那張臉有點古怪,愁眉苦臉,卻一直微笑著。那兩只顏色不同的眼楮打量著我們,想猜猜看誰買得起它。
曉萍早就想養一只,她父母一直沒同意。德明說他要是有錢,他就要養一只波斯貓。我們這時才去看價錢,一看,把我們嚇了一跳︰這只小小的貓竟要賣二十塊錢。「這麼貴,誰買得起啊?」德明感嘆起來。
「剛才籠子里一對漂亮的小白鴿也只要十塊。要是有錢,我還是養小白鴿。」小黃喜歡鴿子。
「錢我還是討得到的,就是我爸媽不讓我養。」
「我媽也不會讓我養。」
「哎,林媛,你不喜歡小貓?」大銘問她。
林媛搖了搖頭︰「有錢我還是買書看,再說養貓你還要服伺它,很花時間的。」
「好了,不能養就別多看了,還是早點回家吃點心吧。」麗華這麼一說,我們真的感到餓了。
「我來帶你們穿弄堂吧?從這里一直穿到家里。」德明又想出了新的花頭精。
「真的啊?那你帶我們穿吧。」我們大家都點了點頭,這主意不錯。
穿弄堂是相當有意思的事。一般人穿弄堂,主要是抄抄近路,因為上海的不少弄堂都是慣通兩條馬路的,有的還四通八達。同樣是走路,走在馬路上有時會覺得枯燥,而穿弄堂,就經常會有新鮮感。所以我們男生有時出去玩,不好好走馬路,都是在穿弄堂。一是抄抄近路,二是順便看看弄堂里的房子。附近幾個塊塊的弄堂我們是相當熟門熟路。德明有時還跟他小舅,專門去穿上海一些有意思的弄堂,看看新式里弄、花園洋房,這也算得上是他的一個愛好了。相比之下,一般女孩子對穿弄堂不怎麼感興趣。
我們到了對馬路,從「翼風」航模商店旁的那條弄堂穿了進去。這條弄堂人很少,很清靜。我們大家跟著德明,轉了幾個彎,便到了一條非常僻靜的小路,這是江陰路。整條馬路上也見不到幾個人,曉萍有點緊張起來了︰「德明,我們還是走大馬路吧,穿這種弄堂和馬路,我有點害怕。」
這樣,我們又回到了黃陂路。「曉萍,哪一天,我帶你們去穿一條弄堂,很有意思的。那弄堂要比這里僻靜得多。走著走著,好像穿不出去了。可一轉眼,又是一條很窄的通道,兩邊是竹籬笆。從竹籬笆里穿出來,就到了另一條弄堂,里面都是一座座花園洋房,就像里小女孩迷路那種地方。」
「在什麼地方?」
「重慶路,就在我媽中學的旁邊,一直可以穿到思南路上。」
「好,你帶我們去。」
「可以。」
說著說著,我們就到家了。先是林媛家,她和我們說了聲再見,突然又提醒我們︰「大家的暑假作業做好了嗎?一開學就要交的。」我們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她還教訓我們︰時光如流水,過去了便不重來,大家要珍惜。但我認為沒有必要為逝去的時光而煩惱,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因為時間總歸在我們身上留下了痕跡,就是我們一點點地長大了。
一個快樂、自由自在的暑假就要過去了。再過幾天,又是一個新學年,我們又升了一級。而我們這幾個人所關心的,只是作業會不會比現在的多,玩的時間會不會比現在的少,周老師還會不會繼續教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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